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了解皇后不是个过分讲究礼制的人,这一次前来也没有过多装扮,头发也只是梳成在蒙古生活时常见的包发。
她与皇后单独说话时的声音较平时温和些:“娘娘,昨日宫中的传闻可是真的?”
孟婧抬眼,一本正经道:“昨日确是发生了许多事,但宫中是如何传的,我不太清楚。”
传言这种问题,实在难以控制,比如她责怪下人,让他长点心,传到隔壁宫里,也有可能变成“今日皇后娘娘命下人去拿点心”。
昨日的事情参与者众多,口口相传后,不知会变出些什么版本。
“不如你跟我讲讲,这宫里的传闻都是怎么说的?”孟婧也好奇宫里的人到底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阿格坐起来,将身子前倾,一脸认真地对孟婧说:“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孟婧也不含糊,举起三根手指道:“我对长生天起誓,再难听的话,我听了也绝对不生气!”
阿格点点头,开始讲述她听来的传言:“据说昨日,你在寿康宫中与太后一同用膳,忽地就泪流满面,跪倒在地,哭诉着你从蒙古来京的路上,看见遍地饿殍,如今这般锦衣玉食,你忆起那些吃不起饭的百姓,心中不忍。”
这些话倒没有让孟婧生气,毕竟体恤民情,心怀天下,也算得上贤名。
但是,且不说这时间顺序有误,就说这跪地痛哭的剧情会不会夸张了些?
就在她愣神之际,阿格又接着说后头的事情:“太后听完,也十分难过,便与你一同前往御膳房,查看宫中吃食是否还有节省的空间。太后为此专门对膳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与调整。这不,今日我们宫里的庖人就全都调换了。”
孟婧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传言从一开始是错的,但最后的结局却鬼使神差地圆了回来。
窗外吹来的春风带着草木的香气,让孟婧的思绪变得清明。
想着今后可能要与阿格多多来往,于是她决定从头开始向阿格解释。
“这宫中的传言,就跟神话故事似的……”她语气中带着笑意,“其实是太后留我在寿康宫中看账本,我发现了皇上的份例不甚合理,其中存在虚报的情况,才引了太后去查证。”
阿格面露惊诧:“你的意思是,太后要削减这后宫的份例?”
孟婧连忙纠正道:“不不不,是削减皇上、太后和我的份例,你们的份例每日刚好能果腹,岂能再削?”
阿格这才安下心来。
说到这儿,孟婧也来了兴趣,她将身子往方桌上一靠,小声道:“你可不知道,皇上的膳房,每日要浪费多少食物……”
正当她准备好好与姐妹吐槽一番时,屋外却传来吴良辅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嘿?这劳什子皇帝这时候来干嘛?准没好事儿!】
孟婧脑中不由自主地想着。
阿格一把握住她的手:“娘娘今后要注意,这话被别的妃子听去了可不好。”
孟婧立即拍拍脑门儿:“脑子听着!以后别瞎想了!”
阿格瞧见她的行为,不禁笑了笑。
顺治的脚步声逐渐变大,孟婧和阿格都理了理衣裳头发,站起准备朝他行礼。
对着皇上,该有的礼数是一点不能少的。
顺治进门后,看见阿格也在此处,脚步不觉定了定。
阿格从进宫起就极少在他眼前露面,仿佛“圣宠”这两个字并不在这个福晋的追求范围内。
这个蒙古福晋,他不喜欢;但他这些年对阿格的冷落仿佛并没有影响到她对自己的态度。
她就像一颗雪莲,在冰山上独自绽放,不需要任何人去欣赏。
顺治心中暗忖:今天便让你们两个蒙古女人知道什么是天子之怒!
“皇后好手段啊,将得朕喜欢的御厨都赶去了别处。”他高声质问。
【笑死,昨日被太后叫去做的决定,今日来怪我?】
孟婧心中嘲讽,嘴上阴阳怪气道:“皇上有偏爱的御厨,自然可以留在身边,与妾有和干系?”
阿格站在一旁,闻言撇了撇嘴,这哪有点帝王的风度?
“皇后不必谦虚,与你有干系的事可太多了。”顺治背着双手,目光凌厉,“朕年前劝你节俭些,你就存心报复,带着母后来养心殿御膳房捣乱。”
孟婧丝毫不慌,她面上一笑:“捣乱?难道太后顾及皇上的颜面,没告诉皇上实情?”
顺治一愣,什么实情?不就是削减份例吗?
“皇上还真是高高在上啊,难道皇上自己不知道,您每日的份例,有二十二斤猪肉,羊两只,还有别的禽类和蔬菜。”孟婧音色洪亮,继续将账本上白纸黑字的证据说出:“皇上不知道二十二斤猪肉有多少,羊总见过吧?您一天能吃下两只羊?”
顺治从未仔细琢磨过这些食材的重量和数量,虽然也觉得一天两只羊并不合理,但他依旧嘴硬:“你吃不完就代表别人也吃不完?”
孟婧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古往今来的死鸭子都爱用“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这句话。
她有条有理道:“皇上,您恐怕没明白,不是每日分着来,而是每日都有二十二斤猪肉,一只鸡,一只鸭,两只羊,您真吃得下?君无戏言啊。”
顺治也觉得这有些不对劲,肉类加起来比他人都重了,自己的胃怎可能装得下这些?
孟婧继续补刀:“还不包括素菜呢,每日份例里茄子有十个,不如皇上给妾开开眼……”
“住嘴!”顺治恼羞成怒吼道。
“凭何住嘴?我说的可有错?”孟婧也敛了笑意,针锋相对:“皇上若有不满,昨日与太后商议时便可提出,何故今日跑来坤宁宫兴师问罪?欺软怕硬?”
顺治自知无理,调转了话头:“这后宫一向和谐,你不在其中搅局,哪有这些事?”
孟婧瞪大了眼:“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将暗地里贪污银两没被发现称为‘和谐’,那看来成日挂在嘴边的‘节俭’,不过是做做样子!”
“你是说朕是昏君?”顺治怒急攻心,抬起手指着孟婧的脸。
孟婧心中第一时间的回答其实是:
【你不是吗?】
孟婧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辱骂顺治,不过她也见不得有人拿手指着自己,转身踱步到一旁:“我可不敢这么说,不过皇上的言行,是该注意些。”
顺治拂袖:“蒙古女人,果然野性难驯。”
一旁的阿格冷漠的声音响起:“皇上说的是,妾定好生悔过。”
说是“好生悔过”,实际上那冰冷犹如寒霜的语气,分明是在职责顺治携私怨攻击蒙古女人。
孟婧猛地想起二十一世纪的网络键盘侠,他们骂女性的时候,从没考虑过自己也是打娘胎里出来的。
她冷笑一声道:“皇上说的是,妾明日定会去给我的蒙古姑姑请罪。”
顺治的脸瞬间煞白,自己的母辈,有多少蒙古女人,就连自己的母亲,也是蒙古女人,自己怎么就慌不择言说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他思索片刻,心中有了结论:都怪眼前这个皇后!
谁知他狡辩的话还没出口,孟婧就拿出了杀手锏。
第42章 气势
孟婧幽幽开口:“皇上,与其在坤宁宫内纠结吃食的问题,不如想想南方战场上的战士如何迎敌?”
突然说到战场,顺治有些呆愣:“朕、朕不主战的。”
孟婧嗤笑一声:“发起战斗的又不是你,你主不主战意义很大吗?”
今日孟婧的嘴好似被揭了封印,句句诛心。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皇上倒好,这时候还在为宫中的吃食操心,与后妃缠缠绵绵。我与太后想着如何节省,还要被皇上责骂。”
她眼神中闪着锐利的光:“皇上,您说这是明君所为吗?”
顺治恍惚地倒退两步,撞到站在他身后的吴良辅。
吴良辅赶忙伸手用力揽住顺治,不让他倒下。
“皇后娘娘,您说这些可是大逆不道啊?”吴良辅看着自己主子受委屈,十分着急。
孟婧咯咯笑了几声,忽然抬手指着顺治和吴良辅二人身后拿着纸笔的史官:“让他将一切如实记录,让后世评判我的话到底是大逆不道还是忠言逆耳。”
听见自己突然被皇后点名,史官顿了顿正在奋笔疾书的手,接着头也不抬,继续将皇后的话记录在册。
史官是有气节的,春秋战国时期,杀害齐庄公的崔杼要求史官篡改齐庄公的死因,史官不从,崔杼杀之。如此,连杀三个史官后,第四位史官依旧不从,最终崔杼也没将自己的罪行掩盖下去。
孟婧坚信朝臣百官不是傻子,只要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顺治就算能用帝王的强权力排众议废后,也不敢对她造成任何人身威胁。
顺治的脸色极其难看,在南方战事上,他被许多官员驳斥过多回,如今皇后还用这把利刃再次扎到他的心脏。
他气血上涌,耳朵发红发烫,两眼冒起了金星。
孟婧看他那无言以对又羞愤难当的模样,心中满足不已,这么久了,终于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之前抱着一颗圣母心,还想体谅顺治,缓和一下他与太后的关系。
谁知顺治早就在心里给皇后打上了敌人的标签,凡事针对,凡事找茬。
要是个胸怀大志的皇帝也就罢了,成天揪着后宫的事不放,后人提到清朝的丰功伟绩,宏图大业时从没带上过他,盘点恋爱脑皇帝倒是次次都有他。
这还好意思问别人是不是骂他昏君?
“吴公公,将皇上先扶回乾清宫休息片刻吧。”孟婧挺直腰板,语气十分冷静道,“皇上身体要紧,不然这朝政交给谁打理?这可都亲政一年了。”
吴良辅心惊肉跳,皇后这不就是在提多尔衮摄政之事?
今日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皇上这么说话?
被教育得哑口无言的顺治在吴良辅的搀扶下离开了坤宁宫。
阿格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气势如此强大的人居然是往常平易近人的皇后。
孟婧则是舒了一口气,一屁股重重坐上柔软的罗汉床:“骂够了,舒服了!”
接着她招呼道:“你愣着干嘛,过来做呀,站了这么久怪累的。你瞧皇上都差点站晕过去。”
阿格心里默念:那是站晕的吗?那分明是被你气晕的……
又过了几瞬,阿格才坐回去,但她愁眉不展道:“你这么跟皇上争执,就不怕皇上处置你?”
孟婧表情恶狠狠地说:“呸!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凶恶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竟然也有些俏皮动人。
之前她纠结着皇后的位份,然而细细想来,顺治时期还没有妃嫔制度,顺治活着的时候只有两个皇后,一个皇贵妃。
原主被废也是妃位,妥妥的后宫老三。
原主出身高贵受不了被废黜,她一个现代人,身体能被紫禁城困住,难道脑子也要被紫禁城困住?
如今还怕什么?把一切安排妥当,自己退到妃位过清闲日子不好?
阿格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或许低调些才好。”
孟婧拍了拍大腿,朝阿格解释:“我的阿格福晋啊,你有所不知,你的位份是福晋,可以冷着皇上,与他互不干涉。”
她指了指自己:“但我是皇后,太后已经在教我处理后宫事务了,这……”
她又眼神往边上瞟了瞟,遮住嘴唇,凑近阿格轻声说:“我就算事事小心,这狗皇帝也会来找茬。”
阿格搓搓手中的绢帕,思考了几瞬,严肃道:“你的意思是,皇上是不愿将皇后的权力交给你?”
孟婧连连点头:“没错!我是太后和前摄政王指婚的皇后,这后宫的权力从未经过皇上的手,他十分在意此事。”
听了这话,阿格忽然回答了一句:“我懂,谁又想自己的婚姻被他人左右呢?”
咦?这是什么话?
孟婧心中纳闷。
不悦瞬间爬上她的脸:“你怎么帮他说话?你到底是谁的姐妹?”
阿格心不在焉地解释着:“我们又如何不是被他人左右的呢?”
孟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被他人指婚的,没有经历过婚礼,也没有夫妻之实,空有个皇后的名头,她还真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已婚妇女。
阿格从恍惚中回神,她还是不赞同孟婧的所作所为:“若是皇上真的发怒,你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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