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絮道:“可我满腹才华,自认不输朝堂任何人,凭什么就要因为我是个女人,而只能在后院蹉跎此生呢?”
谢闻道:“你再巧言令色,联合长宁公主,祸乱朝纲的事实,也改变不了。”
宁絮道:“殿下金尊玉贵,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女子的苦楚?长宁公主欣赏我的才华,为我遮掩,君臣相怜,女子同苦,又有什么错呢?”
谢闻冷着脸质问:“无错?那奏水上的尸体,可真是抱冤五门了。”
宁絮微变了脸色。
谢闻站起来,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这件事,总得有个了结。出了人命,还闹得这么大,毒酒还得白绫,你自己选一个吧。”
皇室威严,不可侵犯,如果真让旁人知道了女驸马的闹剧,岂不是威严扫地?皇帝绝不可能让人活的,能留个全尸,已经算是给脸面了。
李端厚早已准备妥当,把毒酒和白绫都呈了上来。
宁絮刚才的伶牙俐齿都不见踪影,她端起一杯毒酒,这是能要命的东西,手止不住的颤抖。
过去种种,皆如黄粱一梦,唯有手中这杯毒酒,是真的。她还未真的大展拳脚,就要身先死了。
眼里情不自禁含了泪,她颤着声音问道:“杀人之事,与公主毫无关联,全是我一人所为,她并无知情。那人纠缠不清,我一时恼羞成怒,才下了重手,失手将人推入河中。如果我死了,公主能否安然无恙?”
谢闻道:“性命无虞。”左右不过是失宠,一辈子幽禁在公主府中罢了。
一滴泪滑过,宁絮将一杯毒酒饮尽,弥留之际,仍然道:“公主知遇之恩,掩盖之义,若有来生,结草衔环当报。”
毒酒发作得很,不用去探鼻息,就知道再无生还的可能。
风光大葬是不能了,一介罪臣。
谢闻吩咐道:“埋了,动作务必要快。”
卫兵得令,将尸体拖下去,若是寻常,丢入乱葬岗就完事,现在却还要特意挖个坑,真麻烦。
解决了宁絮,还有一个长宁公主。这边人刚死,看押公主府的人就来报,长宁公主疯了一般,要带卫兵来东宫要人,正在集结人手,不过已经被控制住了。
谢闻只能起身,马不停蹄地再去看看这位好姐姐。
公主府处于明光坊内,这里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耳目最灵通,刚才闹出来的那一番动静,已经惹得许多人窃窃私语。
长宁公主依旧是满头珠翠,华贵异常,看到谢闻,她也不行礼,反而冷笑道:“她人呢?”
谢闻冷声道:“死了。”
长宁公主的身形颤抖了一下,头上的的钗子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话,但转念一想,平日里这个弟弟的秉性,应该不至于如此快刀转乱麻,说不定只是故意唬她。
长宁公主道:“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生是公主府的人,死也是公主府的鬼,尸体也应该交到我手里。”
谢闻面无表情,都到了这个时候,长宁公主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这种话。
“欺君之罪,杀人之罚,罪无可恕。尸体应该已经埋了吧。”
长宁公主道:“她可是我的驸马,你有什么资格处决她?”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她呢?”
长宁公主道:“不过是女扮男装,就这么点事儿,也值当一条人命?那个贱民,是我杀的,要算账的话,找我好了。”
此话一出,连身边的霍尧都惊了,女扮男装也要看在谁面前扮。堂堂皇帝,被人当成傻子一样糊弄,还把女儿嫁给她,这要是真的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谢闻本来只是隐约的猜测,听到这话,直接做实了才想。
“原来你也知道人命值钱。常之华的性命,也总得有人来偿还。你那位驸马,是为你而死的。”
长宁公主听到这话,仿佛失去了力气,浑身瘫软在地上,华贵的衣裙沾染上了尘土。
原来阿絮是为她死的。
是不是她不杀人,一切都不会发生?阿絮依旧可以好好的当驸马,前途光明,她的才华都会施展该用的地方上。
可那个贱人,公主之尊,他凭什么敢威胁自己?要阿絮跟他远走天涯,他懂什么?只有我才懂阿絮,她的抱负,她的理由,只有我才能帮她实现。
常之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私奔了又能怎么办?他都不能自力更生,又怎么给阿絮更好的生活?
长宁公主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状若疯癫,谢闻皱了皱眉,和霍尧吩咐道:“长宁公主幽禁府中,无令不得外出。”
霍尧应了是,家臣卫兵一律被带走,东宫的人都走了,女使们才大着胆子出来,去扶倒在地上的公主。
长宁公主又笑又哭,她知道的,皇帝对她的宠爱原来不过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谁让她不是从先皇后肚子里出来的。皇帝只会爱那个女人的孩子。
她没有可以去求情的人。
有女使忍不住流下泪,这滴冰凉的泪珠正巧砸到了长宁公主的手上,不由心里一跳。
她生性娇横,从来不把别人的疾苦放在心上,但她一向最看不起流泪的姿态,懦弱的,无能的。
心还沉浸在悲伤的海潮里无法自拔,但长宁公主已经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水。
不就是不让她出门吗?
那她就动笔,为真正的宁絮写一本传记。皇帝,太子,御史,这些人泼给她的脏水,她偏偏要全部洗干净。
她要写宁絮打马游街的风光,殿试夺魁的神采,杏园一宴,多少人被折服。
她要写宁絮赐婚后的不安,初入官场的懵懂,写历尽千帆后初心不改。
长宁公主当然懂,这些人就算知道,常之华是自己杀的,也一定会让宁絮顶罪,一切不都是为了那该死的皇家荣耀吗?
她偏偏要让宁絮的事迹,千年万岁,永永远远的流传下去,受万人敬仰,听万人赞颂。
宁絮没有杀人,她明明清清白白。
***
谢闻闪烁其词:“这件事永远都不要再提了。”
姜渐还想再说什么,霍尧不由分说给拉他出去:“害,兄弟可好久没见了,今天我请客,出去喝两杯。”
姜渐被这么一打岔,也冷静了下来,他和谢闻行了个礼,两人告辞。
随意找了个酒楼,说是霍尧请客喝酒,但其实只有他一人在喝,毕竟姜渐这酒量……
霍尧可不想把人扛回去。
姜渐今天气闷,却非想试一试借酒消愁的滋味。先是商明鹤,再是常之华,他敬佩过的人,好像都没有好下场。
他灌了一杯,就不清醒起来,迷迷糊糊问道:“我说霍尧,你一直晃什么呀?”
霍尧知道他这是喝醉了,只是笑并不搭理他。他还记挂着家里的事,赶紧把姜渐送走,他好归家。
把姜渐交到姜府人手里,霍尧回到自己家,刚到房门口,就有一只狸花猫跳出来,亲昵地蹭他的小腿。
往里面看去,夏令窈正在逗猫儿玩,看到他来,立马把放在大橘软肚皮上的手收了回来。
她闻到霍尧身上的酒气,立马不满地蹙起眉,瓷白的脸也皱成了一团:“哎呦,怪不得今天回来这么晚呢,霍大将军又去哪儿快活了啊?”
霍尧真没想到她鼻子那么灵,明明在门外的时候,特意自己闻了又闻,知道她喜洁,没有酒味儿才进来的,还是一下就被发现了。
他道:“殿下留着喝了几杯。”
君令不可违,夏令窈冷哼了一声,并未再继续阴阳怪气下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现在还是平坦的,一点儿也看不出,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夏令窈故作平静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要当爹了。”
霍尧有些傻眼,脱口而出:“这么快?”
夏令窈又被惹恼了:“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么快,怀疑这孩子不是你的吗?”
霍尧忙道:“不是不是,我就……我就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
夏令窈好像挺嫌弃他的,老是说他力气大,什么不懂,弄疼了她,他被这么嫌弃着,也不太敢碰她。
他的目光移到夏令窈的小腹上,想摸一摸,又怕弄疼了她,她就是娇气得很,也怪他,手里没轻没重的。
这时候他终于才反应过来,想抱着夏令窈转两圈,但想了想,还是没动手,只能抓起旁边正在睡觉的大橘猫,把它举得高过头顶:“哈哈哈,我要当爹了,大黄,你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第55章 披帛
姜渐最近很苦恼, 谢闻几乎天天要往姜府跑,说是要有要事跟他讨论,但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冲谁来的, 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还真把他当傻子糊弄了……
礼部那边已经筹备好了, 明面上的赏花宴定好日子, 出了这个月就是了。
秋高气爽, 正是好时候。
可选不选太子妃,和姜渐有什么相干?为什么要天天拉着他一起惆怅。
触目所及之处, 不再全是绿色。半绿半黄间,风儿越发急了起来。
姜渔最近赚得盆满钵满,人一有钱, 就心情好, 一心情好,就格外和善些,就连对着姜渐,也不是横眉冷对了。
姜浮本来是不想见谢闻的, 要是被他见到了, 又拉着自己问要不要参加太子妃大选可怎么办?
可好巧不巧地, 再次撞上了,她闷闷先给谢闻行礼, 然后才叫一声阿兄。身边的姜渔倒是快乐得很,见到谢闻就想起了宫中的糕点, 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这架势是不能走了, 姜浮心里叹了口气。
可惜今天谢闻并未带来宫中的点心, 这让姜渔很是失望。
她直接大咧咧地提起来:“不是要选太子妃吗?殿下怎么还有空, 来我们家里玩?”
当然是来瞧他的太子妃。
谢闻瞧见姜浮,心跳得很快, 这次,可不止一个月没见了,自己天天让雪簇给她送东西,总是被退回来。上次那事,果然是他做得太过火,让姜浮不高兴了。
可这太子妃大选下个月就要开始,姜浮如果真的赌气不去,那该怎么收场?
几人围着石桌而坐,不知她是有意无意,明明他的右面还空着,姜浮偏偏要去做姜渔旁边,他们俩并不是挨着坐。
谢闻道:“礼部和东宫在忙,又不用孤做什么。”他说得这是实话,只需要当天,去走个过场就行了,反正人选已经内定了。偷偷瞥姜浮一眼,她还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渔认真道:“殿下,我可要求你一件事。阿浮有一个表姐,叫做柳先苒,她阿耶偏要她也凑这个热闹,你可千万别选她,侧妃也不行。”
谢闻颔首:“可。”
得了肯定答复,姜渔向来胆子大,又觉得谢闻脾气很好,不由八卦问道:“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呀?是高的还是小巧的,温柔的还是活泼的?”
谢闻被问得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姜浮,才慌忙收回视线。
幸好不用他回答,姜渐就斥责道:“你一个未出嫁的娘子,在这打听这种事,害不害臊?”
姜渔道:“这有什么害臊的,你们都大张旗鼓搞出来选妃这种事了。我可都听说了,御史台那些老头,天天催天天催,他们一把年纪都不害臊,我害臊做甚?”
姜渐摇摇头:“你也知道那是一帮老头子啊?”
姜渔道:“你们这些读书人,道貌岸然,表面上文质彬彬的,其实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下流。”
姜渐道:“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词?”
她们俩向来不对付,正巧这时候,妙嫣又来传话,说是姬芳懿来了,姜浮直接道:“那就带她到这儿来吧。”
姬芳懿一来,阿兄肯定会安静下来。
姜渐和姜渔吵吵嚷嚷的,根本没听到这回事。她们俩不知道吵到了哪里,姜渔道:“我怎么不会读书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①我背得多熟练啊!”
姜渐毫不留情戳穿了她:“你只会这一句吧。”
姜渔羞恼道:“你懂什么,知道这一句是什么意思,我就胜过许多人了。”
她站起来,不愿在坐着这里,这个角度,正好和姜渐面对面。
姬芳懿到了,看见姜渐,上次武艺方面已经丢人,才学便有意卖弄,她忙道:“不就是这个吗?什么难的,我也知道。”
她脑瓜子一转:“这士,肯定和女相对,就是男人的意思。丹衣嘛,顾名思义,就是指红色的衣服,红色的衣服肯定就是婚服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男人穿上了结婚的衣服,可以轻易脱下来。但女人呢,穿上结婚的衣服,就不可以脱下来了。我们女人,对待婚姻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过程全错,结果居然能对,姜浮赞道:“有理。”
姜渐冷冷一笑,牛头不对马嘴,什么东西。
姜渔离开凳子,姬芳懿看了看留下的位置,又看了看姜渐和谢闻,空位和谢闻相邻,和姜渐中间隔着一个姜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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