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陛下愿意陪您和我将这场戏演完。”
是的,如果这次是陛下要毒杀逸儿,那么父皇就不会容我和皇后娘娘查询此事,也不会将计就计地来雍翠宫,更不会陪我们演戏,让我们将皇贵妃和敬王殿下查出来。
“你父皇忌惮我们陈家,生怕将来的天下由忠义侯府来独掌,所以默许了皇贵妃和敬王殿下当年害死我的珣儿。”皇后娘娘声音平静,多了许多岁月冲斥后的无奈与凄凉,“自古帝王多薄情,我看透一切后,却苦于自己没有一点证据,只能息事宁人,画地为牢,却不想那卢雯愈加不知足,直至你母妃去世,我前去玉轩宫。虞美人那独有的气味,像一记巴掌狠狠地敲在我的脸上。”
一丝痛楚划过皇后娘娘的面容。
虽然知道僭越,但我还是忍不住用手细细握住皇后娘娘的手,让她慢慢平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娘娘轻声叹道,“公主就没有怀疑过这次本宫也参与毒害逸儿吗?”
“怀疑过。”我没有犹豫轻声回道。
见我这般如实回答,皇后娘娘不由笑了笑。
“但是很快就排除了。皇后娘娘若要毒害,应该毒害我,而不是冲着逸儿来。”
一抹赞赏闪过皇后娘娘的眼底,“那公主就不怕,这次你父皇继续息事宁人吗?”
母后去世时的样子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想到皇陵守孝时,莫名出现在我床底下的通道,以及那个准备暗杀我的黑衣人,我想起小九死去的那个白兔,我心中一凛,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他们不想让着后宫安宁,那我就让他们彻底的安静下来。
我轻轻道,“不会的,因为他们超出父皇容许的范围。”
我握着皇后娘娘的手被反握住,一股温热慢慢传来,皇后娘娘欣慰道,“我终于明白这大晟的肃王殿下,为何要点名求娶你了,果然将我大晋的一颗宝珠给挖走了。”
我心下一怔,不解道,“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大晟那个所谓的肃王殿下呀。”
皇后轻轻笑道,“你可知,淑妃的母后就是大晟肃王殿下的亲姑姑,想来那肃王殿下定是通过淑妃,对悦儿有所耳闻吧。”
淑妃娘娘那张艳丽的桃花脸赫然闪过我的脑中,我心中一惊。
“想是淑妃比我更早地看出七公主的过人之初吧。”
原来如此,无心插柳柳成荫,我看着桌子上那厚厚的礼簿子,嘴角泛起酸涩的苦笑。
“儿臣可否求母后一件事。”
皇后娘娘看了看我道,“你可是又要求我今后替你护好敏儿和逸儿。”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不需要太多的话语,我轻轻点了点头。“我只有将敏儿和逸儿交到母后手里,我才最放心。”
道皇后娘娘轻叹一声,“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福薄,再没有儿女缘了,没想到,老天如此厚待,竟赏了我一个儿女双全。”
六月底的时候,父皇下了一道旨,将敏之、逸之封嫡,归入皇后的宫中,由皇后继养。
七月初的时候,六姐姐被和亲北漠,出嫁那天,下起来大雨,送嫁的人稀疏单薄,人影中,只有孤单单的一个庄王殿下和少许的卢丞相家眷。
这个大晋原本最是受宠的公主,如今却嫁得最是凄婉悲凉。
月底的时候,塞北传来消息,原本被占了半年之久的幽州,终于被退还给大晋。
而那肃王殿下,自从幽州被退回大晋手中后,将军队慢慢撤出王庭,退回到北路。
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然过了八月。
彼时,管教礼仪的嬷嬷正在细细教我有关大晟的仪礼,一缕午后的暖阳投进屋内,陈韫一身淡蓝色束腰窄袍,出现在书房的门口。
想是来了好一会了,见我抬头,她目光微怔,嘴角轻扯道,“七公主,好久不见。”
管教的嬷嬷看了看陈韫,又看了看我,缓步退了出去。
我掩住嘴角的无奈,轻叹道,“浮云一别,流水数月,韫姐姐,一别四个多月,确实好久了。”
陈韫徐步而入,我将桌上的泡好的白毫银针倒了一杯给她。
屋里一时静籁,只见韫姐姐取过茶杯,细细闻了闻,浅浅酌了一小口后,便捧在手里,没有再饮。
她不说话,我也没有言语。只是将桌上关于礼仪规程的书卷细细做好标记后,一一合上收好,拢作一旁。
抬头间,只见陈韫的目光定定地看向我桌上一角,我循着看去,正是去年中秋,陈祎送我的那把木梳,木质深紫褐色带黑条纹,油质厚重,肌理紧密,上面细细镌刻着几株木兰花。
“这梳子果然是送给你了。”一直迟迟未语的陈韫,喟然一声叹道。
陈祎那日送我木梳的场景恍如隔世,我才发现自己有好久都没有忆起他了。
最初听他兵败幽州,我总是后悔自己当日为何不拦着他,让他不要出征,他被北漠要挟的时候,我悔怨自己于他无半点帮助。如今,听闻他与五姐姐岁月安好,我只叹世事艰辛,人为星棋,不得顺愿。
这一路来,我只叹自己像江上的浮萍般,被江水推着,自身难暇,却不想人人如此,无可奈何。
其实,最开始,我就不应该去触碰那个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人。
“哥哥知道你要嫁给大晟的肃王殿下了。”见我只是盯着那木梳一直不语,陈韫轻声道,“他知道了娴娘娘的事,也知道了今日宫中的种种变故……”
我抬头看向了陈韫,才发现向来眸光明媚的她,此刻却浸染上沉沉的悲凉,一抹苦涩划过眼底,“哥哥答应了同五公主的婚约,让我同你说一声,终是他食言了,只望公主从此踏旅平步,凤翥鸾翔,山遥水长,后会无期。”
陈韫走后,我久久坐在软榻前,以往的种种在脑海一一飘过,不知何时,宫人们将尚衣局制好的嫁衣呈了上来,说是试穿,如有不合适的地方,好尽快改制。
我机械地任由宫人们将那大红锦簇的华服穿戴,原本在门口看热闹的敏之,见我的神情后,眼里满满是担忧与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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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出嫁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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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退了那些宫人,示意小九进来,细细抚住敏之的手,想是大病初愈,小九的手依旧有些冰凉,我拉着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缓缓道,“不要担心我,至少,我嫁给大晟的肃王殿下,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和逸儿了。”
我感到掌中的小手微微一滞,敏儿凄凄道“可是上高水远,那肃王殿下又不知生性如何,我不想你因我们而……”
我轻轻抓紧了下逸儿的手,安慰道,“有风听风,下雨看雨,曾经满路荆棘,我们不也熬过来了,前路虽漫漫不可知,但峰回路转,柳暗终会花明。”
我将身上的这些繁复的衣物慢慢退去,轻叹一声,“不管怎样,我出嫁后,你就要照顾好逸儿,宫中险恶,万事小心。”
“皇姐不用担心,想来皇后娘娘自由安排。”
经过皇贵妃这件事,敏之虽然一下子长大好多,但举手投足之间,依旧难免孩子气。
见我一直不语,敏之不解地看向我,我将这衣物大概叠好放于床榻一旁,示意敏之一块坐下,柔声道,“母妃离世后,每每累了,熬不住的时候,常常想着如果能找到座靠山就好了。”
“后来发现,所谓靠山,全是陷阱。有些荆棘不平,有些密不见光,有些寸草不生,有些满布豺狼。”
看着窗外日头西下,我不经轻轻叹息一声。
“重要的是,你被什么庇护,就会被什么限制。能为你遮风挡雨的,最后同样能让你不见天日。于是一直寻寻觅觅,也一直两手空空。”
我看向敏之,眼中多了一些坚韧与认真,”直到某一天幡然醒悟,终于成为了自己那座山。”
敏之眸光一怔,低声喃喃道,“自己那座山……”
“这世间每个人都是半人半鬼,靠近了,都没法看。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走,将来你和逸儿,其他人都是辅助,只有靠自己了,也只能靠自己了。”我轻叹说完,心里因为担忧,有千言万语,可临到嘴,却明白,道理再多,在命运和造化面前,都不堪一击。
八月初六,是我出嫁大晟的日子。
我身着青织彩凤翟衣,头冠九凤六龙花钗宝钿冠,于安远门外举行了跪拜礼。当我一一跪拜完父皇与母后,拜别了哭成泪人的敏之以及尚在怀着幼不知事的逸之后,由时任羽林军副都尉,皇后娘娘的妹夫,正宁侯府嫡长孙贺振宇护送下,乘上凤鸾马车,拉着十里红妆,由安北门出了大都郡。
马车驶过安北门的时候,我想起那日,我和韫姐姐站在这安北门上,远眺幽州的场景。
还有那封几经辗转送到我手上的信。
我将陈祎写给我的那封信,连带着那把绘着榴花的扇子埋在了雍翠宫的花园里,一同埋进的,还有我少艾时代不切实际的种种幻想。
随行的贴身宫女是沁雪和沁香。其余都是皇后娘娘遣派给我的六个女婢,四个嬷嬷。
冬蓉、云舒、云梦还有姜轶被我留在了雍翠宫,照顾逸儿和敏儿。
因大晋与大晟之间接壤的是别断山,山势险峻,道阻且长,考虑到一干宫人长途跋涉,实在太难,所以,此次和亲的路线是一路向北,绕过险象环生的背断山,经幽州,途径暂且与大晋重归于好的北漠,由大晟的西面关口西陇禁入大晟。
八月的大都郡,还是夏末秋初,天气虽不算酷暑,但正是清爽的时节。除了大都郡,随着越往北走,加之时间越来越入冬,沿途由青山绿水的风景,逐渐衰败,渐渐染上枯黄落寞的色彩。
当到了幽州城的时候,已经眼见十月下旬了。
幽州几经战火的侵害,整个城破败而萧条,出城迎接我的正是主将正宁侯贺挺举贺老将军。
我们在幽州城停留了三日,这三日,我一次都没有见到陈祎和五姐姐。我知道他们就停在幽州城,只是他们不愿见我,我亦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三日后,我换上大晟派人送来的嫁衣,换乘上大晟派来的车驾,从幽州离开我的故土大晋,一路向东,驶向大晟。
临出城的时候,我将一捧黄土细细地装入一个白瓷瓶中。
也许这一生,我都再也不会踏回自己的故土了。
护送我的将军由我大晋的羽林军副都尉贺振屿,换成了大晟左骑卫主将帅朱琛。
马车驶出城门的时候,我掀开窗帘,却看见三丈多高的黄土城门上,一个颀长细挑的身影孤孤地伫着。
我的心一揪,忙追着那人影望去。
对方见我撩起窗帘,身形一顿,蓦的,缓缓伸出左手,无声地挥了挥作别。
离别时,我们曾誓言等待彼此。
如今再相逢,他要娶她人为妻,我要嫁她人作妇。
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相见不如不见。
出了幽州,便是北漠境界,因之前大晟在此地段曾率兵入北漠,切断过北漠南下进攻幽州的粮草,再加之如今大晟的肃王殿下已从北漠王庭撤回重兵,一路往东赶往西陇迎娶我,所以这一段路途,除过数九寒天,道路崎岖外,倒还算安全平稳。
“公主,出了这达达库尔城,往东便是我大晟的西陇。”朱琛低哑的声音隔着马车壁传来,此时我正捂着暖炉,翻着项羽本纪。
闻言掀开窗帘向前看了看,只见远处重山环绕,不由轻道“朱将军,我记得曾经看过《大晟荒纪》,书中曾记载,西陇与达达库尔城之间是大晟的天然的西关屏障八千里岐山山脉,过了岐山就是西陇城。”
那朱琛虽年过三十,却因久经沙场,显得格外年长。皮肤黝黑粗粝,容长的脸上满是刀刻版的岁月痕迹,抬眼不着痕迹地轻瞥了眼我,“正是,隔日,我们就可抵达岐山山脚。”
我深处温暖的马车里,一阵寒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喷嚏,看了看随行的官兵和宫人们虽都裹上棉衣,但也经不住这阵阵而过的寒风。不禁问道,“我听闻岐山地势险峻,多有奇珍异兽出没,如今临近寒冬,不知此时进山,可否安全?”
那朱琛随着我的目光,看了看一行的人员,略作思忖,“臣观这天象,连日阴云,寒风瑟瑟,恐不日则会有大雪,大家虽连日赶路,舟车劳顿,但必须赶在下雪前入山。”
见我眼中多有担忧,朱琛稳稳一笑,“公主不必担心,虽说是入山,但臣自少时便驻扎在西陇军营,对这岐山地势特别熟悉。山路不会崎岖颠簸,臣也会赶在入山前,容随行的官兵和宫人们稍作休息修整,不出三日,我们定能出山入西陇。”
我听他定定的声音,放下顾虑,心也一阵松弛开来,连日的担心与困扰烟消云散。
第二日,当我从颠簸的马车中再次摇醒时,才发现,一行人等已经不知何时,走在岐山山路上了。
朱琛果然对这周围的地貌甚是熟稔,何地扎营休作,何处打水,何时用餐,无不合理。
我坐在马车上,看这周身起伏绵延的山峦,没了沿途的苦郁,不觉亲待了一些。
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
突然,原本策马缓行的朱琛伸手做了个停,我原本倚在窗前的身子,因马车的突然停下,没有靠稳,重重向后砸去,还未触到马车壁,就被一旁的沁雪伸手护住。
“公主小心!”
只听“嗖嗖”几声弩箭射来的声响穿过耳边。
我的马车壁上立马传来“咚咚”几声利响。
“左骑卫护卫听命,誓死保护公主!”马车外,朱琛从容一声,我便听见护卫们噌噌拔剑之声,一时间,便由兵戎交手的声音传来。
沁雪从窗缝里向外看去,面色一惊,慌然道,
“不好了,公主,有贼寇。”我身上还穿着大晟准备的九尺大红锦绣长袍,头上的饰品繁复而雍赘。
为了我马车上寝睡方便舒适,内务府专门为我备了一身齐脚短袄,厚实又便利。我当机立断,让沁雪帮我脱下繁复的袍子,换上短袍。
头上的饰品被沁香麻利地拆了个尽,只留简单的盘髻。
慌乱中,我从自己的贴身行囊中摸到那把上好套子的短刀,触手之处,还有一抹圆润清凉划过,我一并取来。
是那个黄玉玉佩。
那日收拾行囊,不知为何,我鬼使神差地将那块黄玉连同陈祎送我的木梳一同收入了行囊中。
不作他想,我将玉佩和木梳揣入怀中,短刀别腰。马车外依旧阵阵刀枪剑戟声,我和沁雪沁香屏住气息,如若万一,伺机而逃。
可人算不如天算,正当我们伺机而动之时,驾车的马儿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发出一声嘶鸣,向着一个方向,直冲而去,马车上的我们,一个不稳,重重向后砸去,那马车车壁一时间没有承住三个人以及一车行囊的冲击,竟破裂开去,沁雪和沁香为了护我,生生从裂开的口子摔了出去,电击火石之间,我堪堪抓住了车梁柱子。
眼见前方就是山路尽头,受惊的马却像离弦的箭一般直直冲去,就在我犹豫此刻如若松手,摔倒是否有一丝生机时,一个黑影驾马从身后追来,一个飞跨,坐于我马车前座,是朱琛,只见他伸手一揽,将缰绳稳稳抓在手上。那脱缰的马前蹄高抬,届时被生生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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