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课的内容主要是展示实践课题成果,女人略过了平时重复纪律的琐碎话,直奔主题:“作业都完成了吧。提前说明,全班每个同学大约有五分钟论述作业思路,不要说一些有些没的的废话拖延时间,我要听的是重点。”
“作业是当场评分,接下来我会按照随机抽人的方式点名,点到谁谁来。”专业名单在邹莲手里,她从上至下扫了眼,定格在一个人的名字,“饶侗,你先来吧。”
饶侗站起身,很有自信的样子,绕过走道经过前排的时候,昂首着撂下一句话:“夏倾月,你会输给我的。”
语调不重,但能听得出其中包含的不屑。
对常人来说,这句话的确能使其乱了阵脚,可对于夏倾月,一点小把戏不足以让她心生波澜。
她听到了饶侗说的话,也回了过去:“不会。”
不是‘不一定’,是‘不会’。
饶侗回头看了她一眼,双眼充斥讶然,随后那讶然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掩盖,好似在揣测什么。
走到讲台的主讲位置,女生打开辅助作业建立的文档和PPT,陈述绘声绘色。从最初设计这件衣服的灵感理念来源于哪串高奢手镯,再到构造、色彩搭配,还有一些为衣服增加的亮点和细节,每一点都非常生动,像是能衍生出故事。
虽说饶侗班级总成绩不怎么样,又挂了好几门学科,但凭这次的作业准备工作来看,无疑下了不小的功夫。
直至讲述完毕。
邹莲作为教师,慧眼轻松揪出饶侗这项作业的漏点,随后稍微补充了几句。总的来说作业完成度不错,讲述也有条理,思路清晰,最后给出了九十分的优异成绩。
九十分啊,台下大片人倒吸一口凉气。
设计班的学生没几个不清楚邹莲老师的评分标准,出了名的严苛。像平时满分一百的作业,除了班级前几名具有实力的优秀学生,其他人从来没上过八十。
饶侗首发冲了个九十,后面别提有多大压力了。
随机抽取学生真的是随机抽取,后面,邹莲叫了其他几位学生上台,基本上转了一圈才点到夏倾月,“下一位,夏倾月。”
她的名字宛若枯涸荒漠中赐洒人间的清雨,凡是途经之处,万物复苏。有些受不住犯困打了瞌睡的学生猛地一惊醒,正襟危坐和同伴窸窣:“喔,我太期待夏女神的作业了。”
“她很有实力的,分数肯定不会低。”
“现在为止还没出现超过九十分以上的呢。”
“我要是老师直接给她一百。”
伴着众人低声的讨论,夏倾月走上讲台,气质皎洁如月亮。简单整理好作业准备,她抬眸,微微扬手示意大家看向多媒体屏幕,声线清又稳:“我表达的主题是韵与自然。”
“这件衣服的灵感,来源于我在网络上看到的一位旅游博主分享的国风山河美景。衣服整体简约,腰部采用了收腰设计,不规则裙身尾端坠了花瓣以作裁边修饰,另外,我也搭配了些许国风元素……”
少女仪态淡静从容,眼里对自己努力获得的成果盈满自信。中途,老师突有所感提了几个犀利的问题,她也能准确无误找出摘要的点并回答出来。
“很好。”邹莲似是前期预料到结果,亲和评价了一番,又点到衣服别出心裁的刺绣坠饰,“早在我国古代,便可以追溯到刺绣的足迹了。我找个同学问一下,四大名绣中的粤绣具有什么样的特点?”
女人的视线落在左手边最后一排,“靠近后门位置的同学,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男生站起来,有条不紊道:“粤绣绘制图案广泛,包括自然界万物、花鸟神话等,其工艺复杂,极具地方文化特色。”
“不错。”待男生回答完,邹莲慈颜微笑,提了一问:“但话说回来,设计班的每个学生我都认识,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闻声,夏倾月向后排看过去,识清人,她瞳孔放大了些。
江辞直身站着,不失尊重:“我叫江辞,电子信息工程专业的。”
“我去,江神就在我旁边?!”
“他来我们班干什么?”
“找夏倾月的吧,他俩青梅竹马。”
“有道理,你不说我还以为他在追我们班哪个女孩子。”
“追他的女孩子倒是很多,太受欢迎了。”
邹莲了解了,原来这位同学来这里旁听。
“江辞,好名字。”书香世家的基因纂刻血肉里,女人听了,联想猜测了下:“你的‘辞’字很好,是不是出自哪句古诗或者古文?”
说到这里,众多同学视线齐聚,看向江辞,想必他们也非常好奇京大系草的名字来源。
“是的老师。”
少年褐眸盛满骄傲,礼貌回复:“出自古文《汉书·音乐志》中记载的一句——得形于言,成文于辞。”
话落,夏倾月微顿,小时候的事情有很多都已经记不清了,可听到这句古文,她倏尔回想起十八年前的那个盛夏。
那年的她刚过两岁生日没多久,第一眼在江家见到新出生的弟弟的时候,她的心情很紧张。小弟弟在小床上安静地躺着,皮肤特别嫩,清澈漂亮的眼睛看到她,笑得格外纯真,像是小太阳,她也笑,带着小小的好奇心观察了他许久,心里想:她也有弟弟了,他真的好可爱呀。
后来大人们讨论为小弟弟取什么名字,苏阿姨和江叔叔问她的想法,她不知道从哪里翻来了一本书,字都不识几个的她指着书本的某页,奶音稚嫩:“介个,月月喜欢介个。”
“辞。”苏若霓话音轻柔。
江啟接下妻子未说完的话:“是《汉书·音乐志》中的——得形于言,成文于辞。‘辞’的含义是‘言辞’,意为文字之美。”
那天,小弟弟有了他自己的名字,叫江辞。
苏阿姨和江叔叔很喜欢这个名字,说小辞特别乖,长大了应该会向文人雅士靠拢。
但……长大后的江辞,不仅没和文人沾一点边,还是个野哥。校园时期旷课打游戏,酷爱滑雪、赛车等极限类运动,没少让苏阿姨和江叔叔费心。
再一眨眼,夏倾月回神。
又听到老师重复了遍那句古文,缓缓地说:“名字确实不错,方便说下是谁为你取的名字吗?”
江辞没有直接阐述,委婉道:“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在夏倾月看着江辞的时候,前者不知道身边投来一道静谧的目光。何沐恩看向少女白皙精致的侧脸,恍然想起以前214宿舍玩了个古文接龙的游戏,那次按顺序排到了夏倾月,关键词是‘辞’,她也说了这句——
得形于言,成文于辞。
江辞,是她为他取的名字。
学生作业展示完毕,老师评分,夏倾月的最终得分是九十七分,截止现在最接近百分的学生。
九十分和九十七分相比,饶侗输了,她气得牙痒,本来在纸上做出订正的记录登时被她恼怒的脾气划得稀碎,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两个小跟班猛一激灵,想说些什么安慰,却还是讪讪缩回了手。
天色愈发黯淡,课程结束,教室里的同学相继离开。
江辞走到前排来找夏倾月,荀瑶抱臂笑了笑,熟稔着打趣:“弟弟来啦,说,从哪里弄的我们班课表?”
他还没说话,夏倾月挑眉:“你想对她怎么处置?”
荀瑶当然心知肚明,眼睛弯弯笑了笑,胳膊敞开抱紧她:“当然是贴贴啊。”
几人出了教室,顾鹤也紧随其后,想和夏倾月商议一下平面拍摄的事情,出声叫她:“倾月。”
“江辞。”是何沐恩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喊了他们的名字,气氛有些微妙。
“怎么了恩恩?”荀瑶率先打破僵局,停顿了半拍才幡然发现,这是小姑娘第一次主动开口叫异性的名字。
一时间,即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沐恩竟不知该如何开口。隐约察觉到江辞在看她,她赶忙避开他的视线,与此,少年嗓音清澈,问她:“沐恩姐,有什么事吗?”
第17章 主动
恩恩想说什么?
夏倾月也是不明所以。
“我……”何沐恩越说话, 攥着书包肩带的手颤得越明显,第二个字呼之欲出,“xi……”
闭眼, 鼓足勇气一口气把话全都说出来:“我想提醒你, 你的糖掉在地上了。”
地上躺着一块浅白包装的糖果,清茶口味的。江辞可能是从口袋拿什么东西, 不小心弄掉了糖, 捡起来, 对女生道谢:“谢谢沐恩姐提醒。”
“但是……我有个疑问。”他观察到何沐恩说完话之后, 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躲在夏倾月身侧, “为什么我感觉沐恩姐好像很害怕我?”
两人的第一次相遇,即便何沐恩快要摔倒站不稳,也要挣开他扶着她, 说话期间隔着的距离会保持一米以上。
不是的,我不是害怕你。
仅仅简短的几个字,却像沉石堵在小姑娘的喉咙里跋前疐后,她努力开口,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说真的,她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很讨厌。
何沐恩着急了些,耳朵和脸颊逐渐变红,下一秒,一道很轻的动作在慢慢拍她的背,夏倾月在安抚她。
两年同处一幢屋檐下,荀瑶清楚小姑娘的反应, 用轻松的口吻解释:“恩恩有恐男症,她不能和异性相隔太近, 说话也会不由自主的紧张。平时有一些异性忍不住跟她搭讪,她跑的速度超级快。”
“总之呢,她并不是害怕你,如果真的害怕,估计就不会叫你的名字提醒你了。”
语毕,何沐恩轻轻点了点头,意思说是的。
“诶?”荀瑶下巴微扬,顺势说:“顾班长,你叫月月什么事啊?”
“……啊?”顾鹤像是还没从上个话题缓过来,他本想直接说明来意,话到嘴边转成了其他:“我……忘记了。”
-
因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几人走到教学楼下便散开了,只余下夏倾月和江辞。少年的手放进口袋,口袋里装着她喜欢的清茶糖,垂眸斟酌了一会儿,他说:“姐姐,伸手。”
夏倾月伸出手,手心向上,“你要给我什么?”
江辞反问:“你猜我要给你什么?”
夏倾月觉得自己装不下去了,莞尔:“清茶糖啊,你每次让我伸手都会给我这个。”
她喜欢清茶味的糖果,从小到大都喜欢。而糖果的来源大部分都是江辞给她的,只要他让她伸手,她就能立马猜到,这是他们相处十几年的默契之一。
但这次,她第一次装不知道。
“掉在地上的那个我吃了,给你的是新的。”江辞在夏倾月手心里放了好几颗清茶糖,轻地弯了弯唇:“这两周做作业一定很累,吃些甜的东西补充一下。”
清茶糖搁在她手心,彼时微风吹拂,于他指尖烙印一吻,明知只是一触即离,却好似留有如火般灼烫的余温。
仿佛在时刻提醒他,不能逾矩。
撕开包装吃了糖,夏倾月感觉围绕周身的压力像失重似的,心情随之豁然了几分,开玩笑道:“虽然糖吃多了会变笨,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姐姐放心,我给你的糖都是聪明糖。”一边说着,江辞又变出几颗糖给她,不着痕迹地转话:“还是说,你担心以后找不到男朋友吗?”
夏倾月含了一颗,熟悉的甜味,“如果我真的找不到男朋友,你帮我介绍吧。”
江辞明显稍怔,两个字:“不要。”
“为什么?”
“先说男朋友这一点,你百分之百能找到。姐姐这么漂亮、这么温柔、这么优秀,谁会不要你?”
还挺会说话。
她倏然感觉清茶糖的甜度很像一种高浓度的酒,甘而醇,仅此点滴便能令人迷醉微醺。轻微晃了晃脑袋,夏倾月从自身想象中抽离,默默念了句:“糖衣炮弹。”
不过,就算是糖衣炮弹,她也爱听。
“别只给我,你自己也吃。”少女笑了笑,回给少年两颗清茶糖,看着浅白色包装的糖果,她也道不明心里的感受,就这么说出来了,“阿辞,你会不会一直送我糖?”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好像细细品味下来,包含了多种不明的情绪,也将流动的空气霎时冻结一般。
静默了须臾,又有风起。
为了不让夏倾月发现他在笑,江辞还特地偏过头没看她,他的笑声很低、很好听,而后目光与她的眼睛交汇,“你这个问题……”
他停顿,让她忍不住好奇他接下来所说的,但好奇心过盛倒并不是什么好事,比如现在没说完的那半句——
“傻不傻?”
江辞用糖纸为她折好一朵花,晶亮的花瓣汲取了浓暮渲染天际的赤橘,犹如百里旷野燎原的热火,永不泯灭。递给她:“只要你想要,糖我会一直送,但不会一直送糖。除了糖,我还会送其他东西。”
夏倾月像听了乱耳的绕口令,注意力被后半句牵走,“其他的东西?”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
太阳下沉,光影高度延长了些,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上,尽管距离拉远,但依然能听到她和他的对话——
“说起来,我没想到你今天突然来我们班。”
“姐姐说这节课作业评分,我来看看情况。”
“还有,课上老师提问问题,回答得不错呢。”
“是你挑的书好,图书馆没白去。”
“我有点饿了,去食堂吗?”
“换换口味吧,去外面怎么样?我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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