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有一半是山,富贵也不如江南,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好地方。不满两万户,不过是个下州,虽然是正四品下的官阶,但总不如在玉京,翻云覆雨来得面子好看。
谢闻被客气询问,只能随口说了个:“在下滕光沐。”
滕光沐谁人也,滕光意的兄长,滕国公府世子,下一任的滕国公是也。
众人忙恭维起来,觥筹交错之间,有丝竹管乐的声音响起。
姜浮忍不住偷笑,谢闻看着一本正经的,没想到谎话也是随口就来。
他这个身份确实挑得不错,也当得起这个主位。
滕光意一笑,照样学样:“在下国子监祭酒之子,太子司直姜渐。”
姜渐夹菜的手愣了一下,好小子,他是姜渐,那他是谁?
第112章 噩梦
可是马上就轮到他了, 他只能在众人的注视下,硬着头发道:“滕国公次子,滕光意。”
只赵登临略一犹豫, 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他现在官职不低, 但并无世家关系错综复杂, 在玉京中没几个人知晓他的姓名。
若不是在人前, 姜浮真要笑得前仰后合。
长史略微惊讶:“世子今年应该年近而立,未料到, 看起来如此年轻。”
滕新觉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只能陪笑着圆场, “世子的确如此, 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才是个弱冠的少年人呢。”
这场宴会说得上宾客尽欢,除了姜渐,就连姜浮都喝了几杯。这是越州城特有的酒, 名叫阿婆清, 甘甜多于辛辣, 很受欢迎。
没想到后劲却不小,姜浮虽然整整睡了一个下午, 但酒劲一上来,还是觉得困倦。
她匆匆卸了首饰, 忙不迭躺到床上, 美美进入梦乡。
梦的景象自然是光怪陆离的, 她明明是在越州, 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魂魄好像飘回了远在玉京城的东宫。
这里她只来过一次, 还在上次探病的时候。
布置和之前看到的别无二致,只不过没有宫女太监来回走动。她四处找了找,那只笨蛋小猫此刻也不见了踪影。
梦里也是在夜里,窗户未曾关上,冷清的月光从外面撒进来,度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霜,也给坐在窗前看书的谢闻度上了一层凄凉。
呀,怎么他也在梦里呀?
姜浮决意要吓他一下,故意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想要蒙住他的眼睛,玩“猜猜我是谁”的无聊游戏。
可惜她没有得逞,手轻易地穿过实物。是了,她这是在梦里。
这里除了谢闻,一个活物也没有,姜浮只能坐下来,低头去看他的脸。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谢闻只是低着头,很久没有动作,她本来以为是走神了,没想到一颗水滴在书上,把字晕染成模糊一片。
他哭了?
姜浮心神一震,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是她最近欺负人太狠了吗?
正在她反思的时候,周身场景飞速变化,刚才还静谧安好的宫殿,此刻喧闹起来。
喊打喊杀的声音笑起来,人的残肢散落在角落,土地不再是寻常颜色,暗红得发黑,不知道浸染了多少鲜血。
虽然是在梦里,血腥味却如此真实。
有箭矢的“嗖嗖”声音传来,她不是实体,自然伤不了她。
这箭是冲谁来的呢?她似有所感,回过头去。
漫天箭雨之中,身中数箭的谢闻嘴角溢出鲜血,总是挺直的身体此刻像是失去了伞骨的伞,跌落在地上。
新鲜的血是刺目的红色,在他的脸上、盔甲上蔓延开来,不远处有人撕心裂肺地喊:“殿下——!”
姜浮蓦地一下子惊醒过来,坐直身体,大口喘着气。
刚才是做了个噩梦,但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梦,明明不过须臾一瞬,此刻却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好像这一刻被拉长成无数光阴,记忆逐渐被风侵蚀。
睡是睡不着了,更是觉得气闷得很,她穿上衣服,点燃烛台,准备到外面透透气。
刚打开房门,正好看到姜渐在外面,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发呆。她心中奇怪,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悄悄隐去脚步的声音,她挪到姜渐身后,猝不及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姜渐果然反应极大,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瞪得极大,在看清是姜浮的那一刻,把已经要出来的尖叫声活生生又吞了回去。
他动作时带起来的风,将蜡烛的小火苗熄灭了。
四周归于寂静,姜浮制止他继续说话:“阿兄是想把别人都吵起来吗?”
姜渐才咽下去这口气,重新坐回去。
夜凉如水,月光如银,照到地面上像是秋天结的霜,到现在还未消融。
姜浮也学着姜渐的动作,坐在台阶上。她心里一动,刚才梦里的场景又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些。
姜浮问道:“三更半夜的,阿兄不去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姜渐脸色一僵,幸好月色朦胧,脸上神色姜浮应该也不是看得很清楚。他反问:“你还问我,你不去睡觉,出来乱逛什么?”
姜浮看着台阶上的细微青苔,前不久刚下了一场雨,这些绿色都冒了出来。
“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有点吓人,睡不着。”
姜渐没放在心上,都多大的人了,还会被噩梦吓到,他只平淡地应了一声。
姜浮继续道:“我好像梦到,殿下他……身上插着好多箭,似乎是在一个战场……”
她话还没说话,姜渐的脸转过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都是梦而已,做不得数。”
他心乱如麻,阿浮怎么会梦到这个……
一瞬之间,突然有些恍惚,前世那些鲜血和仇恨,会不会也是一场荒诞的梦境,他被这场梦迷了双眼,一直未醒来。
姜浮不奇怪,“哦”了一声,姜渐是坚定的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一个噩梦肯定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她最近天天想着谢闻,所以在梦里也见到他?
不对呀,如果是这样,她应该梦到谢闻左搂右抱的场景才对啊。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姜渐整个人却不对劲起来,不可控地打着微小的寒战,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刚想问难道很冷吗,姜渐就开了口,语气惊慌,“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有个白影子一下飘过去?”
姜浮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猜测估计是他想吓自己,报刚才的仇。
但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作假,将信将疑往另一侧去看,空空荡荡的,除了树叶子的哗哗声音,什么都没有。
姜浮笑道:“阿兄,你不是一向不信神神鬼鬼的吗?居然拿这个来吓我,太过分了吧!”
姜渐听了她的话,松了一口气。他眼睛确实不怎么好,可能是,眼花了吧。
不过神鬼这些,前世事故发生前,他不信,人正不怕影子歪。事故发生后,他也不信,老天若真有眼,怎么看着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惨况还无动于衷。就算真有神明,也是尸位素餐。
重生后,他却反而相信一些了,说不定真有好心的神明,看他可怜,才给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他深夜不眠,就是在房中遥遥听到女人的唱歌声,才从睡梦中惊醒。
大半夜的,这还是刺史府,谁会在这儿唱歌?
他想出来找一找,可趁着月色开门,歌声却戛然而止了。
刚才未见到这抹白色身影之前,并未往鬼怪方向去想,但一旦念头有了个苗头,就疯涨起来。
幸好姜浮说,并未看到白色影子一闪而过,他松了口气,可能是精神紧绷,眼睛花了吧。
正在他准备站起身回去接着睡觉的时候,姜浮却看着他另一侧发出了惊叫:“啊……”
她喃喃道:“居然是真的,我也看到了……”
姜渐冷汗冒出来,腿有些软,不敢扭头去看另一侧,“这种事情,你可不要骗我……”
狼来了的故事,讲太多次就没有了,这次是真的,姜渐也质疑起来。姜浮无奈道:“是真的。”
姜渐不敢去看,眼珠子四处乱转,抓住姜浮的胳膊就要往屋里跑,边胡言乱语:“你别害怕,没事的,不做亏心事,不做亏心事。”
还有跑几步路,就被台阶绊倒,摔下去,发出一声巨响,人也“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姜浮本来还挺感动的,就算他怕成了这样还没望着拉自己一起逃命,但看成他这副惨样,又好笑又无语。
她想把人扶起来,姜渐可能摔懵了,一时半会没爬起来。
刚才这一声动静不小,周围人都被惊醒,苏嫦的房间窗户被打开,里面探出来半个脑袋。
紧跟着谢闻、滕光意和赵登临都出来,女使们也陆陆续续走出来。
谢闻皱眉看着地上的姜渐,不知道这两兄妹在做什么。
接收到他询问的目光,姜浮心尖微微一痛,好像他真的在梦里死了那么一遭。
滕光意去把姜渐扶起来,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你跑出来摔成这样?”
姜渐撑着他的肩膀,勉强站起来,右腿一阵钻心疼痛,勉强道:“我刚才看到了一个白影子,没有脚,从我眼前一下子就飘过去了。”
苏嫦走过来端详一番,下了结论,“腿扭了,没什么大问题,养些日子就好了。”
滕光意嘲笑:“不是吧姜重明,你以前不是对这些牛鬼蛇神嗤之以鼻吗?还是说,你在开玩笑啊?又或者,你眼睛毛病越来越严重了,等明天天一亮,赶紧去街上给你买一副叆叇戴上,免得把自己吓出来个毛病。”
人已经多了起来,姜渐虚张声势起来,怒道,“我看见了两次,第一次就在阿浮后边儿,刚才我摔倒的时候,又看到了第二次,是个没有脚的白裙子,从那边儿一下子飘过去。不信你问我阿浮,她也看到了。”
其他人的目光便都移到姜浮脸上,姜浮点头道:“阿兄说得没错,我也看到了,一个白影子。但有没有脚什么的,我却没有注意到。”
一人可能是眼花,两个人总不可能是一起眼花了吧?
滕光意第一反应是姜浮是和姜渐联合起来,故意逗他们玩的,但再看看姜渐的腿……如果是演戏,没必要这么真吧?
他摸了摸下巴,皱眉道:“难不成,还真是闹鬼了吗?”
“闹鬼”这两个字一出口,几个本来就慌张的女使,听到直接哭出了声音。
姜浮和谢闻对视一眼,还真有情况。
第113章 夜半
白日里给他送衣服过来的女使名叫华玉, 说话细声细气地,她也是最害怕的一个,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眼里含了泪花。其余几个女使也都抱成一团, 东张西望, 生怕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却又隐隐盼望着,真能看到。
姜浮将手帕递给华玉, 软语安慰道:“别害怕,我们只是看到个白色的影子,说不定会大风刮来了布料呢。”
华玉十分胆小, 小声啜泣道:“不是的, 就是鬼魂,我在屋子里都听到了,有女人唱歌的声音……”
她声音越说越小,终于忍不住, 捂住脸哭起来。
旁边的女使看样子胆子大许多, 补充道:“我也听到了, 是杜鹃姐姐在唱歌。华玉来得时间短,我以前可是常常听……”
她话只说了一半, 被沉稳的女声声音打断。
“谁再胡说八道,我可要去禀告夫人, 赶她出刺史府。我们家庙小, 容不得妖言惑众的人。”
众人这才发现, 不知何时, 管家女使海棠来到了这里。
应该是刚起的缘故,她身上不似白天那般一丝不苟, 发丝有些微凌乱,旁边有几个婆子打着灯笼。
风大了起来,纸糊的灯笼轻的很,随着风不断摇晃,光影在她脸上不断变化,比起白日,有种别样的威严。
几个女使果然不说话了,个个都噤若寒蝉。
海棠走上前来,先致歉道:“家里下人管教不严,惊扰了几位贵人。这件事情奴婢一定会告诉夫人,处理好的。外面风大,大家还是先回屋吧,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就算是姜浮好奇,也不好去管主人家的事情。她只能随着众人先进了房间,然后婆子和女使们也都老老实实回去,海棠又再次道歉,才拿着烛台回去。
这间是姜渐的房间,他现在是伤员,右脚脚腕传来一阵钻心疼痛,苏嫦告诉他,要把右腿抬得高些,这动作看起来就有些不雅观,流里流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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