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躁不安也没办法,我总不能买张飞机票飞去美国在茫茫几亿人中间找到凉子,这不现实,我只能尽量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繁忙的工作上——CCG实习期过去后,已经有一大半的研究员选择了离职,导致我们这些还在坚守岗位的人工作量剧增。
与我相反的是,自从经历完“敲地鼠”的实习任务后,铃屋整个人像是嗑了药一般,变得异常的兴奋愉悦。他的眼眶下面挂了两层厚厚的黑眼袋,我强烈怀疑实习期间的他每天睡眠时间估计不足五小时。
“太有意思了啊真子。”
他右手手指间转着篠原特等破例给予的,名为毒蝎的库因克小刀,另一只手边比划着边向我叙述着,“找到的第一只喰种,我先是砍掉了他的耳朵,原本以为会重新长出来结果却没有诶,我只好继续砍掉他的四肢,后来把他全部剁碎了还是没有重生......”
从他详实且画面感丰富的描述中,不难想象那是怎样一幅血肉横飞的场景,导致我想为清理现场的工作人员道一声辛苦。
边听,我边插了句话解释道:“如果是C级喰种,恢复能力是很弱的......你手上的库因克好眼熟啊,是尾赫吗?”
“是啊。”
“我实习期的时候好像参与过这类库因克的清理,如果没记错当时预计打造五十六把来着......原来最后做出来的成品是这个样子的啊。”我有些好奇地指了指他手上的小刀,“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
铃屋立刻将毒蝎小刀转了个圈,手持薄薄的刀刃,将刀柄方向正对我。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打量了两下,除了造型方面,库因克武器的切面乍一眼和普通的刀具其实没什么不同......所以起作用的果然还是喰种的赫包特质吧?譬如里面含有的RC细胞之类的。
我思索了几秒后,把小刀还给了铃屋。
他又问:“真子真子,你知道其余的五十多把放在哪里的吗?”
“CCG实验室的仓库里吧,一般未使用过的库因克都放在那里。”我瞅着他一副跃跃欲试准备去把剩下的拿出来的模样,“别想啦,除非是相关人员,出入实验室都是要瞳孔验证的......你这样看我也没用,我也没办法把你带进去。”
“那怎么样才能拿到完整的库因克呢?”
“要么你带着赫包回来让人定制一个,要么就等你升到二等搜查官吧?”
铃屋无视了后一种方法,小声说:“好烦啊,果然还是得找个赫包,真是的,前几天打地鼠的时候那些喰种怎么都没有赫包啊。”
“一般B级以上才会有的。”
“哦哦,原来如此!说起来,我找到的第二只喰种她比第一个强好多,重生速度很快,不过我还是把她杀死了,切成了一块一块的......我当时以为她会生出赫包攻击我,可是直到死掉了都没有......”
他自顾自地越说越陶醉,眯起玛瑙似的眼瞳,总结道:“虽然他们都很弱,但是看到他们如此热烈地想要杀死我的模样,真的很有意思啊!当然,如果有赫包拿就更好了。”
不是,哪里有意思了?
我生理性地抽搐了一瞬唇角,但是没有直接问出这个问题。
按照我脑内的分析——毕竟铃屋他不具备太高的道德感,所感兴趣的行为往往伴随着疼痛、暴力、血腥等限制级关键字,甚至会在自己被伤害古怪地兴奋起来。CCG教导他保护人类,仇恨喰种,于是他的暴力行为的被使用者便自然而然地转嫁到了那些吃人怪物上,形成一参与搜查就高度亢奋的条件反射。
总而言之我觉得问了也没用,他极可能会一脸茫然地反问我哪里不棒了,然后我们便会迈入恼人的死循环。
不过我露出一瞬间的牙疼神情估计还是被铃屋敏锐地注意到了。
“真子讨厌我说这些吗?”
“不讨厌啊。”
我果断摇头,“反正你又不会对我做这些事......再说,杀死喰种本来就是搜查官的任务,完成任务很正常。”
好歹我也接受了这么多年的CCG教育,现在也在研究如何赫包做杀死喰种的武器,对于大部分喰种,人类生物意义上的天敌,我的道德界限都没那么高......不,倒不如说对于我不熟悉的任何生物,我都很难生出澎湃的同理心。
我还愈来愈庆幸自己没有去当搜查官,之前看到喰种的赫包碎片就吃不下饭,真去参与了任务不知道要吐几天,果然一线搜查官的心理素质真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能变态到铃屋这个程度的新人估计是寥寥无几,要知道这家伙早在半小时前就飞速把午饭给解决了,食欲正常,甚至饭量还加倍了。
相对比起来......
我盯着自己碗里剩了大半的饭菜,开口补充道:“不过啊,确实太血腥了点,至少吃饭时候铃屋你讲的稍微委婉点吧......”
他瘪瘪嘴:“好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铃屋安安静静地玩着小刀,时不时转头我吃饭的进度。直到见我慢吞吞地放下筷子,他才将毒蝎塞回衬衫的口袋,散漫地伸了个懒腰,面庞上荡漾着别样的憧憬:“不知道下次任务是什么时候,我好期待啊......”
我站起来,端起盘子吐槽道:“为什么你会期待任务啊,难道不应该期待放假吗?”
回归了繁忙工作的我无比怀念那两天短暂自由的假期,可恶,真的好想摆烂啊。
“假期里只有出去玩的时候才有意思,其余时间都超级无聊的。”
他略比我快半步地走在前方,倏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句,“和真子呆在一起就完全不无聊呢。”
我纠结了一瞬,从不久前的血腥暴力话题跳转到这种弥漫着粉红色泡泡的台词总让人感觉好奇怪。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来找我,还蹭我零食的原因吗?”
铃屋走在我身前,导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语气是一贯的轻飘飘,内容却又令人捉摸不透。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诶。”
第18章
我没有超忆症,十二岁前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不完整且错乱。有时晚上做梦,会像是永远地困在某一段漫长的时间区间内,难以逃离。
脑内展露出的是碎片式的螺旋般扭曲的场景——
凌乱拥挤、阴暗潮湿的孤儿院、暖色温馨的家庭和面挂微笑的夫妇们;同龄者稚嫩的而充满恶意的脸庞、尖细喧闹的嬉笑嘲讽、不怀好意的起哄推搡与恶作剧、受到惊吓后的木然懦弱神色;手持针头的道貌岸然者、皮肤下青色蜿蜒的血管、咸湿的水渍、迷幻交错的灯光、一张张转换的不同模样的面容......
凌晨四点半,我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第无数次思考着: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
从生物学角度来回答,□□之间的交叠碰撞,精子与卵子结合这种答案太过古板无聊。倘若能见到生理意义上的父母,我一定会客客气气地问他们一个问题:既然要抛弃我,请问为什么不在出生时将我杀死?
可惜我从未拥有过真正的父母,也没有问出这个问题的机会。
我打开了橘黄色的小灯,聚拢被角将身体包裹起来。向左看,视线偏移,能够平视到寄给一叠叠我的书信与被赠予的生日礼物,原先碧色的海浪此时被染上了一层橘黄,变为了落日时的扑打在沙滩上的剪影。
我出神着,努力甩掉从前的种种。
我真的很想要见到凉子,想要看见那双漂亮的眼,撞入满载着晴朗天空的蔚蓝。十三岁的我常常深陷于她清澈的瞳膜,呆愣愣地盯着,希望她永远注视着我不要挪开视线。
如今的我也甚是怀念。
我不想将这种想法归咎于什么学术上的心理病症,而更像是鱼儿依赖于水、雏鹰迷恋天空、人类熟知现实中的暗淡阴霾,又渴求理想中的鲜艳晴朗。
这些都是出于渴求温暖美好事物,近似于趋光性的本能。
当然,懂事后的理性总会遏制本能。
即便如此,我仍然会将所有的溢美之词堆砌到她身上,将过去与她相处的时光一遍遍美化。即便凉子说过,她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平和高尚的人,而是根植着所有异化生命共通的劣根性,同样会懒惰、嫉妒、脆弱、失落、偏狭、惊惶、恐慌。
她说,她碌碌无为,平凡至极。
我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近乎忘记了。
漫长的时间太过锋利,割破了寥寥无几的记忆,它们似乎变得千疮百孔。那些我曾难以忘怀的事物,每每回忆又像是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雾,伸手探去,却单单能触到湿润的水汽。
我似乎是反问她: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没有、没有。
凉子抚摸着我的颅顶翘起的黑发,说:没有什么不好的,能够平凡安稳地活一辈子不是一件坏事。相反,那很幸福。
平凡、安稳、幸福......
这便是我现在所追求的生活的代名词。
我的视线又落在了书桌上仅有的一副玻璃相框上,折射的细碎光芒同样漾着暖融融的色彩。
我蜷缩着想。
倘若未来能够按照理想的假设,不偏移地走下去,那就太好了。
.
第二天的我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哈欠连天地乘上了电梯,碰巧还遇上了铃屋。
他挤到我旁边,看着我的脸,指了指眼睛下方:“眼袋好重啊,真子昨晚没睡好吗?”
我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没睡好......话说铃屋你的黑眼圈也很严重。”
他朝我欢快地比了个耶的手势:“但是啊!我精神超棒!”
好羡慕这样充沛的精力啊......
睡眠不足仿佛快要死掉的我再次垂眸打了个哈欠,注意到了他口袋里塞到鼓鼓囊囊的零食:“现在搜查官的办公室还可以带零食吗?”
“没说不可以啊。”
“也没说可以吧......”
“没关系,篠原先生不会在意的。”
眼见搜查官办公室的楼层快要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两包Pocky往我怀里塞,“那我先走了啊真子。”
我茫然地抱着零食,反应慢了两拍,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铃屋就灵活地窜出了电梯,转身朝我微笑着挥了挥手。
满电梯人的视线突然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社恐快要发作的我木着脸小幅度地朝铃屋挥手,又默默地把两盒Pocky塞入两侧的口袋,低着头开始沉默装死,一到达楼层就往外冲。
直到到了熟悉的实验室门口,我才缓过了神,换上了做实验用的白大褂,拿上记录纸开启实习研究员全新的一天。
与搜查官类似,新人研究员的实习期即将到达末尾。实习的同一批人里有八成人递交了辞职报告,里面一半的人是因为无法承受工作压力,百分之二十的人是由于克服不了对于喰种的恐惧。
“另外百分之十怕不是因为工资太低了。”
身旁同期的实习研究员,小林理奈,她冷哼了一声,如是吐槽着,“不说搜查官,我怀疑CCG的文职人员都比我们工资高。”
我百无聊赖地测试着RC细胞在小鼠体内的各种实验参数,一边记录着一边抒发感想:“同意,文职还比我们轻松多了......希望转正后能高一点,否则我就拎包跑路了。”
实习研究员的工资低到我怀疑自己不认识阿拉伯数字,这等回报与朝九晚九一周七天没假期以及巨大工作量完全不成正比。刨去还债和买手机买零食的钱,我手头可用的余额可以说是所剩无几。
“有栖川,你不是和一个新人搜查官关系不错嘛?你知道他们实习工资多少吗?”
我一脸麻木:“搜查官的实习工资......”
回想起一周前——
我心累地捏着自己的工资条问某位新人搜查官:“铃屋,你的工资是多少?”
铃屋咀嚼地口香糖,茫然地眨眼:“什么?”
“工资!你的实习工资是多少?”
“我忘记了,好像是......”
铃屋皱着眉思索着,报出了一个令人羡慕嫉妒的数字。
当时的我用力拍了下桌子,自作自受地把手砸疼了,痛苦地倒抽一口凉气:“早知道我当年努力一下了把体测搞搞好了......”
他托着脑袋盯着我的手:“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按真子你的性格肯定还是不会认真锻炼的。”
我揉着左手,视线偏移了一瞬:“为了工资......”
铃屋凝视着我,石榴红的外瞳膜包裹着血色眼珠。他轻飘飘的,笃定地吐字:“那也不会的。”
“好吧。”
铃屋确实很了解我,我也承认了刨去工资诱惑后的想法,“我确实不会。”
搜查官又苦又累,一条命挂在脖子上,还容易被喰种打击报复,相比起来还是待在研究中心里更加舒服——虽然整天和赫包打交道也蛮痛苦的,但好歹危险系数低。
回忆完毕,此时此刻我再次用以上的理由安慰起自己,以缓解贫穷的痛苦,并且开始好心劝阻这位同期的研究人员:“不,我觉得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我懂了,很高是吧。”
小林研究员领悟了我的意思,开始发挥乐观精神安慰自己,“他们工资高也正常,毕竟搜查工作太危险了。”
我发出一声叹息:“是啊。”
接下来,我与小林一同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沉默。十几分钟后,她突兀地开口:“话说你的开题报告想好了吗?我记得下个月要交给地行博士。”
“完全没有,你想好了吗?”
“真巧,我也没有。”
我诚恳地提问:“所以为什么我们要从一个痛苦的话题转到另外一个呢?”
“......你说得对。”
第19章
搜查官的任务是捕捉或杀死喰种,研究员的任务则是研究喰种。
地行博士布置给我们的最终的实习任务是开展与喰种科学相关的研究课题,可以是研究喰种赫子构造,可以是开发辅助搜查官调查的武器,可以是改进已有库因克的制作流程......
然而这个课题已经布置下来将近一周了,我却毫无头绪。
我咨询了不少人,同实验室的研究员前辈们,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搜查官,除却得到类似于改善库因克硬度与强度的意见,唯一有用的应当是现阶段缺少针对喰种的大规模武器。
大规模的武器啊......
我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要制造对喰种式导弹嘛,会不会太夸张了?我只是一个学习生物工程的学生,对于这种硬核偏物理的专业也是一窍不通啊,外加在CCG内也根本找不到相关资源吧。
就这样,即便课题的大致方向稍稍有了眉目,具体的细节仍旧令人一筹莫展。课题压力外加凉子的失联让我的心情愈发糟糕,我努力克制着,但是还是无法抑制住自身的焦躁感。
按照同事小林的直率锐利的话来形容:“有栖川啊,以前你看上去是面瘫高冷不好接近,现在身边仿佛飘着一团黑气,下一秒就要把你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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