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一瞬间,她差点忘了,差点就想问他“洛展”是谁。
她怎么可以忘,哪怕只有一瞬间,她怎么可以忘?!
她怎么可以忘掉,那个“唇红齿白”的男子,总是假装生气然后忽然吻她;见第一面就很温柔地笑、之后却怎么都不承认;像孩子般撒娇、不许她离开他超过一个月;在许愿树上和她一起写下“一生幸福”的愿望;在漫天的大雪里穿过那样远的距离无论如何都要找她;即使她说那么恶毒的话还是在坚持、甚至承诺什么时候他永远先道歉;还有,最对不起的,就是让他爱上这样的她……
这样好的人,深入骨髓、几乎刻进了心脏里,她怎么可以忘掉……
第34章 34章
一共三把钥匙,最小的那把明武并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只是因为是殷复颜的遗物,一直留在上面而已。
可梁洛展却知道,颜颜自小就有记日记的习惯,她床头的柜子里就锁着那些日记本,好几本,老厚老厚的。
很久以前他就想看了,虽然这样很不道德,可他只想偷瞟一眼就好,只瞟他的那一部分就好。后来她发现了他这个不良企图,就把日记本锁了起来,就在床头的柜子里。
他什么也不信,只相信她说的话。所以只要打开她的笔记本,只要看看她说些什么就好。
那条路还那样清晰,清楚得如同刻入脑海中的一样,他一路飞驰,双眼熬得血红,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楼,似乎只是本能,等再回过神来,他已经打开了那个柜子,翻开了早就想一睹为快的日记本。
真的很厚,从她小时候住进刻薄的舅舅家开始,一点一滴的生活小事。她真的很坚强,即使被打、被虐待,也绝不会让那些伤害自己的人看到她的一滴眼泪。
他一字一字地读,从看到钥匙到现在,几个小时都过来,他滴水未进,竟是一点都不累,只想一点一点看完手中的日记。
他没能陪伴她一起过的那些岁月,只希望能从现在补回来。
在已经来不及再爱的时候。
等他看完了她从大学毕业时的那本,就翻开了最后一本,它尤其厚重。
他颤抖着手,翻开书面,却是一封信,赫然写着“洛展收”。
只觉得心都沉下去,最怕连自欺欺人都不能够。
伸出手去打开那封信,他竟出奇地没有发抖。泛黄的纸张,早已流失的墨香,她的字迹还那样熟悉,在梦里她的一切都被描绘过千百遍,他绝不会认错。上面每一个字,都像是审判,把他判到地狱去,永世不得翻身!
阿展:
你可能永远也看不到这封信,你最好也不要看到,因为我只是想写给自己看、好不让自己下了那样自私的决定后,悔恨而已。
在最后的时间里,我总是听阿武说起你和“真曼尔”的情况。我并不担心“真曼尔”,只担心你,担心你还记得我,担心你知道真相后难以释怀。
我强迫自己不许后悔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只是因为我真的是很爱你。我从没和你说过,遇到你才知道何为“情到深处”,深到完全不在意自己会变得如何,深到只关心你过得如何。所以得知得到这样的病情后,我第一反应便是你该怎么办?
我们如此深厚的感情,若是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我只怕死后无法再爱你,你该怎么办?
我太了解你,若是还爱着我,你必会记一辈子;可若是恨着我,时间久了你必会忘记。
你是这样的好,“恨”那样丑恶的东西,它怎么配得上你。
所以我找了来个女人做了一场戏,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与你分手,所以我要你无论如何都要恨我。
我不想死,甚至很怕死,怕自己在地下腐烂,怕在那个漆黑的地方永远不见天日。可是我不恨上天,我们在一起三年,对我既珍贵且久远,可对你尤其短。你还有大段的人生要走,三年,过去就过去了。我终不是你的良人,只希望你能继续走下去,早日找到那终生伴侣。
你配得起更好的人,陪你一起去电影院去看浪漫的电影,陪你重新写下“一生幸福”的愿望,陪你过年包各种馅的饺子,陪你一起看潮起潮落,陪你一起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那时,我即使已死,即使不能见证你的幸福,我还是会在某个你看不到的角落默默祝福。
因为你能爱上这样的我,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唯一剩下的就是希望你让自己永远幸福。那么,这短暂的人生我再无遗憾。
这一生我已然来不及,只希望能独自背负你我之间的一切,下辈子再把欠你的幸福,全都还给你。
颜颜
05.04.24
这真的是她写的,明武说的全是真的。
而她,真的……
这事实于他是多么难堪,竟已经难以找到语言来形容。
什么都做不了,他再没有任何力气,只是无力地靠向身后,仰着头绝望。脸上忽然特别痒,自己大概是哭了。
在这什么都不能再做的时候,在这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的时候。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四年前那片浓烈的黑暗里,眼前的景象如同已经支离破碎的世界,已是再也无法拼凑完全。
连同他的心,被事实碾得粉碎,连碎片都找不回来。
他恨死了自己,他到底是怎样一个混账,口口声声说着爱一个人,可竟然连她得了那么重的病都不知道,连她受了那么多的苦都不知道。在她孤身面对死亡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竟然只想着自己!
他凭什么说自己爱她!
事到如今,他输给了自己的信仰,一败涂地。
往事历历在目,全被记在这薄薄的纸张上,他分不清自己是哭还是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下去。
尤其是他和她相识以后的日子,他从不知道她竟是记得如此清楚,甚至比他还要清楚。
他们的第一次时,她低着头站在一旁,不卑不亢。下班的时候他和她碰巧进了同一个电梯,那时候她刚进东梁,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倒是对这个新来的员工有点好奇。
她只是站在角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倒是他忽然起了玩意,微微侧过头,微微笑:“你好吗?”
“很好,谢谢董事长关心。”她点点头,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
三分眉黛青山远,诉与东风总不知。
他第一次见她就想起了这样的诗句,第一次就记住了这个漂亮且倔强的女人。
再后来两人在一起,有次唱KTV,他们不知怎么的谈到了廖习枫和蓝羽妮,接着又谈到了道歉的事,他从不知道原来女生会介意谁先道歉这种事。于是他做出了“无论谁错他都一定先道歉”的承诺。他竟不知道,她原是如此感动,满满的两页纸,写得满满的。
他做出的承诺,她全都记着、全都感激。他以为只有自己记得,没想到她也会记得这样清楚。
那次中秋时节去看灯她写那个愿望,那个“平平安安,一生幸福”。
还有他追她的时候用的那些招数,甚至故意在雨夜等在她楼下,只希望她能甩开固执的念头能和他在一起。
从开始到现在那样多的事情,她全都记了下来。就像是一卷并不十分长的电影,男女主角是他们俩,经历过笑过哭过爱过恨过痛苦过幸福过。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事情,全都保存得好好的。即使人不在了,还是会保存得好好的,还是会在这样曲终人散的时候,再在他面前,轻声说出来给他听。
所以等明武终于忍不住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僵坐了好几个小时。光线并不好,看得久了眼睛隐隐地疼,疼得他直流眼泪。
面前多了两只脚,他恍惚地抬起头恍惚地喃喃道:“阿武——”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知道该是劝他还是该这样顺其自然,似乎从开始他就一直是错的。
他只得缓缓蹲下来,坐到梁洛展身边去,手搭在他肩膀上。
他知道他很坚强,可是此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手臂和腿都已经酸透。忽然身边的人轻轻挣扎了一下,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声音从衣服里传来,闷闷的,可是明武还是听清了。
一个字都不差,听得清清楚楚。
他听见他问:“阿武你说,我还活着吗?”
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知道他痛,却没想过他竟痛成这样。
身边的人紧紧抓着他的手,终于哭了出来,哭得就最无助的孩子一样——那股痛紧紧抓着他,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哭,只能像孩子一样大声地哭。
她只说自己有多爱他,可她却没想过,他有多爱她!
他什么都做不了,她那样地苦,他竟是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在很多年后,连她都已经不在了的时候,读着她的日记,然后放声痛哭。
那里像是有磨在碾,直到把那块血肉碾成碎片、再碾成粉末、什么都不剩为止!他痛得话都说不全,只能感到死一般的绝望。从里面慢慢撕开一个口子,直到把他吞没、直到把他拉入地狱——
她自以为选择了对的方式去爱他,却从来都没问过,他想不想要。
很长很长时间以后梁洛展终于渐渐不再哭了,他缓缓抬起头,松开了明武的手。
四肢早已经麻木,明武只是看着他,问:有没有好一点?”
他面无表情,比平时更加冷漠,仿佛刚才那个如孩子恸哭的人不是自己。
“我想问你,最后那段时间里,她和你说了哪些话?”
最后那段时间里……
“她整日地头疼,还记不清楚事情,几乎没说过什么正常的话。”
他还是冷冷的,好像是痛过最痛的人,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那她清醒的时候呢?”
清醒的时候?
她哪儿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明武只是苦笑:“去了美国以后她不是睡就是疼,几乎没和我说过多少话。但是我知道,她一直在撑着、一直在等‘真曼尔’开业。”
明武忽然想了起来,一句非常重要的话:“有次她吃了药精神好了很多,忽然把‘真曼尔’的意义告诉了我。”
“真曼尔”的意义?
梁洛展想了起来,这个名字其实就是她这个总设计师定的。有记者曾经问过这样的问题,她当时并没有回答。事后他也一时好奇问了她,她只是笑笑,说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他知道。
那时候,他们刚刚在一起,却已经能预见天长地久。
明武接着说:“她说‘真曼尔’这三个字其实很简单,拆开来看就对了。‘真’是童真,代表孩子们;‘曼’是浪漫,代表恋人;‘尔’是‘你’的同义,代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想了起来,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最浪漫的事,不过就是和你相守一辈子。
连他都快忘了,那次两人出去逛街,她忽然红着脸问要不要她帮他买衣服。他有些奇怪,进了商场才明白,原来她想买的是情侣装。
他几乎高兴地跳起来,强行按下心里的激动和她一起看。花花绿绿、好几遛的衣服,都是一对一对摆在架子上。两人几乎每一件都看了一遍,只觉得这些情侣装很有趣,有一对前面还各印着爱神丘比特和被箭射中的人。
他笑得几乎岔气,上下打量这些衣服,怎么都不能想象这类东西穿在他们这样的人身上会是什么感觉。
她皱着眉,问:“你不喜欢?”
他老实回答:“只是觉得这样幼稚的东西不适合我们。”
她立刻争辩:“就应该这样,从最幼稚的时候慢慢守在一起一辈子啊。”
真曼尔……
从那个时候起,不论他知不知道、遵不遵守,她都已经,为他留下了一辈子。
他想起她的信——我并不担心“真曼尔”,只担心你,担心你还记得我,担心你知道真相后难以释怀。
原来竟是这样去解释,她已经付出了一生,只担心他放不下,只担心他过不好。
他猛然醒悟,背后渗出冷汗来……
天啊,他到底在干什么,这些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美梦里,连怎样去笑都全部忘记——
他恍惚地摇头,慢慢醒悟过来,他不能这样,他不该这样。他该是最幸福、最让人羡慕的人。
正如当年她爱上的那个奋发向上、向往自由和幸福的人一样,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第35章 尾声
又是一年光景。
南京城里,闲暇的人们都在谈论一个话题,“真曼尔”,这座城里最大的游乐场,从开幕伊始到如今已经五年的时间,半年前在四周吞并了其它产业,决定扩张,就在这几日就将重新开业。
这样的决定有多重要、风险有多大,只怕只有东梁内部的人员才知道。且不谈巨额的费用,主工程师能否秉承“真曼尔”一贯的风格与主题,就是很大的问题。
毕竟,“真曼尔”最初的设计师早已经离开。
没有人知道当年那个引起无数绯闻的美丽女设计师去了什么地方,连东梁的人对此也是三缄其口。
又一年过去了,颜颜,你离开我的时间,又多了一年。
婚礼进行曲结束了,相爱的人终于成为夫妻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可唱呢?
梁洛展轻轻伸出手指,抚着沾满灰尘、斑驳的钢琴,很想弹一首,却怎么都不知道该弹什么。
这个礼堂已经很老了,听说要把这里拆掉盖宿舍楼。他知道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行,却连反对的理由和立场都找不到。
只能趁现在,趁还来得及的时候,再来这里最后弹奏一曲。
钢琴已经很老了,等这里拆了以后,它会去哪儿呢……
他终于坐了下来,翻起盖子,手指动了起来,连自己都吃惊,弹的竟又是婚礼进行曲——
熟悉的调子在耳边不断地放,他只记得这首歌了,只能弹出这首曲子了,一遍又一遍……
五年前他还和她一起,抓着最美好的幸福,一起像孩子一样哼着这样的调子。可等曲终人散了,如今却连这架钢琴都不能陪着他。
远处隐约恍惚着人影,他一遍一遍地弹,只希望那个人能听到啊——
只希望婚礼这样一直进行下去,相爱的两个人永远甜蜜地笑啊——
晚上下了班,梁洛展却没心思回去,“真曼尔”开业五年,它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很快就要五岁了。这次重整后再次开业,他感慨万千,早就告诫过自己只有成功绝不许失败。
心里有些乱,他顺从自己开车去了夫子庙。正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秦淮河上泛着龙舟,伴着两岸的五彩灯笼,绵延一路的灿烂。
许愿树下依旧齐集了无数有愿望的人,那是棵几人合抱的大树,金灿灿的叶子,挂满了红色的飘扬带子,钱币互相碰撞的声音,夹杂在树叶的沙沙声中,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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