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回了一个字,岑鸢便不再看钟毓。
......
原本盆里就没剩下多少菜,在钟毓享受完最后一口被炖得十分入味的土豆块,一脸餍足地摸了摸肚皮倚靠在椅背上,就看见桌边的一圈人纷纷看向自己。
钟毓莫名其妙:“都看我做什么?”
“谁做饭谁不洗碗这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美德。”她面色警惕,然后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划过一圈,“别跟我讲什么女子入厅堂的狗屁嗷,不洗就是不洗。”
岑鸢闻言,看着钟毓那副模样,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他们是想让你挑一个去洗碗。”岑鸢十分熟悉自家侍卫的心思,扫一眼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你是夫人,卿云也是夫人,洗碗的人不就在几个男人里挑了。”
话音落下,钟毓忽然一愣。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在岑鸢这里,卿云从来都不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丫鬟。
即便她是以自己需要服侍的名义从李源手里讨过来的,但她永远都是章卿云。
岑鸢说起她时候的前缀甚至不是章行舟的妹妹,也不是张昭成的妻子,只是简单一句夫人。
钟毓不由得看了一眼男人,见他此刻正目光沉沉看着自己,她又很快挪开了视线。
她知道一群人还等着自己点个人洗碗,歪头想了想,然后随意指了指齐少虞,“那就劳烦齐小世子去洗碗了。”
“为什么是我!”
齐少虞一张俊脸之前被辣得红还没有褪下去,此刻听见钟毓点了自己去洗碗,立刻愣住,“我可是世子,怎么能是我洗碗?”
“怎么就不能是你洗碗了?”钟毓连眼神都懒得给他,“岑一岑二还有傅平收拾厨房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们去买菜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菜不是你洗的,鸡也不是你宰的——”
钟毓掀起眼皮瞅着憋不出一句话反驳的齐少虞,“反倒吃饭的时候筷子抡得比谁都快。”
话音落下,身边的卿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其他人的面上也带了笑意。
“那岑......”
仿佛猜到了齐少虞要说什么,钟毓直接打断,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岑鸢一早起来就和崔将军商讨要事,哪是你能比得过的?”
齐少虞的话被钟毓噎了回去,只好悻悻闭了嘴。
“在我们家,无所事事的人洗碗。你要是不想洗......”
钟毓忽然一笑,“那也就没得饭给你吃了。”
“听见没,我们夫人说你要是不想洗碗就没饭吃喽!”岑二正愁找不着机会嘲笑一下这位从头到尾都套着一层假的齐小世子,此刻听见钟毓这么说,顿时大笑出声,“所以快去洗碗吧小世子。”
齐少虞瞪了一眼自己身边笑得最欢的岑二,他自己也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即便自己从钟延川的地牢里逃出来以后落脚某个村庄,也未曾干过活。
可为了日后的口福......
齐少虞十分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一手一个碗端去了厨房。
钟毓看着齐少虞的背影,想着今日碰巧这位齐小世子什么活都没干,但也不能往后日日都叫人家洗。
好歹曾经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齐家世子。
正当她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怎么轮流洗碗合适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急急躁躁的声音。
“岑大人!不好了岑大人!”
岑鸢的神色瞬间一沉,立刻抬眸看着来人。
一个模样看着似乎是官府小兵的人从前头急匆匆冲了进来,在看到岑鸢后眼睛瞬间一亮,不等脚下站稳歇一口气,便急急开口道:“大人!官府外此刻围了一群人,正嚷嚷着要王大......”
话还没说完,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个急刹车,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改口,“他们要王吉安出来给个说法。”
“他们?”
钟毓闻言有些奇怪,除了乱收粮,王吉安还干什么腌臜事了竟然让人冲到官府要说法。
“多少人?”岑鸢声音有些沉。
“约莫有二十来个人。”那人见太傅神色不太好,有些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钟毓,而后添了一句,“就是昨夜夫人带着王吉安去城门口请回来的那群人。”
钟毓点了点头,随即心里又升起疑惑:“不是说了剩下没还上的粮食五天之内一定还上吗?”
“现在还围在官府门口做什么?”
“是......是因为......”那人吞吞吐吐说不出来话。
岑鸢不耐烦:“因为什么?”
“因为先前王吉安收不到粮,就派人将那二十几户人家的灶台全砸了。”那人弯着腰,小心觑着岑鸢的神色将缘由和盘托出,“说是竟然交不上粮食那也用不着再用灶了。”
“交不上粮食,他就不让人吃饭了?”钟毓竟不知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气笑,她胸膛重重起伏了几下,声音里含着甚少出现的寒意,“这世上什么时候有这种道理了?”
钟毓突然站起身,对着岑鸢冷声道:“让你的人把王吉安带出来。”
说罢扭头就往外走。
一旁的小卒见状有些愣,他看着钟毓怒气冲冲地背影,又看了看稳坐在原地的太傅大人,一时间竟拿不准自己要跟着谁。
岑鸢沉默着将自己茶杯里剩下的水喝完,然后站起身子。
见自家少主起身,岑一也跟着站起来。
“少主,我去把王吉安带过来?”
“不用带。”岑鸢抬步往外走,留下一句“你去看着他别让他跑就行了。”
“是。”岑一领过命便转身离开。
......
一脚刚踏过前堂门槛,岑鸢就听见门口传来钟毓的声音——
“你们先别急,一个一个给我说。”可能是太吵,钟毓的音调比平时高了些,“所有事情我们一件一件解决,不要急。”
话音落下,一道有些苍老的女声便紧跟着响起:“夫人,不是我们要来讨伐官府,只是王吉安他做的事情太欺负人了。”
“那日收粮的车进了我们那条街,临到走都没有收够粮食,当时王吉安没有说什么,我们还以为这次收粮就这般过去了。”
“谁料王吉安前脚刚走,后脚就冲进来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他们人人手里拿着锤子,挨家挨户冲进去二话不说就砸我们的灶台。”
老妇的声音有些哽咽,“房是我们住了一辈子的房,灶也是我们吃了一辈子的灶。”
“就这样被人给砸了,就因为我们交不够那劳什子公粮!”
第八十章
“夫人, 昨日您押着那狗贼将我们接回城,今日又让他开仓还粮,我们对您感激不尽。”老妇垂下头, 抬起手背狠狠将脸上的眼泪蹭掉。
“可是夫人, 您却不知道——”
她抬眼看向台阶上的钟毓, 那双有些浑浊的眼底此刻泛着血色,声音里是再也掩饰不住的哽咽:“老王家的媳妇儿自昨儿个傍晚回去就发起了热, 一头倒在炕上角都叫不醒,烧得整个人都是烫的。”
“屋子里冷冰冰的连热水也没有, 家里没有药,大夫也请不起, 我们这群老家伙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找上门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王吉安!”老妇挟着滔天恨意的声音骤然拔高, 手里拄着的拐杖一下一下砸着地, 闷闷的声音砸进所有人心里, “是他砸了我们的灶,还将我们赶出城去。”
“他害死了老王家的小孙女,他得给我们偿命!”
“对!偿命!”
“杀人偿命!把那狗贼叫出来!”
“王吉安你滚出来!滚出来偿命!”
老妇人身后围着的男男女女都跟着喊起来, 官府门前又如同先前那般吵嚷起来。
守门的侍卫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钟毓的身前, 生怕一个不注意撞到这位太傅夫人。
谁料阶下的那群人看到小兵的动作,以为是要赶他们走,立刻冲出几个男人推推搡搡着往台阶上挤过来。
钟毓下意识就往后躲去, 却忘记自己的身后就是官府大门。
直到右脚猛地磕上了门槛,她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后跌去,失重感霎时间席卷了全身。
钟毓两臂胡乱扑腾着试图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自己的身形, 一双手在空中无力张握了几下什么也没抓住。
就在她以为自己难逃一摔的时候,腰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住。
下一瞬, 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气——
“钟毓,我不在的时候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话音落下,方才此起彼伏的嘈杂瞬间没了声音。
留在钟毓耳边的就只剩下身后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仰着头,愣愣地看着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男人,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总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上次在连山被钟延川派来的死士堵在无人小巷里的时候,他就是这般突然出现。
方才自己快要摔倒的时候,又是他再一次出现。
尽管她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要他护着自己的性命,可他们心里都清楚,钟毓只是想在钟延川的算计中全须全尾的脱身,而不是只要有危险的时候岑鸢就一定会出现。
当耳边响起那声低低的叹息时,钟毓的心口莫名颤了颤。
钟毓知道,从寄身在这具身体上后,她就一直站在被浓雾层层遮掩住的悬桥之上。
她看不见来路,也望不清归途,在这条摇摇欲坠的桥上,身边的人就只有岑鸢一个。
所有的危险都是因他而起,却也是因为他自己才能数次死里逃生。
钟毓知道自己此刻心里升腾起念头十分不合时宜,甚至很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吊桥上的数次施手相救。
可她还是有股冲动,想要不管不顾问出口——
你对我,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思。
可被一直盯着看的人却在揽过她之后就抬起了头,所以他没看见钟毓几欲张口说话,也丝毫不知她此刻的心中所想。
岑鸢看着阶下围着的那群人,声音不辨情绪:“官府门前禁止大声喧哗。”
其实早在岑鸢突然出现揽过钟毓的时候,那几个原本还在试图往阶上冲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下意识闭了嘴,推推搡搡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没有忘记,昨日在城门口,就是眼前这位太傅大人随意抬手,距离他还有好几步远的陈鳖颈侧便喷薄出鲜血,连一息都不到就断了气。
此时此刻再见他,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己颈上也多道血口子,几个人心中都有些害怕,下意识后退几步。
岑鸢见这些人的脸上带着些惧怕,也没心思多废话,直接说道,“王吉安今日见不了你们。”
钟毓听见他的话回过神,额角不由得跳了跳。
这群百姓围在官府门前就是为了要他们交出王吉安,方才是因为岑鸢的出现才让他们安静下来,却不想此时又讲出“王吉安见不了你们”的这种话,岑鸢简直就是生怕他们不闹起来。
果不其然,没等钟毓开口说话,就听到安静了不到半刻的百姓们又开始嚷嚷起来——
“见不了我们?他为什么见不了我们?”最先往阶上冲的那个男人闻言,方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陈鳖被这句话打碎,他面色愤怒,浑然不顾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是当朝太傅,“他收了我们的粮,砸了我们的灶,单单一句见不了就能说得过去吗?”
“今日见不到他王吉安我就不走了!”另外一个中年妇人也跟着怒道,“我就不信这晴天白日没有道理可讲了!”
钟毓下意识就想直起身子,却不料腰间箍着的胳膊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挣了两下没挣开,她没好气地曲起胳膊给了岑鸢一肘,然后使劲甩开男人的胳膊。
“你们说的我都知道,”钟毓深吸一口气,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压过他们,“我知道王吉安罪孽深重,你们想喊王吉安出来也是为了要一个说法。”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就算现在王吉安出来了,你们又能拿他怎么办?”
“不过就是一人一句用唾沫星子淹死他,要他给你们还粮还灶。”
钟毓沉着一张脸扫过那些被她的话震慑住的百姓,“便是将他抽筋扒皮,那些已经被砸怀的灶台就能重新垒起来吗?”
早在方才那小侍卫冲进后院找人的时候,钟毓就已经猜到这群百姓堵在官府门口是想做什么。
粮食早上已经还了,即便没还够,但也不存在家中无粮的情况。
所以他们无非就是想叫王吉安出来赔钱,好重新找人垒起新灶。
可就算是岑鸢将王吉安带出来,那又能怎么样呢?
粮食被他一早就差人送走,即便王吉安能拿得出钱,这十几二十户人家的灶一夜之间就能垒得起吗?
更何况那位老王家的媳妇儿此刻还在炕上烧着......
三天都盘不起一个新灶,不说别人,炕上正烧着的老王家媳妇儿根本等不起。
“王吉安的事情一定会有个交代,”钟毓很是郑重,她目光清棱棱看着被几个妇人搀扶着的老妇,知道她说的话别人应当会听,“可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把王吉安拉出来给你们一个说法,而是给你们垒起能烧水做饭的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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