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御膳房王御厨也被带到了寿康宫。
王御厨是个耿直的,太后只问他账本是否属实,他便一股脑将当日皇后以她使用私库为由,越过宫中太监总管,私下命御膳房的厨子们进行采买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还详细描述了多给了农家一些银钱后,百姓们感恩宫中贵人的情形。
最后还称赞皇后给的菜谱全面详细,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建议今后宫中宴席也加些汉人的菜品。
太后没有了之前的愤怒,皇后没给自己丢人,反而花自己的嫁妆为皇家挣得了百姓的夸赞。
她让孟婧起身,坐到自己身旁。
孟婧心知今日危机已解除,拿着自己的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水,委委屈屈地坐到太后身旁,并用余光瞥了一眼顺治,见顺治一副憋着气无可奈何的样子。
太后摸着她的头道:“孩子,你做得很好,今日我冤枉你了。”
孟婧摇摇头:“太后娘娘执掌后宫秉公办事,妾懂得。”
听到这些矫揉造作的话,顺治捏了捏拳头。
太后觉察了顺治的这些小动作,也知道自己儿子没有诬陷人的坏心眼,于是严肃道:“吴良辅这总管,怕是当的不称职啊?若是伺候皇上累着他了,那让他卸下些职位也可。”
顺治不解,这锅怎么掉到了自己心腹的背上?
账本中掉出一张极薄极轻的纸张,太后捡起好奇地打开研究起来。
上头写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字,依稀能够辨认出“牛钮”、“如何”、“神武门”等字样,太后瞬间明白了这张纸的含义,立刻下令在场的所有下人都退下。
寿康宫内只剩下帝后与太后苏麻喇姑主仆二人。
这一次,太后的神色依旧凝重,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那小婴儿的性命,确实不比皇权受到威胁令她担忧。
她侧着脸,将手中纸张递给顺治,语气沉重道:“福临,你看看,皇后平时在如何为你考量,而你是怎么对她的?如此忙碌的时间,她都在筹备牛钮离开的路线!”
顺治接过那张纸,心中也有些惭愧,轻轻抿了抿嘴。
“皇额娘给你选的皇后,还会害你不成?”太后捶着胸口痛心道。
然而这句话却让顺治心中的内疚一扫而空,面色顿时又高傲起来。
皇后是太后和多尔衮选的人,是他作为皇帝却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证明!
孟婧看清了顺治神色的改变,心中叹息,太后最后那句话纯属多余,眼瞧着自己能从坑里跳出来点儿,太后又给自己添了一铲子土。
“妾是这么打算的。”孟婧出声打断那母子二人的交流,“正月月底,大阿哥刚好三个月,身体已经能够扛住车马颠簸。”
她正了正身子,娓娓道来:“到了那夜,由太后娘娘派人将孩子从神武门送出宫,妾护送车马到宫门口,确保孩子不会被阻拦。皇上这边还请给送孩子的人腰牌,若守门侍卫实在尽职不肯通融,用腰牌通行能作为最后的保障。”
她补充道:“最后,让高太医出宫去义庄寻一具婴儿尸体冒充大阿哥即可。”
第22章 交心
太后不住地点头,十分满意:“皇后是个细心的,把所有可能都想到了。”
顺治默然,不得不承认皇后思虑确实周全,若她不是跟太后与多尔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她与自己没有夫妻情分,也能成为自己政事上的帮手。
这个想法被顺治快速按了下去,皇后是自己的政敌,而不是帮手!
看着顺治变幻莫测的神态,孟婧是恨不得上手给他一巴掌,一天到晚期期艾艾优柔寡断,心中有想法又不着手于现实。
大阿哥是他想保下,然而计划却全由自己为他推进。
怪不得阿格看到他都厌烦,谁希望自己的丈夫是这么一个成事不足的人?
但又因为顺治这份“仁”,让他在位期间推行了帮助百姓夺回农田的政策,又推进满汉文化融合,为康熙的执政打下基础。
人嘛,总不会一无是处。
直到目前,孟婧对这小皇帝有同情,有不满,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太后从一开始本打算让顺治全权处理大阿哥的事,可在皇后参与进来之前,他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皇后参与后,所有进展都由皇后推动,她有时也感到疲惫。
如今她不得不亲自动手安排将牛钮送出宫的事宜。
*
孟婧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坤宁宫,一进宫门,她便累瘫在美人榻上。
那和雅体贴入微,命其他宫女打来了热水,俯下身子亲手为皇后擦洗。
前些日子,那和雅还盼着皇后能够得到皇上的青睐,与皇上恩爱和谐。如今这一桩桩事情摆在眼前,纵是瞎子也看得出皇上有意针对皇后。
她不满地小声诉苦:“皇上今日宁愿不休息,都要去太后那儿告您一状,真是……真是可恨!”
她犹豫了一下,也终是没忍住心中的不满,将“可恨”二字说了出来。
孟婧眯着眼睛,无精打采道:“说得对,但是以后别再说这些掉脑袋的话了。”
她侧过身,将脸贴近榻边,尽量将声音压低:“我从未与你说过什么大道理。”
那和雅严肃地点点头,等着主子教导自己。
“皇上与我有何仇怨吗?”孟婧问。
那和雅思虑了一番,摇摇头。
孟婧继续解释:“他磋磨我,不过是一招敲山震虎。我若有错,那便代表太后挑我做皇后有错,皇上要通过挑我的错处去对抗太后,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主事权。”
那和雅不服气道:“那为何今日太后娘娘也不问青红皂白问罪与皇后娘娘?若不是证据确凿,您今日也会被处罚!”
孟婧将身子躺平,伸出一只手让她擦拭,双眼望着天花板:“我代表太后,我做错事,太后需要重重处罚我,与我切割,才能表明她的大公无私。”
那和雅帮皇后擦手的动作顿了顿,皱起眉头:“那娘娘您岂不是夹在二人中间腹背受敌。”
孟婧苦笑一声,幽幽叹道:“可不是嘛,人家终归是亲生母子,血浓于水,我一个外人,何德何能讨得任何一方的偏爱?[1]”
那和雅眼中逐渐盈满泪水:“若早知道当娘娘要受这样的委屈,不嫁过来多好?”
孟婧瘪瘪嘴,没办法,来晚了。
“娘娘,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那和雅用衣袖拂去泪水,哽咽道。
孟婧这才看见她似乎是哭了,于是忙用手肘撑起身子,安慰她:“怎会没办法?这宫中只有这母子俩不成?这么多福晋格格,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她想着,若是自己与董鄂福晋交好,就算几年后被贬入冷宫,也有人带点小零嘴与自己畅谈,这不比每日愁这宫中大事小事安逸?
那和雅聪明,连忙问:“所以娘娘才大办宫宴,与福晋们结交吗?”
孟婧见她懂得了自己的用意,也提出疑问:“今后若是我跌下皇后之位,你还愿意跟随我吗?”
那和雅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她一边将手中的帕子放进热水里揉搓,一边委屈地回答:“娘娘您说什么呢?我又不是这紫禁城分配给您的丫鬟,我是跟您从小一起长大的啊,我今生除了服侍你,哪儿也不去。”
孟婧听到这小说里丫鬟都会说的话,猛地一锤床榻:“对了!我还得把给你找个好婆家列入计划,我才不要你跟苏姑姑似的,当一辈子丫鬟呢!”
那和雅羞红了脸忙拒绝道:“不不不!我才不要嫁人!我就跟着娘娘!”
孟婧听着她的话,暗暗在心中盘算起来。
第23章 商议
大年初二,太后忙着安排和郑亲王等大臣见面议事,顺治也忙着接见私下前来的王公大臣。
那和雅心疼自家娘娘昨日受了委屈,想着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一大清早就自己去外屋干活,免得将她吵醒。
孟婧先是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起身后没有急着梳洗,而是从柜子里摸出董鄂福晋前些日子带来的杏仁酥填饱肚子。
那和雅路过卧房的窗户,听到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才疑惑地走进去,瞧见皇后娘娘已经醒来,还自己吃起了早餐。
“娘娘,你怎么醒了也不叫我?”那和雅疑问道。
孟婧就着茶水,咽下口中的吃食后,用手帕擦去嘴角的残渣:“我吃完了再叫你也是一样的,来吧,帮我梳头。”
在大清生活,衣裳穿戴稍加学习就行,唯独梳头是个复杂的手艺活儿,那小两把头和燕尾,可是难为了一个丸子头走天下的孟婧,她是怎么都学不会。
多亏那和雅是个手巧的,三两下功夫就能梳好清宫中常用的发型。
孟婧不喜欢那些造型繁复的珠花,每次只让那和雅捡两个素色发簪固定在发髻上。
“娘娘今日得闲,是否去御花园转转?”那和雅一边帮皇后整理着碎发,一边发问。
孟婧微微转头,纠正道:“不,今日你家娘娘不得闲,你梳完头就去太医院将高太医请过来,就说皇后娘娘有事与他商量。”
那和雅轻轻福身,有些低落道:“是,娘娘。”
孟婧将头转正,又补充了一句:“我与高太医商议完后,再与你一同去御花园透透风。”
那和雅露出微笑,声中带喜:“好的,娘娘。”
那和雅出门前,孟婧提醒她将高太医带到西暖殿,而她自己也提前移步西暖殿等候。
其他的宫女太监确实没有那和雅贴心,她在罗汉床上坐了好一会儿,热茶都没上来。无奈她只能主动下令,让随行的宫女去准备茶水。
她突然有点理解,为何太后舍不得苏麻喇姑了,这宫中的其他侍女哪能有常年跟着自己的人细致?
但她并不认可古代工作与生活牵扯在一起的理念。
皇后的贴身侍女,高低也算个政府秘书了,这份工作做得好,更应该得到好的回报,而不是奉献余生成为皇后的附属。
那和雅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比如今日她就想逛逛御花园。
在那和雅的引路下,高正宁昂首阔步走进西暖殿。
西暖殿名不虚传,高正宁刚进屋就感到温暖的空气迎面而来,一路上被冷风吹到麻木的脸逐渐恢复知觉。
他躬身行礼,冻僵的嘴唇说话不怎么利索:“哇沤娘娘吉祥!”
孟婧忍住笑意,屏退左右。
待屋里只剩下二人,她才忍不住笑出了声,学着高正宁的语气:“哇沤娘娘吉祥~”
高正宁被她这样调笑,面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哇沤娘娘吴要打趣小臣。”
孟婧笑得更欢了,她甚至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声音太大引起屋外人的注意。
高正宁气鼓鼓的,不知道该拿眼前的皇后怎么办。
孟婧笑了好一会儿才停止,她揉揉自己脸上的肌肉,板正了脸问:“这会儿呢?高太医的嘴恢复了吗?”
高正宁一脸严肃,有些生气道:“恢复了。皇后娘娘可以不笑了吗?”
孟婧轻咳两声,喃喃道:“我又不是故意笑你。”
高正宁没跟她一般见识,而是认真询问:“不知皇后娘娘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孟婧拍拍罗汉床上的小矮桌道:“我俩就别搞古代这一套君臣之礼了,校友过来坐!”
高正宁也不客气,直接坐上了罗汉床,还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并开口称赞:“这青花瓷茶具做工精巧,不愧是宫中御用之物。”
“别管这茶杯了,你知道尼堪和孔有德吗?”孟婧打断他的话。
高正宁轻抚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状:“清廷的满族官员我不怎么了解,名字太难记,孔有德倒是有所耳闻,明末叛将,先是独立判明,后又投靠后金。”
孟婧听了他的描述,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脸朝高正宁凑近了些,补充道:“纯纯大汉奸,对吧?”
高正宁看着孟婧犀利的眼神,顿时皱起眉头,他感觉孟婧似乎要对孔有德做些什么。
于是担忧地说:“你知道外祖母悖论吗?”
孟婧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考住了,将身子退了回来,轻轻摇头。
高正宁一脸严肃,认真向皇后解释:“外祖母悖论是指,如果一个人穿越到外祖母还未生下自己父亲的时候,将外祖母杀死。但外祖母被杀死,这个人就也不会出生,那又是谁杀了他的外祖母呢?”
空气安静下来,高正宁不再言语,让孟婧好好琢磨。
经过几瞬的思量,孟婧便淡定地回答:“你的意思是我们俩不该改变历史,对吗?改变了历史会导致一系列蝴蝶效应。”
高正宁快速点头。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孟婧仿佛如释重负,“放心,朝堂的事不是我一个中宫皇后该管的。史上的孔有德本就死于今年,不用我出手。只是那尼堪,也算是忠勇大将……”
高正宁将手伸出,手心向下表示让皇后停下:“再怎么忠勇,也有他自己的命运,万一清朝从开头就出了bug,我们消失了怎么办?我都死了一次了,这回想好好活着。”
Bug?
孟婧陷入深思,如果对这个时代来说,发生与历史不相符的事情算bug,那他俩的穿越岂不是最大的bug?
可按照牛钮的事件发展来看,太后一心保全皇家颜面,皇上又是个没主意的,如果没有他俩,牛钮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样看来,他们倒更像修bug的人。
孟婧将心中所想与高正宁说道了一番,高正宁也沉下心思考起来。
他摩挲着自己的胡渣,嘟嘟囔囔:“意思是我们做的事,不仅没改变历史,反而推动了历史?”
孟婧直勾勾看着高正宁,笃定地点点头。
“哎……我对历史确实不太熟悉,特别是顺治朝的事。”高正宁自责道,“我只对康熙的生平有些了解。”
孟婧伸手拍了拍高正宁的肩膀,安慰道:“那是当然,顺治总共才亲政十年,其间还以各方势力夺权为主,没有太多功绩。而康熙功绩卓越……”
突然间,孟婧脑中灵光一现,声音更是提高了八度:“等等!我们是来修bug的!我们还都学医!你想想之后有什么事。”
高正宁看着她激动的面容,十分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我只知道康熙小时候会感染天花。”
说完这话,他也恍然大悟:“我们是来护幼主的!”
孟婧眼中闪着金光,表示赞同他的说法。
然而她接着又将眼珠转到一边,蹙起了眉。
西暖殿再一次安静下来,高正宁瞧着她神情的变化,也十分好奇,但他嘴笨,只能默默等待皇后开口。
孟婧思考良久,终是鼓足勇气:“高太医,我说实话吧,按照历史进程,我后年就会被废黜。”
高正宁立刻皱眉严肃道:“以何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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