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浮汗颜。
姜渐匆匆忙忙地离开,姜浮撇了撇嘴,表示不满,然后就发现,一下没看见,姜潇的手里又多了两个糖人。
也真难为她如此专情,这满街的好吃的,更贵的也不少,她却只钟情糖人。
一个是姜家五郎姜濯买的,他言笑晏晏,性情温柔,矮子里拔高个,是姜潇最喜欢的一个兄长了。
另一个却不是姜府的人,他叫沈子写,是姜祭酒的得意门生。今年只弱冠而已,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这次春闱,他也会下场。
姜浮曾经听阿耶说过,若不出意外,这沈举子是必中的了。
阿耶和姜渐一样,都不怎么和她说外面的事情,但是只要是关于沈子写的,话就格外得多。
所以,姜浮虽然没见过他几次,却对他了解得很,知晓他寒门出身,家中人口简单,性子温和,为人正派。
的确是挺温和的,要不然也不会给姜潇买糖人。
自家兄弟还好,但有沈子写这个外人在,总归是不方便,两相比较,姜浮宁愿和姬芳懿一起玩儿。
她虽然不太着调,但总归是个女子。
五哥陆濯是个风流人物,最喜欢与小娘子谈笑,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整个人像是花枝招展的孔雀,比盛装的谢闻还要招摇。
姜浮不想和他走在一起,借口拉着姬芳懿走了。
姜濯自然是毫不介意,继续若无其事的欣赏佳人美景。只留沈子写,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姜浮和姬芳懿道,“你的那些侍从可有联系他们的办法?”
姬芳懿摇摇头,混不在意,“我不知道。”
她倒是大度,除了会武的随从,还有丫鬟婆子一大堆,遇到刺杀作鸟兽散,她还一点儿不生气,不知道是夸她心大还是说她没心没肺。
她想了又想,现在也才过一刻钟的功夫,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奏河旁边。顺着这里走过去,不要一会儿就能到。正犹豫间,要不要再去看看,金吾卫的人正好从坊间走出,还不止那一个小队。
站在前面的是姜渐,他黑着脸不知道在和谢闻说什么。
刚出来,迎面撞上姜浮和姬芳懿两个人,姜渐的脸色更不好看起来。
他道:“你们两个又来这里干什么?”
姜浮无奈,这儿离东市只有几步,来来往往都是游人和商贩,热闹得很呢。看见有大批金吾卫,不少百姓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旁人都能来,她自然也来得。
滕光意道左手臂受伤了,血染红了衣袖,他道,“姜司直,这些刺客的尸体,可马上就要被金吾卫的人带走了。”
姜渐恍然惊醒,连忙去和金吾卫抢尸。
谢闻应该没有受伤,就是衣袍乱了,他刚才看见姜浮的时候,偷偷整理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但是没多大用处,身上还是沾染了不少灰尘,甚至脸上也有,还带着一股血腥气。他有点怕自己会吓到姜浮,努力柔声道,“你…们没事吧?”
姜浮摇头,觉得他像只脏兮兮的小猫。
谢闻和她对视,许久才低下头去。
站在一旁柱子似的姬芳懿却皱了皱眉。
不冷脸的太子表哥真是魅力全无啊……
她一下子就对眼前这个傻里傻气的男人失去了兴趣。捂着胳膊的滕光意站在一旁,脸上是慈祥古怪的笑意。
……姬芳懿觉得还是刚才的姜渐比较顺眼,她要离这几个奇怪的人远一点。
她跑着过去,姜渐还在和金吾卫的人交涉,商明鹤照例是不说话的,姬芳懿心里分出了个高下,好冷酷,好迷人。
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成熟也是男人的一种魅力。
姜浮看着她的表情感观复杂,姬芳懿真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还不知道自己被鄙视了一圈的谢闻还在眼巴巴看着她,想要等一个回复,姜浮回过神来,“我当然无事。殿下呢?可有受伤?”
善后的工作轮不到谢闻来做,又有几个士兵,分不出来是金吾卫的人,还是东宫的人,现场乱糟糟的,姜浮不太能分得清,各军的铠甲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这么担心我,谢闻指尖一颤,努力装作平常的样子,道,“无事。”
现场姜渐还在吵嚷不休,谢闻和姜浮站了一会儿,这儿人多眼杂,他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现在更不可能多说什么了。
旁边来人禀报:“殿下,陛下知道了您遇刺一事,大发雷霆,急招您入宫。”
他是父亲,更是皇帝。皇帝的命令,谁也不能不听从。谢闻再不舍,也要道别:“我先回去了,你别害怕。”
姜浮当时是挺害怕的,但事情已经过去,她现在的心情,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但她还是意思意思,点了点头。
谢闻走后,她算起来,刚才她和谢闻差不多干站着了一刻钟,加起来也不过二刻的功夫,皇帝在深宫中,居然已经知道了。
后面和金吾卫的扯皮以姜渐的胜利告终,或者说,商明鹤根本懒得和他吵架。
往日的君子风仪,早被姜渐丢到了脑后,姜浮大为赞叹,阿兄现在,真是越来越能豁得出去了。
第二天早朝后,颁发召令,本来三天的夜市取消,明天和后天照样宵禁。皇帝十分生气,责令大理寺协助东宫彻查此案。
大理寺卿柴原,是真的病到起不来床的地步,太医去看了,也只说必须要静养,说不定还能撑个一年半载。
皇帝大手一挥,直接让他提前致仕,另让长宁公主驸马担任大理寺卿一职,又似乎不经意提起,让太子伴读姜渐接任大理寺右少卿。
百官脸上不显,心中激荡。皇帝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怒无常,越来越看不透。
长宁公主和晋王一母同胞,但又特意把姜渐提为大理寺少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帝到底是看好晋王,还是看好太子?
姜渐同样不太明白,不过一下子由七官品变成了五品官,终于不是芝麻官了,能穿绯色衣袍,有上朝议事的资格。
他本来是穿着官服和家里兄弟姊妹嘚瑟,如今他可是家中年轻这辈官职最高的一个了。
姜浮十分捧场:“阿兄穿这一身官服真好看。”她也不算全昧着良心,姜渐皮囊还是有的。
偏偏有人不如他的意。
姜三娘子姜清,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也是个冷若冰霜的怪胎。依照姜渐的年纪,能担任五品京官,确实是前途不可限量。
她却偏要泼冷水:“事出反常,必有怪事,还是不要高兴太早得好。”
是夜,本来定好的夜市被取消,许多人怨声载道,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可不敢真的跑出去,运气不好被金吾卫抓住,可是要挨板子的。
晋王府中灯火通明,无数灯火透亮,和白昼没什么区别。
晋王谢转冷笑一声,狭长的眼睛从丞相傅霖身上,又看到商明鹤身上。
他长相和皇帝极为相似,一眼就能知道两人是父子的程度,幽暗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条五彩斑斓的毒蛇,不断吐着信子。
坐着的两人却都一动不动,像稻草人一样,承受他的打量。
良久,晋王终于开了口,“傅相,东宫遇刺这事儿,不会是你指使的吧?”
傅相忙从座位上站起来,露出一个惶恐的神情,拱手道,“殿下,刺杀太子,这可是要灭九族的大罪啊。”
晋王转了一下大拇指上的扳指,冷笑道,“你既然不承认,本王也不会再追究。但是你记住,这种事绝无下次。本王和太子,是兄弟,是皇家血脉,他的生死,轮不到旁人来决定。”
傅霖心中微哂,嘴上却道,“微臣定当谨记于心。”
晋王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把目光放到商明鹤身上,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赞赏。
“商将军,这次你做得很对,无论如何,本王都希望,不要伤了太子的性命,毕竟他是本王的弟弟。”
他说话有种天然的阴阳怪气,傅霖一时竟然分不出来,他这是在真的夸奖还是在讽刺。
商明鹤依旧面不改色,恭敬得站起来行礼,“本就是末将的分内之事。”
离开晋王府,傅霖和商明鹤并肩而行,一个矮瘦,一个高大。对比如此明显,傅霖恍惚想起,在他还年轻的时候,身形也不是这般伛偻的。
灯笼里发出的光,把两人的影子都照得模糊不堪。
今天没有月亮,大概是被乌云遮住了年迈的,随从提着灯,灯笼一晃一晃的,微弱的亮光在夜晚的风里发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熄灭。
傅霖率先开口:“商将军,您这次可是可是出了大风头啊。”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好像这些上了年纪的官员都是如此,眼睛总是眯着,嘴角上扬,一副狐狸像。
商明鹤沉默了一瞬,眼睛依旧是往前方看,哪怕前面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只是一望无边的黑暗,里面像是藏匿着什么怪物,迫不及待得等着送上嘴的美食。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职责所在。”
傅霖拈了拈胡子,干笑了两声,又语重心长道,“将军年轻气盛,和晋王一样,都顾忌得太多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要做的不就是主人不能做的吗?将军,我说得对不对呐?”
商明鹤没说话,他早已经习惯了沉默。
再也无言,分开的时候,傅霖才收敛了脸上的所有笑,露出他原本的面目。他心里不屑,晋王毛头小子,什么也不懂。
还有商明鹤,真没想到,他居然能攀上晋王。斩草除根,留着他,始终是个隐患。
他心中冷笑,若是个识时务的也算了,可惜偏偏是个臭石头,又冷又硬,和他那个没用的爹一个德行。
回到家中,房里却还亮着,烛火温馨,是长女傅莲乔。
他心里泛起暖意,刚才的阴毒也都被这暖意所融化,慈爱道,“莲乔,怎么还没睡啊?”
傅莲乔没吱声,凄楚地看了父亲一眼,他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么和蔼的笑。
可就是这样的父亲,不久前告诉她一个消息,陛下有意为还未婚嫁的晋王和太子选妃。
傅莲乔早有听闻,也做好了准备,她是傅家的女儿,哪怕有了意中人,再不情愿,也该为家族的荣耀一搏。
即使她心中无比希望自己落选。
傅霖告诉她,她要争得不是太子妃,而是晋王妃。
傅莲乔虽然是女儿,但傅霖从未避着她,家中商议什么事情,她都知道。
但从那天开始,她好像又知道了许多从未想过得事情。
昨日东宫遇刺,皇帝震怒,她心中知道,这行刺的幕后主使是谁。家中执掌中馈的是她,自然也知道,银钱人手,一看便知。
傅莲乔低头道:“阿耶,真的不能收手吗?您已经是丞相,统领六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傅霖笑了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和女儿讲道理。
“莲乔,为父为官二十八年,你知道这二十八年来,有多少个丞相吗?”
他根本没给傅莲乔回答的机会,自问自答道:“七个,一共有七个!我能当丞相,无非是陛下要打压世家。等到我致仕之后,谁还会记得我?谁还会记得傅家?”
他本就不像其他世家子弟,有家族作为倚仗。除了他自己,称得上一无所有。
他语气里透露出一股子癫狂:“丞相之上,还有三师三少,还有公侯。我要我的名字,青史留名!我要世人都记得我傅霖!”
傅莲乔心中苦涩:“东宫仁德,先后嫡出,皇帝珍重。阿耶为什么要趟这一趟浑水呢?”
傅霖道:“太子仁弱,怎当大任?倒是晋王,有陛下早年之风。这两年,陛下的心不也慢慢偏了吗?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从龙之功,机不可失。”
傅莲乔道:“所以阿耶有没有想过,若事败后,傅家可还有机会?女儿还有活路?”
她含着泪水,哪怕家里兄弟姊妹众多,但阿耶对她永远是特别的。她是长女,是阿耶的第一个女儿,身份自然是不同。
她愿意为家族牺牲,但突然告诉她,阿耶可能没这么爱她,她也只不过是个棋子,一时间难以接受。
傅霖语重心长地看着她:“莲乔,你是我最骄傲的孩子。在我心里,别说那些妹妹们,就连兄弟们,谁也比不过你去。这么多年,阿耶对你如何,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原来如此,总不过是一句恩情。傅莲乔笑了笑,眼中水光褪下,“女儿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傅霖被权力欲望冲昏了头脑,还没有她看得清醒。
只要太子是先皇后的儿子,他的东宫之位就绝不可能动摇。
何况,太子又并没有什么错处,皇帝肯定不会无故废太子,他只会费尽心思,为心爱的儿子铺出来一条血路。
既然劝不动阿耶,执意要做那扑火的飞蛾,那她少不得要为自己打算了。
她不想当棋子,棋子自古以来,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姜渐当了大理寺少卿之后,可谓是春风得意,十分大方的表示,可以给姜潇多买几个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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