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听见他的声音一如寂静的死水，不含半分波澜。
是平静的。
他的身体，却指使起手臂绷紧了每一块肌肉，并将手指握紧成拳。
快得我都没反应过来。
他一拳砸在老板脸上。老板带着他身旁的标本一同飞了出去，各自落在地上。
他回答时的声音仍旧是平静的：
“与她无关。”
酷拉皮卡君一脚踩在了那标本上，将其碾碎。
老板错愕的望向他。
“这么做，仅仅是因为，
“我讨厌蜘蛛而已。”
第7章 07
“我讨厌‘完美受害者’这个概念。”
“什、什么？”
往回走的时候，酷拉皮卡君突然对我说。
而知识浅薄的我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词，就更不可能与他详细讨论了。
更何况，就在刚刚。我见到了酷拉皮卡君全不似以往的模样。
他把酒馆老板揍了一顿，也说出了好像是真心实意的威胁。然后便不管不顾留下一地狼藉，潇洒的扭头走了。
我匆匆跟上他的脚步。
看他仍提着大多数食材，却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的云淡风轻模样。如果被问及“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感觉他仿佛下一句话就会说出：
“我只是个路过的家庭主夫罢了。”
我为我脑内冒出来的冒昧想象感到惊恐。
正逢他开口。
我真以为他要说出“家庭主夫”这个词了。
却听他果然还是他。
“完美受害者，是指人们希望从各个角度看这个受害人就是一个完全无辜的受害者，不应该存在任何瑕疵。”
我兀地松了口气。然后赶紧回过神来，试图记忆这个新的名词。
“若受害者有过污点，或偏离了他们理解的道德规范，乃至于受害者分明未曾做过的事情，只因被泼上脏水毁了名誉，……他们便得了理由。”
“他们会觉得，这叫做‘罪有应得’。”
“因为，如果是完美的对象，他们肯定不会遭到迫害；而你成了受害者，一定是因为你有所不足，才导致恶人盯上了你。
“要不然，为什么他不去害别人，偏偏去害你呢？”
“——这套理论，很可笑吧？”
对于新出现的概念，我的思维能够跟上他的话语便已是难得，又如何能够与他有来有回的进行讨论。
我无法应答，只能跟在他身后，听他说道：
“痛苦就是痛苦，永远变成不了快乐。”
“以他人苦痛铸造出的珍宝，却被誉为美色。只要能娱乐到大多数人，那受害者的遭难便是不值一提的。……”
他垂着眸子苡華，声音低了下去。
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他应该不仅仅是在对我说。
但这句话，他的确是向着我说的。
酷拉皮卡君停下步子，转头向我。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看见他黑色的瞳仁下隐藏着火一般的光芒。
“出生不是你的过错。家庭不是你的过错。成长环境不是你的过错。你曾做出的选择，也不是你的过错。”
“你——没有错。”
我脑袋里突然充斥了千千万万的想法。
那么多想法就像是横越天空的流星，在脑中闪过片刻的惊艳之后，又只余留出一片空白。
思绪堵塞下，我一时哑然。
想要与他高谈阔论，我想象着与他说起各种概念、各种哲学，或发人深省的社会现状。
但我说出口的，只是稚童般幼稚而直接的回答：
“不啊，我从来没觉得我有错。”
“我也从没有觉得，我是所谓的‘受害人’。”
“我只是单纯的，和每一个人一样，普通的活着罢了。”
他却笑了起来。
沉重的气氛因他的笑容一扫而尽，我感到了几分轻快。
我恢复了插科打诨的心情，小跑几步与他并肩而行。我才想起来问：“你的眼睛怎么变成黑色的了？”
他又显出几分无奈模样：“我去买隐形眼镜了。”
“啊，我给忘了。呃、你有近视来着？”
酷拉皮卡君又看了我一眼，满脸的一言难尽：“……好，是我多虑了。”
“你虑什么了？”
“没什么，不必在意。”
“诶，真的很好奇，告诉我嘛。”
“……”
…………
我们一路回到了山上。
既然已经下山去往集市，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自行料理了。我看他买了简单的食物，小口小口吃着。
就这一点来说，我很佩服酷拉皮卡君。
明明时常表现出分秒必争、刻不容缓的模样，却在吃饭时仍能保持着细嚼慢咽。如果换做我，急着要做什么，大概会两三口便解决了食物，再囫囵的吞咽下去。
我吃饭本来就快。大概是源于幼时吃了上顿没下顿，于是便被刻到骨子里的抢食习惯吧。
但这次，我刻意放缓了速度，一边吃着，一边观察酷拉皮卡君。
说实话，我很佩服他的淡定。
虽然我早已知酷拉皮卡君并非脾气好的人，也与“温柔和善”这类的词不太沾边。这么说的话确实有些矛盾，但是不知为何，他在我心中留下的形象却是温和的。
以至于刚刚那一幕，都对我产生了相当的冲击。
我在感受到“反差”的同时，也终于意识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反差，而是他的本性。
应该是我对他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怎会如此。
原来我现在看人都戴着如此深厚的滤镜了吗。
……怎会如此！
这个冲击性的事实，甚至让我忘了去深究“酷拉皮卡君究竟在为了什么生气”。
我吃完了手中最后一块食物。
因为今天刻意放缓的速度，酷拉皮卡君吃的比我还快一些。
真不错，酷拉皮卡君。
你终于也在食速上赢了我一次。恭喜你啊。
……酷拉皮卡君看了过来。
我立刻装作什么都没有想的模样，偏移了视线。
他又一次呼唤了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无奈。
……他应该是没有读心术的吧？
他应该没有看穿我刚才的想法吧？
他不会因为这个对我生气吧？
我偷偷看向酷拉皮卡君，视线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我正对上他的眼睛。
好在、他脸上没有生气的颜色。
“我刚刚……”
却见他反常的显出一分拘谨来。
我不明所以的等待着他的后文。
他从放置在一边的袋子中，取出了两个小纸盒。
酷拉皮卡君的声音回复了平静。
就好像做了又一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般，他对我说道：
“一不小心买多了一份。”
透过半透明的包装，我看见这是蛋糕。
“我吃不下两份。还有一个、你要么？”
我忍不住凝视了他许久，一直到他也感到羞赧一般。
酷拉皮卡君小幅度的侧了脸。
我答道：“不了。我不喜欢吃甜食。”
不知为何，我看见他轻微的摇了摇头。
却反而比平时更多话了：“如果你不要的话，也没有人吃，只能丢掉了。”
“或者、如果老师突然回来，他会直接把你的那份也吃掉。你想把它留给老师么？”
……确实。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宁愿我自己噎着，也不能便宜了那个拿钱不干事的老师。
我立刻义不容辞的从酷拉皮卡君手中接过了蛋糕，总之还是要道谢的：“谢谢你！”
他又一次偏了偏头，却没有强调什么“这只是我买多了”之类的话语，只是沉默的接下了我的道谢。
他坐到一边，拆开了纸盒，取出蛋糕。
我察觉到，他好像在看我。就像我刚才在看他一样。
但这次，我不再顾及酷拉皮卡君的目光，亦拆开了那个盒子。
挤出了繁复花纹的奶油堆砌在这块小小的三角形上，被抹平的雪白之中点缀着一颗洒了糖霜的鲜红草莓。
我小心翼翼的将草莓留在最后，先舀了一口蛋糕。
塞进嘴里。
是无法形容的味道。
但它确实有着符合我期待、更甚于我期待的美味。
我脑中思维沉寂了许久。
最终，只汇聚成了一句话。
——第一次吃到的蛋糕，原来是这样绵密的甜。
第8章 08
我家的经济状况很糟糕，处于一种理所当然般的贫困当中。
其实看我家人员构成就能知道。那时候外婆还没有搬过来，家中仅有我、姐姐、母亲三人。
我的母亲刚刚二十出头，虽说尚且年轻，但一位单身母亲拉扯两个孩子长大本就不容易。
我的母亲以前过着如何的生活，我不曾听闻过，也无从猜测，当然，现在亦未多问。
但是，在她结婚后，也就是怀着我的这段时间，生活曾经对她温柔过。
我的“父亲”——和母亲结婚的那位，据说是有钱的。
有钱，且像王子一般英俊。他虽然有2位前妻，6个孩子。但是听说他完全不用承担育儿的责任，孩子全部交托于前妻负责。
所以，虽是二婚，但是和初婚没有区别。
母亲听信了他这番话。
母亲先生下了姐姐。虽是与父亲同居，但独自抚育了姐姐两年。而后父亲便带着房产证，带着钻戒，向母亲求婚了。
两人顺理成章的结婚，听说那段时间很幸福。
但那幸福就像是高利贷一样。借过短暂的梦幻一瞬，快的来不及眨眼，暴露于阳光之下的浮沫便消散了。
剩下的，是幸福坍塌过后，变本加厉的丑恶现实。
生下我的时候，母亲和姐姐早已被赶出了他的家，成了居无定所的浪人。而那位父亲也已经完成了他的第四次婚姻，我不知道详情如何。
母亲没了归处，只能住在格外便宜的出租屋中。带着两岁的女儿，和刚出生的我。
我听闻刚出生的孩子不能离父母太久，好像也听说过婴幼儿是如何闹腾。我不知道我那时候怎样，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度过的。
等我有记忆的时候，家庭状况好像已经安定下来了。
母亲只说我从小就很安静。
母亲后来找到了工作，但找不到太好的。
镇子很小，里面的人很多。有时候只需要一夜的发酵，那些消息就能流通到所有人耳中去。
因为母亲的“不检点”，以至于到了他们需要怀疑母亲人品的地步，他们很难给她一份好的工作。
我不理解这些。
我只知道，母亲的工资不高。
因为家中贫困，我和姐姐很早就学会了补贴家用。我不知道其他孩子是否也是这样。
听说我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父亲”、不是“母亲”，而是“钱”。
钱很重要。
如果有钱，我们就不用住在漏蓬下。如果有钱，我们就不用过得如此难堪。
我需要钱。
我们家需要钱。
姐姐护着我，不让我去工作，我便有了在街头游手好闲的时间。
同为在街上游乐，别人家孩子学会的是社交，我学会的却是偷盗。
从全然陌生，到轻车熟路，其中仅仅花费了两个小时。我轻易就学会了这项技能，仿佛它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一般。
大人们不制止我。只是笑我，“果然如此”、“一个家出来的”。
我不在乎。
只是被笑一笑而已，又不会少块肉。而我，是切实的拿到钱、得到了实惠。
既然没有损失，就不需要计较。
而在某一天，是有一个有钱家的孩子开的头。
他拿着一张纸币在我面前摇了摇，对我说：“只要你学一次狗叫，钱就是你的了。”
……
我赚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正当来源的钱。
虽然钱很少，但积少成多嘛。
我喜笑颜开。
他们也笑开了。
并且，跟着有钱人家孩子这么做的人渐多，三天两头的就有人找上我：
“学狗叫看看？”
“转个圈呢。”
“钻个狗洞吧。”
我觉得这些真是不错的生意，我赚到了钱。
因为我有一件念想了很久的东西。从6岁的时候，看见别人家孩子在我面前炫耀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一直到现在，到今天。我终于有了机会，有了钱。
姐姐快过生日了。
我想趁着这个机会，买一个小蛋糕。
我一直没有机会吃到蛋糕。
我看见过其他孩子吃，他们吃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的。听过他们形容蛋糕的滋味，应该是甜美的吧。
我一直很想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味道。
所以经常站在蛋糕店前，隔着玻璃窗，遥遥看向橱窗中的五颜六色。
我偷窃过，也行骗过。
但是，如果要偷一个蛋糕，就得进入那间小小的洋房中，得绕到橱柜后面去。
不论我有多么高超的行窃手段，即便真的绕开了店主的视线，我也不可能用手抓起蛋糕，拎起一坨软绵烂泥就跑。
我亦想好好的品味它，在一个安稳惬意，又不失温馨的环境中。
就像大多小孩那样。
姐姐生日那天，我已经攒了很多钱。
足够买一个小蛋糕了。
我站在蛋糕店前，鼓足勇气，尚未进去的时候，店主发现了我。
他或许也听闻了最近流传过的关于我的笑闹。于是，主动拎着一个小纸盒出来了。
他跟我说：“你想要蛋糕？”
我看着半透明纸盒中的小蛋糕，咽了口口水。
我对他点头。
他便以逗小狗一般的语气说：“可以。这个可以给你。但是，先给我表演一些乐子吧。”
我很高兴的按他说的做了。
尽管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指着我笑那么大声。
但那不重要，反正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我拿到了蛋糕，那是我第一次跑的这么快，第一次如此急迫的想去见到姐姐。
家中无人，姐姐也还没有回来。
5/45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