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已经迎了出来,不是谢闻,而是小太监李端厚,他说话的声音并不是戏文里演得那种怪腔怪调的奸细,和平常的少年声音无异。
他一见姜浮,就是满面的笑容,活像见了什么财神爷:“娘子快进来坐坐吧,喝口茶歇歇。”
在宴席上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的确是很累,姜浮偷偷往屋里瞟了一眼,不只有李端厚,还有几个宫女太监的身影,这才放了心,大方走进去。
这间肯定是上房,里面金碧辉煌的布置,不光有床榻,会客的地方、书桌一应俱全,还有一架屏风,上面的图落款是前朝名家徐大师之作,如果是真的,徐大画家的真迹留存下来的不多,只这一架屏风,就要价值个一两千两,比皇帝的赏金也不差什么了。
谢闻此刻就坐在桌子前面,桌子上放着一碗解酒汤。
他今天应该喝了不少。是个人都要敬一杯,海量也遭不住。
她唤了一声“殿下”,行了礼,谢闻平淡地应了一声。
他可能真的是醉了,眼神不加掩饰,就那么看着她,姜浮反而先红了脸。
谢闻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已经很红,没有再红的余地了。
他并无下令,那些太监宫女都不约而同,齐齐向外走去,李端厚最后一个出去,还贴心得关了房门。
姜浮不明白这唱得是哪一出,但事情还是成了她最担心的样子。她有些不安地站起来,想告辞,谢闻却先她一步开口:“怎么了,阿浮你很怕我吗?”
姜浮不想说话,她平日里当然不怕他,但现在他可是喝了不少,一个酒鬼,怎么会讲道理。
谢闻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阿浮,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只上次在姜渐的书房里匆匆见了一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算起来,他们已经一旬未见了。
第49章 沉默
姜浮微微侧开了脸, 有点没好气:“说话就说话,靠得这么近做什么……”
人的骨子里好像就是欺软怕硬的,谢闻每次脸红耳热, 她反而想凑上去, 逗逗他, 让他脸再红一点。
等到他成了强势的那一方, 直抒胸臆起来,姜浮反而成了那个胆小的人, 明明没喝酒也感觉脸热起来,哪里都不对劲。
谢闻好像没听到她呵斥的话,又或者是会错了意思, 把这也当成调情似的打情骂俏。
毕竟她语气很软, 脸上染了红云,怎么看也不是生气,倒像是害羞。
想起东宫众人给他出的主意,男子汉大丈夫, 对待心仪的女子一定要主动, 他想起姜浮的那方手帕, 又看了看她的嘴唇,好像和那天是同样颜色的口脂。
酒不醉人人自醉, 舌头也大起来,他想去牵姜浮的手, 被她躲过了, 有些失落, 但嘴里的话好像不经过大脑, 脱口而出:“我能亲你一下吗?”
姜浮愣住了,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谢闻吗?
外面不知道站了多少人,他怎么能大言不惭的问出这种话来。
姜浮真的恼了:“殿下醉了,民女先告辞了。”
她起身欲走,这次却被谢闻抓住了手,涨红着脸:“殿下!”
话一出口,谢闻也觉得自己太过孟浪了,但可能真的酒壮怂人胆,他看见姜浮要走,只想把她留住:“阿浮,我的心跳得好快。”
姜浮道:“殿下醉了,心才会跳得这么快,还是好好歇歇吧,我先走了。”
谢闻把她手往自己胸膛上放:“才不是,它是因为你才跳得这么快。是不是?”
姜浮简直要气笑了:“别胡说了,难不成你不见我的时候,心就不跳了吗?”
谢闻对她的质问充耳不闻,觉得隔着一层衣服可能摸不到什么,坚持要让她来听听。
姜浮怎么肯,一番拉扯之后,还是被谢闻按着腰拖进怀里,耳朵正好贴在心脏的位置。
果然跳得很快。
砰砰砰,砰砰砰。
姜浮都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心跳了。
发髻微微散乱,谢闻好像没意识到做了很逾矩的事情,还在问她:“是不是很快?”
姜浮仰头看他,窘迫地喊了一声殿下。
谢闻:“别叫我这个,叫我听颂好不好?”
应该是谢闻的小名。
姜浮此刻也不清楚自己的心,居然真的听他说得,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谢闻应了,却并没有乖乖松开她,反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凑得越来越近。
他这是要干什么?
姜浮觉得应该推开他,但是看见他微颤的睫毛,嘴唇抿得很紧,像是紧张万分的模样,就有些奇怪的心情涌上来。
她好像破罐子破摔,认命得闭上眼睛,却没有等到预料中的事情,反而是额头有莫名的触感一掠而过。
姜浮觉得谢闻真是个傻子,她也是。
谢闻还在情意绵绵看着她,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但事与愿违,外面却有脚步声响起,接下来就是李端厚特意的大嗓门:“回陛下,殿下喝了不少,有些不太舒服,正在歇息。”
皇帝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得不够清晰,姜浮慌乱起来,从他怀里挣扎而出,第一反应就是能不能跳窗逃走。刚才的拉拉扯扯中,她头发微乱,实在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但这里可是六楼,跳下去不死也得半残,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天啊,怎么她就那么倒霉,每次都遇到这种事情,上次在假山后面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难不成她注定就不能做一丁点坏事吗?
看来看去,唯一能躲人的只有屏风后面了,这扇屏风分割了里室和外室,皇帝应该也不会到儿子睡觉的地方巡查吧……
只能赌一下了。
谢闻看着她躲在屏风后面,还在小声跟她保证:“别怕,出什么事我担着呢……”
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娶她的。
姜浮推了他一下,都怪他。
李端厚在外面开了门,让皇帝进来,姜浮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大气也不敢出,幸好她今天没带什么手势,要不然叮叮当当的,只怕不被发现也难。
先是皇帝的关切的问话,然后是一大群人的寒暄声音,姜浮听得清清楚楚的,姜渐也在这里。
这可这是要命,她更加一动不敢动。
皇帝总觉得谢闻的脸色有些奇怪,像是做了坏事的猫,因为座位的缘故,他正面对着屏风,能看到微微露出的一根飘帛,颜色鲜艳,是年轻娘子的一群。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了然,本来只想随意过来看一看,现在却是屁股黏在椅子上,抬不起来了。
他故意道:“东宫刚才在做什么,怎么衣服有了褶皱?”
谢闻开始冒冷汗:“儿子,儿子醉酒不适,略微躺了一会……”
皇帝似笑非笑:“是吗?朕怎么记得,你酒量还可以啊……”
如愿欣赏到儿子的窘态,皇帝不再追究,聊起来了正事。
姜渐酒量才是真的不行,为了不在大庭广众耍酒疯,今天滴酒未沾。此刻,他恭敬站在房里,脸色难看得很:“陛下,臣与岳娘子确非良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收起了笑容:“朕很奇怪,岳将军的女儿,哪里配不上你呢?是样貌,性情,还是什么?你今天总得拿出个说法来。”
姜渐低头道:“与岳娘子无关,实在是臣,臣有难言之隐。”
皇帝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不能让朕信服,就算你是太子的伴读,今日也一定要治你的罪。”
姜渐抬头环视了一圈,这里人虽多,但都是皇宫的太监宫女,顾梅章今天就没停止过,这种看好戏的表情,要不是皇帝在场,肯定又要说一些挖苦的话。
恶从心起,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再和前世一样,岳为轻不能成为他的妻子。
索性破罐子破摔,眼一闭开始胡扯:“不敢欺瞒陛下,臣,其实有心悦之人了。”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哦?”儿女私情,这算什么理由,心里对姜渐的看中也少了几分,重新掂量起来。
姜渐继续道:“臣的心悦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旁人,就是我身侧顾梅章大人。”
这下别说是皇帝和谢闻沉默了,周围的太监宫女们一时半会儿忘了规矩,齐齐张大了嘴巴,看向了这劲爆八卦的讲述者。
顾梅章先是一愣,随即跳得离他许远,他几乎要破口大骂:“姓姜的,你放什么屁,老子是男人,你喜欢我?”
姜渐忍着恶心和羞耻:“臣知道,这听起来的确是惊世骇俗,但是,情之所起,一往情深。臣与顾大人,朝夕相对,早已暗生情愫,对于岳娘子,实在只能说抱歉了。总不能让人家嫁给我,守活寡吧。”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岳为轻可是岳回风的女儿,皇帝总不应该执意赐婚了。
顾梅章还在嚷嚷:“胡说八道,我们俩明明是互相讨厌!”
姜渐沉默不语。
皇帝沉默半响,才道:“既然如此,那赐婚一事,就免了吧。只是,你这…这……姜祭酒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姜渐听见皇帝的话,心中一喜,大石头终于落下,但戏还是要做全套的。
他拱手道:“陛下放心,臣虽然情根深种,但绝不会越雷池一步的。”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都是些关于扶月的话。这次和亲人选成了难题,不过扶月公主准备留在玉京城一段时间,开展两国贸易。
扶月人仿佛有天生的能力,不善种植,但养猪牛这些牲畜,简直是天赐的特长。
如果能和扶月交好,让其为陈饲养战马,军队将如虎添翼。
毕竟还有魏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姜浮躲在屏风后面,腿都蹲麻了,心里不断期盼着,这些人快走。要不然等一会儿,阿耶阿娘寻不到自己,大肆寻找起来,可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终于带着其他人走了,谢闻找了个借口留下来,皇帝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姜浮不知道屋内还有没有人,只能继续躲着,直到谢闻走到面前,似乎是伸手想要拉她,姜浮的手好像不受头脑控制,居然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手。
虽然没用什么力气,但谢闻可是太子,她怎么敢打他……
姜浮着急解释:“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一向谨慎,此时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
谢闻被打了一下手,也有点懵,但看着姜浮好像要急哭了,他不敢再伸手,努力安慰道:“没事,今天本来就是我不对。阿浮,你不要生我的气。”
姜浮没说话,谢闻的行为,的确是太失礼了,如果让那些御史知道,肯定又要上折子参他一笔。
谢闻还以为她在生气,本来就是借酒装醉,刚才皇帝来了一遭儿,姜渐又说出那么惊世骇俗的话,他现在是一丝醉意也无了。
他不免着急:“阿浮,今晚回去,我就去见阿耶,请旨赐婚好不好?”
姜浮低着头,心乱如麻,她略微活动了一下腿脚,头也没抬:“不好,我与殿下是什么关系?今日之事,殿下是阿兄好友,民女不会和别人说起,殿下也不要再提了。”
谢闻摸不着头脑:“啊?这……”
果然姜浮还是生气了……那他到底要不要去和阿耶要赐婚?李端厚说,女人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但小宫女招宁说,那是糊涂男人们的说辞,女人说不要,就是不要。
谢闻有些懵了,不知道该听谁的。
第50章 代笔
但姜浮如今这副模样, 头发微微散乱,眼圈儿也红了,不知道是委屈地, 还是生气地。
肯定是不适合再出去见人了。
他好声好气跟她商量:“我让李端厚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旁人问起来, 就让雪簇说你身体不舒服, 先回家了。”
好啊,忘了还有雪簇这个小“奸细”, 雪簇也是他的人。
姜浮气闷不想说话,但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半响才答了一声“嗯”。
谢闻唇角勾起, 又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 把一块玉梳子塞进她手里。
姜浮不太想要,这东西,一般是情郎送给心爱的女子的,有白头偕老, 相伴余生的意思。
指向性太明显, 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表面上没说什么, 但跟李端厚离开的时候,还是偷偷放在了桌子上。
她才不要。
李端厚虽然年纪不大, 但行为却很稳妥。他是个小太监,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说话逗趣, 还特意给姜浮叫了个宫女梳头发, 只不过眼圈儿是红的, 这可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了。
姜浮本来不太想离他,谁让他也是谢闻的人呢。但是看他极尽讨好, 心里也软了一下,李端厚估计和她一般大,长相俊秀,如果不是进宫做了太监,恐怕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伴君如伴虎,他也怪不容易的。但不给他甩脸色就是了,听他讲谢闻的好话,姜浮只当没听见,决计不肯附和一二。
回了姜府,李端厚很有眼色的先告辞了。
很不巧,姜浮又正巧遇到发呆望天的姜渔,她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看见姜浮,她奇怪道:“咦?阿浮,你不是去满芳楼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觑着姜浮的脸色,越发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小心翼翼问道:“怎么还哭了,是不是六兄,他又欺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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