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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陈辰的声音消失了。
伊瞬知道她离开了。
但她没感到沮丧，反而感觉自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先前被现实击垮的小身板又能支棱起来了。
她怎么能忘了还有姐姐在等着她呢。她得赶快找到离开这片空间的方法，回到姐姐身边。
伊瞬在火海中穿梭来去，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
先前她只顾着闷头找东西没有注意到，这片空间有些奇怪。
她试图标记自己的来路，通过让自己快速旋转搅动着火焰按照特定的方向波动。
可当她发现这么做之后，不止是她周围的火焰，各个方向的远处景象竟然都开始跟着波动起来，仔细观察，会发现在她身边的某些临近区域的火焰呈现出的旋转方向竟然截然相反。
试验几次之后，伊瞬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这片空间是扭曲的。
就像是一个充满镜像的迷宫一样，无论她向哪个方向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她往前飞时，眼前看到的火焰其实是她的背影。
伊瞬无法理解这个诡异的现象，她尝试着观察这些异常现象的规律，可是努力了半天，发现都是徒劳。这个规律太复杂了，她每走一步就感觉到身周围至少会出现十几个不同的“面”，根本数不过来，也没办法进行标记。
伊瞬感到有些挫败，她没有其它办法了，只能放弃无谓的观察，麻木地往前走。
而这时，她突然感知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伊瞬，你应该可以听到。”
是洛九天。
伊瞬一怔，和陈辰对她呼唤时的亲切感不同，当洛九天叫出她的名字，她有种颤栗的感觉。
她明明身处于一个无比怪异扭曲的迷宫，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找不到迷宫的出口。但洛九天肯定的语气却像是一眼就穿过所有迷障看到了她。
“我推测你现在应该正所处于‘卡丘’空间。我想确认一下，你周围的环境是否拥有高度扭曲、无直线、多镜面穿插的流型特点？如果是，你就表现得激动一些。”
伊瞬根本不用表现得激动。
她是真的激动啊！
洛九天竟然真的知道她的处境，简直像个神仙一样！
“脑部活动异常剧烈……那么我将完全排除这是巧合的可能，正式开始这次交互任务。
伊瞬，你所处的‘卡丘空间’是比我们所在的空间维度更高的六维空间。这片空间的组成非常复杂，可以理解为是把成千上万个三维空间扭在一起揉成了一团。
你现在所在的位置并不是与我们的空间相连的位置，这就是你无法离开的原因。你现在要做的是找到这片空间的‘入口’，这个过程可能会非常漫长，需要你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并且完成一个很艰巨的任务，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伊瞬想要点头，但她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不到，就算能做到，洛九天所在的空间与她截然不同，他也无法看见。
她只能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用脑波的变化告诉洛九天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好。我知道你当时将一个直径超过一米的火球纳入了同一片空间，你现在应该身处于火焰之中。我需要你收集空间内的能量，在这片空间里打造出一颗‘微观恒星’。”
*
2173年7月19日，15:35。
重症监护病房的医师和护士们聚集在病房外，透过玻璃远远观察着屋内的情况。
“好诡异啊。”
“是啊，咱们病房里什么时候来过这么多人？”
“洛九天只是握着伊瞬的手，握半天了也没听到他说话。”
“小情侣之间肉麻的话不说出来，在心里默念也正常。”
“明显不是啊！这一屋子的物理学家没看到吗？应该是做什么奇怪的研究呢！”
病房内，洛九天松开伊瞬的手，睁开眼，眸光微动。
旁边的已经头发花白的中年科学家看着仪器上的数据摇头：“没有数据波动。”
“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内。卡丘空间的半径不超过亿亿亿分之一米，以我们人类的技术力绝无可能观测到。我请各们过来只是共同见证并记录下初始数值，等到卡球空间内部的微观恒星搭建完成，理论上我们可以捕捉到量子级的能量波动。我们需要这个波动数值用于设置粒子对撞的预估数值……”
洛九天放慢语速，平静地阐述整个计划，分配任务，一屋子的科学家们看上去都比他年龄大得多，但都在虚心聆听他的安排。
他们其实都是学界的顶尖学者，每个人都曾经发表过许多篇获奖论文，推动过启元学术的研究发展。其中年龄最小的也有四十出头，年龄最大的天体物理学家张贤忠更是已经年过七十五岁。
魏荣没有带他们走正是考虑到他们的年龄无法提供足够的价值，她只带走了他们的研究成果和一批最年轻的天之骄子奔赴新的星球，致力于让新的人类文明站在最高的起跑线上。
而这些资历深厚的老学者们被榨干了利用价值，被舍弃在这颗临近报废的星球上等死。
但对洛九天来说，他现在反而更需要学识深厚、经验丰富的老科学家们，节省了大量的学习和练手时间。
所有任务布置完，科学家们纷纷离开重症监护病房，散开前往各自的办公室执行子项目研究。
只有张贤忠仍然坐在原位没走。
洛九天问：“您对项目有什么疑问吗？”
张贤忠打量着他：“要是真论辈分，你比我还要长两辈，是我应该对你用敬称才对。”
洛九天却摇头：“学界没有年龄上的辈分之说，只论资历深浅。我踏入学界满打满算也不过是短短二十五年，与您相差甚远，理应对您使用尊称。”
张贤忠听了大笑：“你应该不知道吧，我的祖父是当时的弦理论物理学家，张恒。”
洛九天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罕见地流露出恍惚的表情。
从他醒来起就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身周围的所有人都能一眼认出他，但没有一个他熟知的人，魏荣对他来说也不过曾经见过一面，隔着虚拟的影像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真切的感觉。
但张恒，是他的导师，那个他一直很尊敬的，把他引上了物理学这条路的恩师。
洛九天一直自认为口才不错，但在这一刻突然感到自己说不出话。
他看着面前苍老的学者，一点点从他脸上找到了恩师的痕迹。
他一直专注于研究，专注于自己，从来不曾注视过别人。
就连恩师的后代就在他面前，传承着同一个姓氏，他竟然都没有联想到这一点。
眼前的景象一晃，洛九天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恩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从图书馆的书堆里揪出来，对他说道：“孩子，我们做研究的，心里不能一味地只装着自己和书本，学习是没有尽头的。要走进社会里去，观察其他人的生活，聆听其他人的心声，也要对他人敞开心扉，这样才能时刻清楚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活。不然总有一天，你会迷失了你自己的。”
洛九天听到了，但没完全听进去。
他开始观察其他人类的一举一动，开始维持一部分社交。他对周围的人恭敬有礼，欣然接受同学的研讨会邀请，对别人的求助有问必答，用当时流行的术语形容，他成了“万人迷学神”。
出入各处都有崇拜的眼神注视着他，进洗手间有男生请求握手，进教室有女生请求拍照，进食堂有一群人争抢他身边的座位，总是会收到莫名其妙的表白便签和各种食物、礼物。
但这一切都让洛九天感到不解，甚至有些烦躁。
他自认为已经很有礼貌，也强调过多次请不要再给他赠送任何东西，丢掉是资源浪费，不论是制作它们的人还是扔掉东西的他都要浪费时间，是只有负面意义的行为。
但大家像是听不见他说话，无论他说多少遍，最后得到的结果都只有变本加厉，就算是他板着脸换上最凶的语气，努力后的成果也只是让“万人迷学神”变成了“高冷学神”。
后来，恩师因身体原因退休回老家休养。
洛九天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的“叛逆期”，自老师一走，他就彻底阻断了所有的社交。他一头扎进核裂变研究，孤身埋在实验室里三个月的时间，再出来时整个人因为严重营养不良奄奄一息，但是成果是做出了当时核能源运用上的划时代突破。
再后来，他的重大发现被授予世界级功勋，国家对他十分重视，专门花数百亿经费给他打造了个人实验室，给他分配了数千名个人助手，甚至是一支精英武装部队作为随行护卫。
有这样优渥的土壤，正和洛九天的意，在他一门心思的钻研下，一项项足以推动时代科技的研究项目破土而出，他的人生中只有研究，血液里也流淌着钻研和突破，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数年。
再后来……他记得自己花了几天时间破解了所有的核弹秘钥，在演讲台上将它们统一引爆。
洛九天握紧双拳，手心里都是冷汗。
他移开眼神，不敢直视张贤忠的目光。
没想到张贤忠却说道：“我从小就总听爷爷说起，他有个学生，又聪明，又从不自傲，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那时候才几岁大，不懂事也不感兴趣，只是听他翻来覆去说那些话，觉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后来我十二岁那年，正是叛逆的时候，有一次实在听烦了，我就问，你这学生到底叫什么名字，我要跟他比比到底谁聪明！爷爷用特别骄傲的语气说，他叫洛九天。当时核爆的事情刚过去十多年，你的名字还是最人听人恨的时候。我一听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我爷爷的鼻子骂，你竟然教出来这么个灭世魔头！你和他一样是差点毁灭了世界的罪人，竟然还敢以他为荣！我爷爷当时眼圈就红了，默默听着我骂了他很久，最后还是很坚定地说，‘那孩子不会的’。”
洛九天沉默着低下头。
张贤忠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天，我二十三岁，刚考上咱们涅盘大学天体物理系的硕士。我从导师手上拿到学位证书时，听到了爷爷病危的消息。我跟着家人一起赶往综合病院，在爷爷弥留之际见到了他最后一面。当时我握着爷爷的手，跟他说，‘爷爷，你放心去吧，我们都会好好的’。爷爷抓着我的手，老泪纵横，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天啊，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苦衷’。爷爷他到死前最惦念的人都是你，可从他回到老家之后，你一次也没去看过他。”
“我……对不起老师。”洛九天艰涩地说道。
张贤忠静静看着洛九天半晌，“说实话，一直以来我都很讨厌你。哪怕当时大家普遍认为你已经死了，该到了放下过去的时候了，我到底还是没办法释怀，深深怨恨你。你死了是一了百了，留在世上的唯有一句魔头和一身功名。但我爷爷作为你的老师，活在这世上不知替你受了多少不清白的骂名。他曾是那么广结善缘的人，到死了，来送他的不过寥寥数人。我甚至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翻来覆去地一一倒腾你做过的研究，就是想从中找点破绽出来，证明你根本不是什么天才，证明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但偏偏没有。事实证明，你的研究都是完美的。你的论文，你的手写试卷，学术报告……无一不是完美的。你或许不是个好学生，但是个好学者，极好的学者。”
张贤忠看到洛九天始终低着头，又长叹了一口气。
“你按出生年龄算，确实长我两辈。但这次亲眼见到你，观察你，我发现你也不过还是个孩子。我老了，人活到这个岁数，基本也就什么事都能看开了。
这几天，我抛去所有偏见仔细看着你，算是明白了爷爷走前说的话，你并不像是一个本性邪恶的孩子。我不知道你当初那么做的苦衷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会回来。我这个老头子的人生已经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但你不同，你还有足够多的时间。现在我们这些老家伙都选择赌上我们的所有，把整个启元星的未来交到你手里。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你是个拥有强大能量的人，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可能直接影响到全人类的命运，就像一百年前的那场灭世核爆一样。
一定要，慎重抉择即将踏出的每一步。”
良久后，洛九天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站起身：“感谢您的指点。我会竭力而为。”
洛九天对张贤忠深鞠一躬。
“我要回到办公室继续研究，先走一步。”洛九天说完就转身离开。
房间里再没有了谈话声，只剩下维生仪器运行的噪音与张贤忠的一声低叹：“但愿我们没有看错人吧……”
*
7月19日，19:30分。
陈辰完成了最后一批活性药剂的调和，累得整个人头晕目眩，直接瘫倒在椅子上。
苗圃的培育过程一切顺利，甚至顺利过了头，原本预计需要24小时才能完成培育的植物竟然只用了不到12小时的时间就成长起来了。
事实证明，她们的理论估算太过保守，辐射照射到达九小时左右时，对植物的催熟速度几乎是指数级增长，远比她们预计的要快得多。
于是陈辰大手一挥，决定在凌晨暂停第一批培育实验，对植物进行第一次收割处理，直接开始制作首批活性药剂。
由于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整个融合的过程都由她自己独自一百人完成。
陈辰把大部分操作较为简单的材料交给其他研究员处理，只亲自处理了仙人掌以及其他几种棘手且危险的，否则两百份材料挨个处理起来她得不眠不休干上几天。
最后融合的过程就快了许多，只需要按比例调制几个大瓶子，再把它们分装到小瓶中，整个分装的过程都可以用机械完成。
尽管是这样，陈辰还是一刻无休地忙了八个小时，这才在一群人的帮助下成功把第一批药剂做完了。
她会这么着急一方面是因为答应铁玫瑰的交货时间已经到了，自己如约得把药送过去才能赶得及救丽丽。
另一方面是，她们现在急需进账。这几天下来雇佣员工、租赁车辆、营养液费用以及添置必要的实验设备已经花了近一百二十万。
按照这个花钱速度，她的一百五十万明天就得见底，甚至明天觉还没来得及睡的时候就得财政赤字。
这么一想，活性药剂卖给蓝启八千一瓶还是要少了，早知道就按九千一瓶的价格卖算了，一瓶多赚一千，一百瓶那可就是多赚十万！一天的基地费用都有了。
不过陈辰也明白这只是想想而已。
如果真按九千一瓶卖，等于把事情做绝，赵霖那个家伙睚眦必报，绝对会想尽办法报复回来。给他留一千的余地还是很有必要的，她们才刚刚起步，这时候禁不起太大的风浪。
以前她以为一百五十万已经很多了，现在真正当了家才发现，这点小钱花起来真还不够塞牙缝的，自己从前的小日子那叫一个坐井观天。
不过，这些钱流水一样地花出去，固然心疼，陈辰却一点不觉得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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