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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淑敏女士琢磨一下：“确实是这个道理，哎呀，我就是随口一提的。人老了，就笨了。”她端起乔回舟的碗，“那阿姨再给你盛点。”
乔回舟还没来得及阻止，张淑敏女士已经去了厨房。
兰寻真冲他解释：“我妈就是瞎说的，她想到哪就说哪，没想什么后果。”
“阿姨人挺好的，估计是看我爸妈都不在了，想多照顾我一点。”他总是能为其他人找补，然后犹豫片刻，又道，“……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兰寻真身体前倾，难得流露几分俏皮：“你真的想让我喊你哥哥？”
乔回舟快速眨眼，不自在地躲开她探寻的视线。幸好盛完汤圆回来的张淑敏女士解救了他。
吃完饭，乔回舟说店里有点事情，就先走了。兰寻真把他送到门口，对他说：“还有半年，我就高中毕业了。”
乔回舟回过头，喉结滚动两下：“嗯。”
*
高三下学期一开始，墙上的高考倒计时撕掉了寒假的厚度，变成了114页。
很快变成了100页。
誓师大会是谢珂宣读的，她站在学校中央，马尾高高扎起，像是一棵茁壮成长的松柏。
倒计时越撕越快，天气越来越暖，衣服越穿越薄。
兰寻真从紧密的学习中抬头，恍然发现明天要到清明了。每年的清明节，乔回舟都会去看他的父亲。
[兰寻真：明天一起去吧。]
[乔回舟：我去就行，你好好学习，或者好好休息。]
[兰寻真：不差这点时间。]
[乔回舟：那我明天来接你。]
在兰寻真的记忆里，对乔回舟的父亲印象不是太深，只在吃饭的时候简单聊过天，没相处满一年他就出了车祸，意外离世。
一晃已经三四年了。
乔回舟在墓碑前给他的父亲上香、献花，兰寻真远远站在一旁等他。
这个时候的乔回舟一身肃穆，与平时不一样的冷漠疏离，好似父亲的离世，也带走了他身为人的一部分温度。
十七岁的乔回舟跟牧云起差不多，积极开朗，热情大方，似乎所有的明媚阳光都揉碎在少年的眼眸中。
然而，事变突然。
一杯杯的酒压碎了他的自尊，跟完全不在同一年龄层的“长辈”相处磨平了他的少年意气，乔回舟被迫成为一个沉稳靠谱的家中顶梁柱。
乔回舟静默片刻，往兰寻真的方向走过来。
她站在树荫下等他，十八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短发中有几缕翘起来，仿佛天生桀骜，又好似蓬勃朝气。
乔回舟突然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闲时偶然浮现的念头此刻再度出现在脑海――比起她需要他的程度，他需要她更多一点。
只是，兰寻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不能过多地打扰她。
乔回舟克制地站在她身边，却听见她说：“回舟哥，你低一下头。”
瘦高的身体站定，朝前弯曲，如同虔诚信徒的膜拜，头顶触感如风掠过。
“好了。”
乔回舟重新站直，就见一片枯叶从她手里飘落。
*
高考倒计时越撕越薄，夏季的蝉鸣在校园里此起彼伏。
教室里的空调吹拂冷气，但因为前后门都开着，所以效果并不明显。
兰寻真捏着笔，手心里一片濡湿，她以前所未有的专注投入到最后备考阶段，没有过多地关注其他事。
她只想以一个不辜负自己努力的高考成绩，作为整段高中时光最后一个圆满的句号。
一模二模三模她都是第一名，分数稳定在645分左右，最高分考到过650，考平桥政法没有问题。
她很相信自己的实力，但就怕高考会发生零模时的事情――因身体不舒服导致发挥奇差。
教室里一有同学咳了两声，她就如惊弓之鸟一般，生怕被传染了，毕竟离高考只有不到三天。
兰寻真如同一条绷紧的弦，焦虑紧张是弦的主调，她自己一个人没办法松懈，也没办法跟同寝室的楚秀说――楚秀也很焦虑，她不能再给她传递这种情绪，那样不会抵消，只会翻倍。
她自己还会做噩梦，要么就是铃响了没做完题，题全部不会，要么就是找不到考场，别人都考完了还没到考场。
兰寻真醒来后，在黑夜里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剧烈的心跳。
她勉强捱到了高考前一天，在放学铃响的那一刻，如同刑前的犯人，终于看到了一丝解脱的曙光。
她没有带东西回家复习，只带了准考证和一些考试用具，她的大脑需要为明天的高速运转而休养生息。
她还是有些焦虑的情绪，她想到了乔回舟，他参加过高考，她可以问他解决的方式。
潜意识里，遇到大事了，她总觉得可以向他求助，而他一定会有答复。
于是兰寻真给他发了消息，问他有时间过来吗。
乔回舟很快回复，说他在外地出差，来不及回来。
兰寻真只能压下焦躁不安，准时吃高考前最后一顿晚饭，饭后借助洗碗的功夫缓和自己的情绪。
凉水冲刷手心。
妈妈待在身边。
她渐渐安心和冷静。
洗完碗后，乔回舟又发来一条消息，大意是让她早点休息，不要紧张，当作平时的考试，高考加油之类的话。
兰寻真应了声好，她知道他最近在拉投资，所以没有硬要他回来陪她。
兰寻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戴上耳机听英文歌，她眯着眼二十多分钟，又陡然惊醒。
深呼吸、吐气，然后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身份证，放在装有考试用具的透明文具袋里。
应该没有什么遗漏的，她只需要明天携带这个文具袋去考场就行。
她的考试点在北城另一个高中――英才高中，学校没有组织一同前往，但是班主任和各科老师会在学校门口等，督促每位学生都准时无误地出现在高考点。
怎么去英才呢？
走路需要一个小时，但她不能走路，会缩短睡眠时间，而且她怕路上走热了，在汗水浸湿的状态下会感冒。
她只能打出租车，那样快一点，十来分钟就到了。希望明天有出租车吧。
兰寻真挠挠头，又给自己想了个备选，她还有自行车。如果明天打不到车的话，她骑自行车三十分钟也能到。
怕睡过头，兰寻真给自己定了四五个时间相近的闹钟，又叮嘱妈妈要是明天七点还没看到她起床，就赶快把她喊醒。
张淑敏女士如同接到重大任务，脸色慎重地点头。
兰寻真把明天要穿的衣服叠好放在一边，在脑海里迅速模拟了一遍明天起床后的流程，确定没有任何疏漏，就早早地睡觉了。
焦躁不安好像也不存在了。
因为她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
她一定会顺利完成人生第一个重要节点。
第37章
◎发挥最好的一次◎
高考第一天，闹钟没有不响，身体没有不适，时间没有来不及。
兰寻真所设想的一切糟糕情况都没有发生。
她走在街上，目之所及的世界都在全心全意地为高考服务。
一条畅通无阻的高考通道，寂静无声的街道，还有隔一段距离就能见到的北城志愿者。
有个志愿者跟她打招呼：“你是参加今年高考的吗？”
兰寻真正在找出租车：“呃……是的。”
“你在哪个考点啊？”
“英才高中。”
志愿者：“我送你。”她有辆小小的剁椒鱼头样子的小车停在路边。
兰寻真：“怎么收费？”
“免费的免费的，高考期间为考生服务是应该的，”志愿者爽朗地笑，“没准儿我载的就是北城高考状元呢。”
兰寻真理了理书包肩带，坐上了车：“谢谢。”
*
高考两天，顺利得不可思议。
兰寻真没有拉肚子，没有感冒发烧，做题很顺利，没有超时，甚至气温都刚刚好。
最后一科考完后，她放笔，走出教室，望向天空，感觉放下了很多东西，肩膀轻松了很多。
但随即，又有几分惆怅和茫然。
都结束了。
她的高中，结束了。
英才高中的楼层很多，考生密集，楚秀约她在校门口集合。
兰寻真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慢慢地往外走去。很多人都在议论这次的高考题目，议论网上已经公布的部分答案，议论高考完去哪里玩。
兰寻真什么都没有想。
她只愣愣地考虑待会儿回家，顺带在路上买点牛腩。
“兰寻真。”
“兰寻真！”
有人接连喊了她两声，语气明显急切。
兰寻真回头，有人站在逆光处看不清脸，皮肤白得似乎跟周围的人不在同一个图层。那人单肩背包，在人群中穿梭，灵活得像条鱼。
牧云起：“你直接回家吗？”
“对，”兰寻真说，“你不回家吗？”
牧云起穿着白色的体恤还有黑色的运动裤，斜挎背了个包，青春活力。
他挠挠后脑勺：“朋友约我出去玩。”
“喔，考完了确实该出去玩，都没什么学习压力了，可以痛痛快快地玩。”
牧云起弯腰快速说了声：“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我？”兰寻真有点意外，“可能没有什么空。”
虽然有助学贷款的政策，但是谁会嫌钱少呢。多挣一点是一点。
牧云起肉眼可见的失落。
兰寻真坦荡地解释：“我要去攒点钱。”
她要继续去火锅店打工，偶尔接一下翻译的活。一方面是攒大学学费，另一方面是打算尽快还清乔回舟为她支付的钱。
两个人并肩走到教学楼出口的位置，学生们向四面八方流动。
牧云起忽然提到：“那做家教吗？”
“嗯？”
“我有个堂弟，读初二，现在成绩倒数，比我还坏，马上要中考了，我婶婶急得不得了。”
兰寻真思忖，她刚考完高考，正处于知识巅峰的状态，而且也有空闲时间，做家教挺合适的。
但是――
“你婶婶打算请家教吗？”
“我回去问问，她肯定愿意，你是我们北城一中的年级第一，我通讯录里的大学霸。”牧云起说话的语调总是习惯性地上扬，总给人一种尾巴在后面摇得飞快的幻视感，“我朋友在那边等我，我先走了！”
兰寻真在校门口张望，楚秀还没来，她等了一会儿，对方在落日的余晖中走了过来，笑容满面。
“考得怎么样？”她问。
楚秀：“我发挥最好的一次，你呢。”
“我也是。”
*
高考完，小区里很多人围拢在门口，问她考得怎么样。
兰寻真：“马马虎虎。”
她提着牛腩走上楼，用钥匙开了门，却见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回舟哥，你不是在出差吗？”
乔回舟自然地接过牛腩，白色衬衣揉得皱巴巴的，身上还有残留的酒味。
“我刚回来的，吃完饭就走。”
兰寻真看到他眼底的青黑，先问了句：“还顺利吗？”
乔回舟：“嗯。快了。”
张淑敏女士从厨房走出来，端着菜忙忙碌碌：“快去洗手，真真，舟舟，今天给你们展示下我的厨艺。”
“妈妈。”兰寻真走了过去，双手环绕抱住了她，撒娇般地在她肩窝处蹭蹭，“你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不用问我就知道一定行，我的乖女儿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十八岁了还撒娇呢，舟舟都看着呢。”张淑敏女士拍了拍她的背。
兰寻真松开了手，走到乔回舟面前。
连续加班的他反应有点迟缓，但依旧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但是她只是拿走了牛腩，转而对妈妈撒娇：“我还想吃番茄牛腩。”
“做！都给我乖女儿做！想吃什么妈妈都给你做！”
乔回舟怔然地放下了手，刚才她走过来的一瞬间，他以为他也能得到一个拥抱。
*
成绩还没出来，高三六班先组织了一场班级聚会。
兰寻真对这些没兴趣，同学的热闹、同学的玩乐，在她看来，隔了一道屏障。她理解他们的喜悦，但始终无法参与其中。
但是这次是班主任组织的。
班主任，对她很好。
中午十二点，兰寻真准时到达轰趴馆。
大家零零散散地分布着，有人噼里啪啦打游戏机，小型环绕歌房传来惊为天人的歌声，人数最多的在桌游一惊一乍，还有的少数人在厨房做饭。
“老师，想不到您是大厨啊！”
兰寻真找了个角落里的矮沙发坐着，旁观别人的热闹。楚秀没有来。
有同学过来跟她打招呼，她都笑着回应，这么欢乐的气氛，没人提高考扫兴。
大家暂时摆脱了苦逼学生的身份，沉浸在放肆的游戏项目中。
兰寻真坐了一会儿，就去给班主任打下手，她这活干得多，所以很熟练。
班主任亲自下厨，给同学们做了十来道菜，三十多个小崽子嗷嗷待哺，飞速炫完后还说没吃饱，班主任只好再去买点菜。
兰寻真也跟着一起去，帮着拎菜。
趁着空余时间，她小声地说：“老师，谢谢您。”她记得班主任对她的照顾。
班主任回头，她是一个中年女人，总是打扮得很朴素的样子，在人流中很难被一眼发现。
但是她是北城一中最年轻的特级教师，不说桃李满天下，至少也有上千人了。
兰寻真是上千人中的其中一个。
“没什么谢不谢的，我只是提供机会和选择，至于付出努力和心血，是你自己。”班主任跟着她慢慢往回走，“你这次高考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她跟班主任说话，就有种鼻酸感。
“那就好。”班主任腾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好去哪了吗？”
“平桥政法。”
“在开平省吗？那是个好地方，也是个好学校。我有个学生也在那所学校，现在毕业了，去了法院。”
兰寻真感兴趣地探头：“我也想去法院。”
班主任跟讲故事一样，慢慢地说起那个学生去法院后跟她闲聊时说的故事，还有在平桥政法的感受。
日光均匀地洒在地面上。
她和班主任都走在光明的道路上。
*
“婶婶，我高中同学，兰寻真，常年年级第一，不出意外的话，北城状元。北城状元来给我弟补习，那真的就是随随便便都能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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