只听“嘭”地一声。
瞬间,绸缎化作破布带着尘埃散开在房内。而药王却重重的摔在地上。
最后的一击,已经震得他几乎心脉俱碎。
陈姑娘勉强支撑地站起来,抹掉嘴角的血迹,说实话,要抵抗暴怒之下的药王她还是有些吃力。不过,她并不急着收拾药王,不徐不疾地蹲在药王面前,望着药王那一双暴怒的眼睛,突然就笑了。
“你说,像你们这些男人都那么自负吗?哪来的自信一定能偷袭成功呢?哪来的自信一定能压我一头呢?”陈姑娘那染着丹蔻的长甲在药王的脸上轻轻划过,“你看你,整日里就会醉心医术,一点儿也不知道习武,这可不就落到我手里了!”
看着长甲在自己脸上游移,药王突然起了三分颤栗。
害怕、后悔、愤怒交织在一起。
如果他好好习武,是不是就有机会拿住她?
若是换作他们伙伴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一定能击败陈姑娘的,可是他……
“你下药害了那么多人,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愧疚吗?”
他想起住在隔壁的高山。
高山原本不叫高山,叫招弟,是因为她的父母想要一个儿子,所以为她取名招弟。
后来高山出嫁,高山的男人说高山不是谁寄托希望的工具,所以为她改了名字叫做高山,说她生来就应该是伟岸高山,而非谁的附庸。
虽然高山的娘家常来烦扰,但有高山的男人在,他们的日子过清贫却也温馨。
可是一场瘟疫,带走了高山的男人,也带走了高山的魂,他们甚至还没有一个孩子。
每次他经过高山家都能听到压抑的哭声从她那里传出,他知道,那时她在思念她的丈夫。
他想起那个从小没了母亲,父亲又死于瘟疫的孩子。
他想起那个一直照顾病人,却不小心染上瘟疫的学徒。
他想起那个得了瘟疫,至死也未能见到父母妻儿的丈夫。
……
一场瘟疫,不过数月,恍若隔世。
可这些都是他面前这个人弄出来的。
“你看到这么多人病死,你心里不难过吗?”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刚才的打斗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
“是他们该死!!!”
“是你们,是你们男的该死!”
“如果不是你们,如果没有你们,哪有那么多惨案?”
“重男轻女,舍大保小,贪生怕死……这些不都是你们做的么?”
“你们……你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许是陈姑娘太过于激愤了,她直接举刀挑断了药王的手筋和脚筋。
血,鲜红的流了一地。
看见了血,阿景吓了一跳,摇了摇陈姑娘的手。
应该是鲜血让陈姑娘迅速冷静了下来,她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药强迫药王吃下,“我倒要看看没了手脚,又聋又哑又盲的你怎么当大夫。”
“记住了,我叫九宸!”
说罢,她便起身,与那个姑娘一起离开。
而药王,他看着九宸离开,蓦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关头,他心里竟然觉着,还好那九宸下的药是只针对男子的。
怪不得当初陆追觉得奇怪,得病的不是老弱病残,竟然是更为强壮的男子。
这口气一松,心脉俱碎的痛楚便紧随而至。
他如果死在这里,会有人知道么?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他费力的睁开眼,依稀能见到斑驳的光亮。
好像有一只手为他点了三大穴,也好像有什么东西滴在他的脸上。
是眼泪么?
他这是要得救了么?
是谁呢?
端木,是你来救我了么?
身体疼得好像不像是自己的了,但他依旧想睁大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人,可是一点都看不清。
一点也看不清!
是了,他被九宸喂了药。
可不就是那药毁了他的感官。
所以他现在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动不了。
那他,还能做大夫么?
应该是……不能了吧?
应该是……不能了!
……
第7章 信任
人人都说,人生如戏,其实并非如此。因为即使是最富有智慧的伶人也料不到下一折戏会如何发生,所谓祸不单行,正是如此。
比方说,乐游再也想不到陆追染上了瘟疫。
她同陆追刚把药王接回来,陆追便倒下了,之后便是高烧不退。
看着奄奄一息的药王和病骨支离的陆追,乐游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头一回觉着天要塌了。
怎么办?怎么办?
回武林盟!
找端木!
他一定能救!
一定能!
于是,她架了马车,便往城门口冲。
她想起刚来时,他们三人一同骑马而至,而现在却只有她一人赶着马车,其余两人都倒下了,她便觉得心酸。
经过几月的治疗,城里的瘟疫已经好了很多,大街上也不像刚来时那般萧条,只是还是有不少人不敢出门来,所以街上的人并不多。
到达城门时,她以为能正常的出城,却见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围在那里,为首的便是吴瑛。
她似乎就在那里,等着乐游过来。
看见乐游驱马近前,她便走上前去,不慌不忙地向乐游一抱拳,翕然道:“乐少侠可是要出城?”
乐游不知对方何意,不敢轻举妄动,只不动声色地也回了一礼,“我看济州瘟疫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便想回武林盟,好向盟主复命。”
“那陆少侠和药王也一同回去?”吴瑛继续追问。
“自是如此。”乐游依旧言笑自若,“不知太太来此是有什么事?”
吴瑛见乐游依旧打着太极,也不露声色,笑道:“我是为乐少侠而来的!药王和两位少侠对济州这般大恩,我们济州当为三位践行才是,如何走得这般匆忙?”
“许久未见好友,自是归心如箭。”乐游见吴瑛这般不肯放行,忍不住抬出端木献来压她,自己手中也暗暗蓄气,做了防备。
“看乐少侠说得,这还差这一两天的?况我还未向药王和陆少侠辞行,不知药王和陆少侠在何处?不妨出来一见。”吴瑛见乐游连端木献都抬出来了,只好将视线转向她身后的马车,她还上前想要掀起车帘。
约莫是夫妻之间相处久了,一些脾气品性会相互传染,见吴瑛想要动马车,乐游“唰”地亮出长剑,剑身锃亮,倒影出乐游决绝的眸子。但凡吴瑛再上前一步,她定会将长剑刺进吴瑛的心脏了。
吴瑛见状,收回了手,勉强笑道:“乐少侠这是做什么呢?我只是想向药王和陆少侠辞行。”突然她又变换了神色,露出一幅吃惊的模样来,“我今日来时听街上人说,药王遇刺,受了重伤,我还以为这是大家以讹传讹,莫不是这是真的?”
乐游听她这么一说,摸不清她想做什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静静看向她。
吴瑛见乐游不吱声,又继续道:“哎哟!那可得快回去,去定州找个好大夫!只是这陆少侠……”
“怎样?”乐游实在听不得她这一唱三叹样的话,直接问道。
“我听说陆少侠不慎染了风寒?”吴瑛道,“乐少侠你也是知道的,咱们济州这瘟疫啊,都是从风寒开始的。”她觑着乐游渐渐阴沉下来的神色,忙添了一句,“当然,乐少侠这般健壮,定不是瘟疫。”
“既然这样,还不放行?”许是乐游见吴瑛这般阻扰,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不善地回了一句。
“是是是,这就放行。”吴瑛忙陪着笑道,“只是这陆少侠恐怕不能出城。”
乐游听了前半句脸色还算好,后半句直接忿然作色,“为什么?”
“乐少侠你忘了?为了防止瘟疫传出去,咱们定了规矩,出现风寒、发热症状的人是不能出城的。这条规矩还是乐少侠同我提的?这些日子来,咱们这些百姓都待在城里,凭是什么急事也不得外出。少侠你看这……”吴瑛面露难色,又暗暗将全城百姓抬了出来,不轻不重地顶了她一句,还回击了乐游抬出端木献的事。
尚不等乐游说话,便有周围百姓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这可不行!咱们在这待了那么久,怎么乐姑娘就能随随便便出去?”
“是啊,前几日我爹病逝,我跟他们说尽好话也出不去,凭什么他们想出去就出去。”
“我也是,我原住在城外,前两天刚赶上庄稼丰收,我种了大半年的地,粮食生生没了,也不知道下半年靠什么过活。”
“……”
乐游望着将近半座城的百姓,才知道吴瑛原来是等在这里,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完全无法反驳。她看向吴瑛,想起了叶家主的死,心中把不准吴瑛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报复,略显苍白地解释道:“太太,叶家主一事着实与我们无关……”
吴瑛微微一笑,道:“外子之事他日再谈,乐少侠,我只想要好好解决干净瘟疫一事,还请乐少侠海涵。”她顿了一顿,又道:“若是乐少侠急着带药王回去,我会专门派大夫照料陆少侠。”句句言辞恳切。
“我只想要瘟疫一事太太平平解决!”
是这样么?
乐游望着车帘,那车帘里躺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好友。如果陆追留下,她可以带着药王回去交给白泽诊治,然后她再回来照顾陆追,可是这一来一回要十多日,她怎么敢把感染了瘟疫的陆追一个人留下?药王遇刺一事何等可疑,她怕是谁的阴谋,济州城已经不安全了,她不敢将陆追一个人置于危险之地。可她又怎能放弃药王呢?
吴瑛看着乐游这般难以抉择,着实有些不忍,遂不由自主地提议道:“乐少侠,济州城能进不能出,实在不行,不妨请大夫入城?”
乐游听了吴瑛的建议,想了想,终是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也不知吴瑛葫芦里卖的药,只好从善如流,“我给端木去信。”
吴瑛听了这话,面上并没有说什么,不过倒是专门去了一趟乐游等人的住处,说是想看望一番药王同陆追。
药王依旧昏迷不醒,乐游不通医术,幸而当初与药王在一处时,到底学了些许救治外伤的手法,便拿了药替药王包扎了手脚。
“你当日教我的法子,未曾想竟是用在了你自己身上。”乐游红着眼睛低声道。
而药王这边刚安顿下来,陆追那边便开始呕吐,得亏乐游怕自己照料不及,把两人安放在一起,要不然还真是顾了一头,顾不上另一头。
好不容易两人都安生下来,吴瑛便来了,说是要来探望药王和陆追少侠。
乐游自然是不可能让吴瑛去看的,她挡下了吴瑛,只留她在花厅说话。
好在吴瑛也不是一定要进去看两人,只同乐游客套了两句,见乐游面色实在不好,她才说了此番的来意,“我刚听少侠说要给端木盟主传信,不知当初端木盟主只让少侠与陆少侠同药王来济州,少侠可知道为何?”
这话一出,乐游勃然色变,伸手便欲去探腰间的佩剑,只可惜她出来的急,那剑并未带在身上。不过她也不慌,只在手中暗暗蓄气,以防吴瑛下一步动作。
可吴瑛却好似刚才没说话一般,只低头喝茶,仿佛没说过这话。
不。
不对。
她是先说了传信的事,才说的后半句。
所以,她并不是在说叶家主遇刺一事。
那是说什么?
难道,她的意思是,端木会因为叶家主一事,不让卫怿他们过来?
若是这般……
乐游悄悄地将手收回去,道:“太太的意思我知道。只是……”
乐游抬起头,正视吴瑛,一字一句道:“太太想的是利,我想的是义。”
她会等来援助的,一定会!
吴瑛望向乐游接近琥珀色的眸子,那眸子中蕴着一丝陌生的情绪。
那是……对朋友的信任。
原来,她竟是这般相信她的朋友。
吴瑛身在名利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信任,那种毫无保留、毫无理由,那种莫名而又坚定的信任。
吴瑛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她道:“原来是我想岔了,既如此,那我先告辞了。”
她路过乐游的身边,低声道了一句,“珍重!”
珍重!!!
刚来济州时,乐游请吴瑛节哀;现在,吴瑛请乐游珍重。
乐游想起此事,才觉得当时的自己莫名有些可笑。
现在的她,并不会被这一声“珍重”安慰分毫,当时的吴瑛,经历了丈夫身死,又怎会被短短地“节哀”安慰呢?
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设身处地、推己及人,不过都是不痛不痒地说着不痛不痒的话罢了。
第8章 偷渡
乐游给端木献的信到时,端木献等人正聚在一起说话,因此药王重伤,陆追瘟疫,两人生死未卜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白泽当机立断,架起轻功就往马棚冲,想要骑马去济州。
端木献抬起手正想拦他,白泽便没影了。
“此事闹得不小,阿泽一人又要医治,又要应对旁事,怕是忙不过来,我与阿泽同去吧。”沈确对端木献道,他这虽是问句,但明显没有要端木献同意,说话的时候便已经一只脚迈出门槛了。
端木献摇摇头,无奈地朝卫怿一笑,“这两人,真是心急火燎的。”
卫怿正端坐在椅子上,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端木献又道:“我们去送送他们罢!”
卫怿点头,也跟着端木献出了门。
盟主府外,叶二弟却等在那里。
这位自药王去了济州之后,便一直住在盟主府却低调地如同隐身了一般的叶氏子弟,今日却站在盟主府外,好似专门等着他们一般。
远远见端木献和卫怿过来,叶二弟便迎了上来,“听说济州出事了,白门主要赶往济州?”至于沈确,在他看来,并不值得一提。
卫怿眉头一跳,“怎么?叶公子要回济州了?”
虽说济州的瘟疫轻了一些,但叶二弟是惜命的人,到底不敢过去,“卫宫主误会了,只是盟主莫忘了,我兄长遇刺一事,到现在还没个说法呢!”他笑着看向端木献,轻轻道:“不知道陆少侠可查清了?”
端木献还未说话,卫怿便道,“叶公子说来说去,其实这不过是你们济州叶家的事。盟主府出手帮你们查探是情分,不是本分。”
叶二弟当即反驳,“盟主府既然是武林的盟主,当然是武林上所有事都有义务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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