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沈确拿在手中的折扇落地,扇一落地便摔了个稀碎。那扇骨是用湘妃竹制成,又以杭连纸做面,面上更是由白泽作画的朱竹,是沈确最喜爱的扇子,可他却毫不在意。
因为江湖上女子开始习武,所以才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
因为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所以能反抗落在自己身上的不公。
因为反抗了不公,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卫怿不就是武艺高强么,他虽没见过那位叶太太,但单看她主持瘟疫一事上的铁拳铁腕,便知她亦有过人之处。
所以,女子如今的地位都是她们自己打出来。
竟是如此。
竟是如此!
想通了此节,沈确才意识到他生平第一喜爱的扇子没了。
他惨叫一声,从地上抱起他心爱的扇子,痛哭流涕。
白泽知道沈确一向是有些不正经,但见他愈演愈烈,好不罢休的架势,只好安慰他,“别嚎了,怪难听的,大不了下回我再给你画一把。”
沈确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呢!听他这么一说,早已经收住了,随即便将那只香囊拿在手上,“那就这么说定了,这香囊我便带走了!”然后便大摇大摆地出了房门。
白泽再一次被他收放自如的本事震惊了,良久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他算计了,不由得气得一咬牙,恶狠狠道:“你小子,再给你画一幅我就跟你姓!”可怜白泽端方君子,再生气也只能骂到这种程度。
与他同病相怜的是乐游,她虽自幼生长于市井之中,但一向奉行动手不动口的定律,发现卫怿给她的香囊被沈确夺去,却又抓不住沈确后,也只能骂他:“你这个杀千刀的,不是说这香囊磕碜吗?你拿去干嘛?阿怿送我的香囊,你倒是没脸没皮地抢过去……”
第10章 江州
卫怿同白泽和沈确分开后,并没有回武林盟,而是一路坐船南下至江州。
不过她并没有急着拜访林府,而是去了一间酒肆,寻了一桌坐下,点了一壶稻酒、三两花生,便听起那酒肆中的说书人说书。
卫怿托着头听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已将江州各门各派的事情摸了个遍,怪道沈确从前常说茶坊酒肆最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原是如此。
听完说书人说书,卫怿见天色尚早,便在街市上逛了一圈,见街上虽有女子,但大多都以纱覆面、行色匆匆,鲜有她这种在大街上闲逛的。
卫怿女儿家爱俏,本想看看街上的胭脂水粉首饰之类的玩意,但走遍街市也不见有一家卖这些东西的店,想起了江州林氏那破思想,只好进了一家文玩铺子左右看看。
别说,这家文玩铺子的东西着实不错,不多时她便看中了好几样。
泥金折扇送沈确,紫砂砚台送白泽,雕龙玉珏送端木献,揉手核桃送陆追,桃木珠子送药王。
只剩下乐游,卫怿看着那架小小的苏子泛舟红酸枝砚屏眼前一亮,就是它了!
铺子里的掌柜见来人是个女子原本还有些不满,见她出手如此阔绰,早就喜得眉开眼笑,什么女子进店倒大霉的破说法已经被他丢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这哪是什么霉运,这分明是财神爷呀!
谁会跟财神爷过不去?
哎?
那还真是掌柜见识短了。
还真就有人会将财神爷拒之门外。
当然这财神爷还是卫怿。
卫怿出身玉清宫,玉清宫家大业大,因此卫怿一向不缺银子。
但这林家主他也家底丰厚,同样不缺银子。
“林家主,您有话不妨直说,到底如何才能救药王?”卫怿坐在紫檀木玫瑰椅上,手里摩挲着那雕着云龙纹样的紫砂茶盏,这林氏以医术闻名,又不像药王那般一向出诊不受诊金,竟是靠那一手医术赚得盆满钵满。瞧瞧这厅里铺的汉白玉地砖,再瞧瞧堂前挂的那几幅名家字画,便知道自己那点小钱估计是打动不了他了。
金银财帛动人心,但前提是那人缺金银财帛。
林家主微微一笑,“卫姑娘,我早便说了,你是玉清宫的,杜庄主是黄岐山庄的庄主,你同他没有关系也代表不了他,我怎能听你的话就随意去救呢?更何况,我与杜庄主都略知岐黄之术,岂有我去救的道理呢?”
听了林家主这话,卫怿暗暗一咬牙,道:“我同药王是好友,怎么就没关系了?”
林家主听了这话,露出两分讶意,“卫姑娘,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识得外男呢?”
卫怿将茶盏搁在茶几上,听了这话不由得冷了面孔,转头淡淡道:“林家主莫忘了,我是玉清宫的宫主,虽然你一口一个卫姑娘的叫着,这也是你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家女眷不见外人是你家女眷的事情,但你不能要求别人亦如同你家女眷一般。”这个老贼,若不是有求于他,她真是恨不得当场翻桌子走人。这已经是她第二回 来林府了,上一回来时接待她的是林府的女眷。林家的人说什么女眷接待女眷,明明她帖子上指名了要见的是林家主。偏林家人说,女眷接待女眷。她又说要林家主救人,那些太太直摇头说不会。她说要见林家主,那些太太说闺阁女子不能见外男。这回她直接上门堵住了林家主,林家主却同她打着太极。卫怿心中简直是怒火中烧,但为了药王,她只好默默忍住,面上也变换了方才的情绪,只微笑着抬出了端木献,“这也是端木盟主的意思。”
端木也是希望药王好好的,卫怿悄悄地想。
“是么?”林家主依旧保持着笑意,“这也得端木盟主亲自传信过来,怎好劳烦卫姑娘转达?”然后他又话锋一转,“说来,我请姑娘在玉清宫内待着,莫要见外男也是好意。女子本弱,外头人心险恶,姑娘在外行走恐怕会被人骗了去,倒不如在闺阁之中的好。更何况,男主内女主外、男尊女卑、阴阳调和,这本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亦是天道,天道不可违。”
卫怿不耐烦听他这话,却不好打断他,只好在他说完之后轻轻顶了他一句,“女子都在闺阁,外面全是男子,外头人心险恶,那林家主可不是说你们男子人心险恶。这一般大恶大奸之人都进了牢狱。这么说来,为何不男子在闺阁,女子在外行走呢?这样岂不是更安全些?”
林家主被她这么一说竟是无法反驳,他早前便知这位卫宫主巧舌如簧,更是有在武林大会上将叶家主等一干人辩的无话可说的前科,当初他还笑那叶家主堂堂一个男子竟被一个女子驳倒,甚是丢人,却不想如今轮到他竟被卫怿一句话堵得说不出来。但林家主好面子,只能勉强道:“这怎么能这么说,且不论别人,像卫姑娘你的父亲也不是大奸之人。”
“是啊,要说林家主您母亲德厚流光,也不是大奸之人,怎么就如被关进牢狱一般,只能在家呆着出来不得了呢?”卫怿随口驳道,她转眼便见一个肥肠满脑的男子进来,略一回想说书人的话便知这是林家主那蠢笨如猪的“耀祖”儿子。
那耀祖弱冠之年,一进来便同林家主哭诉隔壁二叔家的侄子抢了他糖吃,心疼得林家主顾不得卫怿只赶忙安慰他,又许诺他制些新奇的零嘴给他方才罢了,然后那耀祖便揽着叶家主说要替他捶背捶腿。
卫怿见了如此父慈子孝得一幕,突然忍住笑意,提出告辞。
林家主满脑子想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实在是顾不上卫怿,见卫怿提出告辞,便顺势答应了,连挽留两句也没有。
卫怿见了又是一笑,林家主越宠爱他那耀祖儿子越好!
卫怿一出林府便察觉到有人跟着她。她能自及笄之年便登上玉清宫主之位,这靠的并不是她的权术,而是她实打实打出来的本事。因此,她的武功并不逊于旁人。但这不代表着遇到什么事她都会靠武力解决。
林府位于因果巷,诺大的林府占去了大半条巷,其余的部分也杂居着林氏旁支,江州人也称这条巷为林家巷。
卫怿缓步走出了因果巷,并不急着回驿站。只见她转身进了西市,在每家铺子里都逛逛转转,又朝南一转,进了南坊,一路行至锦衣巷拐了进去,然后在一座府邸面前停了脚步。
卫怿抬头望向那块刻着“谢府”的牌匾,突然想起来几日前,在定州盟主府前看到的牌匾。
似曾相识。
江州谢氏,也是武林中的大派,这一代谢家主的长姐嫁得便是林家主。可惜,谢夫人多年前一病没了,只留下林家那个耀祖儿子。
其实,谢夫人还有一个女儿,只可惜早在谢夫人病故前就已经早逝了。很多人都说谢夫人是因为思女成疾,才没的。但这种说法被林家主否认了,他只说谢夫人突感恶疾,他救治无能,才仙逝的。
这些说法卫怿其实都不信,或者说她认为是谢夫人在林府过于压抑,才自缢而亡。
不过,这些事在谢夫人亡故后都不得而知了。
卫怿无奈一摇头,突然想起来从前陪沈确去祭拜父母时,匆匆看过一眼沈确的母亲,似乎也姓谢。不过,青龙门在靖州,与江州相隔较远,应当是不同的分支。
在谢府门口站了约一刻钟的工夫,卫怿抬脚便走出了锦衣巷,往南面山上的方向去了。
卫怿脚程快,走了略莫一个时辰,便上了山顶。随后,她在一座杂草丛生的枯坟前住了脚步,她并没有看眼前的坟茔,而是远眺西面。
那里,是林家的祖坟。
上至江州林氏医术的第一代医者,下至谢家主的夫人谢氏均埋葬在那里。
而这方小小的坟茔里面,埋着的是一位林家女。
谢淑之爱女,林婉。
按照林家的规矩,林家女是不能入祖坟的。
若是寻常林家女,都是葬在夫家的祖坟里。
可林婉,是未嫁女。
林家主原本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便是,但谢淑应当是不忍心,才请人重金打造了这座坟茔埋葬爱女。
只可惜,她病故之后,再也没有人会来打理这座枯坟了。
卫怿顿了顿,一步上前,抽剑修理起了这座枯坟。
良久,她才打理完。
而身后跟着她的人早在她开始打理时就已经走了。
卫怿轻笑一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此时,天空中传来一阵鸟叫。卫怿抬头望去,便见一通体雪白,尾部带着些许鸦青色的鸽子朝她飞来。
那是沈确的鸽子。
沈确来信了!
卫怿打开信件,才知道陆追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药王的筋脉也连上了,就是那六识由于是药物所致,白泽实在无能无力,想要来江州寻林氏救治。
沈确说,只待济州瘟疫一清,城门一开,便叫白泽和陆追带着药王过来。
沈确说,他和乐游会留在济州,查寻叶家主之死以及瘟疫的真相他还说,那只香囊已经物归原主,在他手上了。
卫怿扑哧一笑,知道乐游是猜出她对他们的暗示了。
那位陈姑娘的身份有问题,那么她究竟是谁呢?
卫怿偏过头再看了一眼坟茔,便转身下了山。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让那林家主同意救治药王。
第11章 端木
武林一盟四府之间互相同气连枝,上回卫怿因着沈确一事其实得罪的不只是济州叶家主,还有其他三府。
如今宁州董氏和颍州田氏因家主作古而势弱,等闲不敢对上卫怿白泽和他们背后的玉清宫及逍遥派,但江州林氏可不一定。何况卫怿如今还有求于江州林氏。
不过,是人必有不为人知的软肋。
那林家主也不例外。
并且很不巧,卫怿知道了林家主的软肋。
余下的事情便简单了起来。
算着林家耀祖儿子要出门的时间,卫怿一举破开他周围的护卫,挟持着他到了林家主面前。
林家主爱子如命,如今见了卫怿架在自己心肝宝贝头颈上的剑顿时心疼的不得了。尤其是,那耀祖儿子见了他,如同寻见了救星一般,哭喊,“阿爹救我,阿爹救我,疼,疼……”
只是林家主不愧是能在家主之位上一坐多年的人,老谋深算,知道卫怿想要拿耀祖儿子要挟他,当即变换了神色,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卫姑娘这是做什么?犬子虽不成器,却也不至于惹姑娘至此。”
卫怿听见他那平淡的话语间不小心露出了几分恼怒,便知林家主不过是面上强撑罢了,轻笑道:“倒也不是令郎惹了我,不过是其父不肯配合,特地请了令郎来劝劝罢了。”说着,还将手中的剑往那耀祖儿子的颈上逼近了两寸,几乎要贴在他的皮肤上了。
疼得耀祖儿子哭得愈发响了,“阿爹,阿爹,疼,阿爹你就配合她好不好,阿爹,我疼。”要不是卫怿挟着他,恐怕他早就扑进林家主的怀中了。
林家主神色阴郁,却不得不做出过冷淡模样,如此这般来来回回变换个不停。他知道卫怿的意思,不过是想要用他儿子做要挟,迫他不得不为药王治病罢了。只是药王一事干系重大,又是在济州出的事,一盟四府向来同气连枝,他不晓得其中有几分叶氏的手笔,一时间难下定论,只好如此囫囵过去。
更何况,药王不能救人于他更好。这些年因着黄岐山庄和药王名震武林,他们治病又不要诊金,他林家的钱是越来越难挣了。少一个竞争对手于林家主而言是个好事。
“我与姑娘的事与犬子无关,还请姑娘莫要迁怒他人。”林家主将手一拱,欠身道。
卫怿最厌恶林家主这般低姿态,长得人样,干着狗事,冷笑一声,“林家主此言差矣。我不过是请令郎来劝劝家主,怎么叫迁怒了呢?”
林家主从未见过如此没脸没皮的女子,哪有人绑着人来劝的?你这不是迁怒,还有迁怒么?
“林家主莫不是怕自己学艺不精不敢乱应?这倒无妨。我们只不过是想让林家主来看看,治好治不好得倒是两说。”
林家主被卫怿这般一刺激,更兼之自己的心肝肉在一旁疼啊痛地乱叫,早已失了分寸,怒道:“卫姑娘,你知不知道,要挟别人,自己是会付出代价的。”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盏一摔,这并不林家主恼怒之下做出的举动,而是一个暗号。
刹那间,大厅便布满了人,个个蓄势待发。
“卫姑娘,我们林氏好歹也是大派,出几个豪杰那是不成问题的。老夫之前好言相劝你不听,那莫别怪老夫发狠了,要怪就怪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林家主将手一挥,便示意弟子上前。
卫怿并不慌,早在她决定逼迫林家主时,便已经想到过这一层了。
林氏弟子一哄而上,卫怿左手攥紧了那耀祖儿子,右手持剑,手中地剑如灵蛇一般,朝那十几个人而去。她出手狠且准,没一会儿就有人挂了彩。
但那十几个林氏弟子不愧是林家主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同样武艺高超,出手迅速,疾如闪电,化作一道道雷电朝卫怿迫近。
卫怿躲闪不及,幸而有那耀祖儿子在手,勉强充当盾牌,挡了几番攻势,又一脚飞踢,踹了他们一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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