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了钟家十年的嫡长女、大小姐,父亲是满京城数一数二的好夫婿,母亲是高门贵女里最被旁人羡慕的钟家大夫人,一切都是因为我父亲他从未纳过妾,从未沾惹过外头的花花草草。”
“我从未想过,钟家的家门居然有一天会被你母亲这种贱蹄子踏过去,就连钟家大小姐这个身份也要让给你这个不知来路的杂种。”
钟鎏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她伸手狠狠扼住浑身发抖的小姑娘的下颚,“钟毓啊钟毓,虽然父亲将钟姓冠给了你,但你有什么资格敢和我抢大小姐的身份!”
她狠狠甩开钟毓的脸,尖锐的长指甲在手中那张惨白的面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
“我告诉你,不管你是不是我父亲的亲生骨肉,也不管钟家的接亲宴是不是已经办过,在我这里,钟家的大小姐始终就只有我一个。”
钟鎏的声音忽然压低,“也只能有我一个。”
听了这话的钟毓好似终于意识到面前人想做的事,她猛地瞪大眼睛,立刻就要伸手去夺她手里的那枚玉坠子。
看到眼前原本沉如一潭死水般的人突然伸手来夺那枚玉坠子,钟鎏拿着东西的手臂故意抬得很高。
被悬高的玉坠荡在阳光下,颤悠悠闪着清润透亮的光。
还惊异于方才钟鎏所言内容的傅平被那道光晃了一下,下意识眯起眼睛视线被模糊的那一瞬,耳边只听得一声“扑通”。
再睁眼时便只看见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钟鎏收回方才厉鬼索命一般的神色,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好似又变回了钟家嫡长女。
她将拿过玉坠子的手在春香的胳膊上擦了擦,声音重新恢复娇柔,“既然你说它不是泥坠子,那就承认了这是狗身上的东西。”
“你知道的,我钟家从不养狗,所以......”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视线从逐渐归为平静的湖面上收回,“狗和狗的东西就该被丢进湖里,我的好姐姐,你说是不是?”
不等她话音落下,鼻尖扫过一阵风。
转瞬即逝间,一双冰冷却不掩狠厉的手狠狠箍在了她肩膀上,一把将她掀翻在地。
钟鎏猝不及防被一道身影扑倒在地上,倒地的一瞬间头上簪着的数支步摇七零八落摔出去,她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昏。
傅平看着方才还被自己夸赞好心性的小姑娘突然暴起,瘦弱的身形如猎豹一般将人猛扑在地。
他沉默了一瞬,面上竟破天荒浮现一抹无可奈何。
先前那般能忍还以为是块可雕之玉。
即便终于忍不住,动手也是情理之中。
可一个能说出“玩闹赔罪”之言的聪明人,动手的时候怎的这样粗暴?
第八十五章
“啊——”
一声尖叫过后, 钟鎏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传来钻心的痛。
“春香!你还死站在哪儿干什么!”意识到自己被钟毓推倒之后的一瞬间,钟鎏第一反应不是推开身上的人,而是此刻自己仪态尽失的模样。
她铁青着脸, 狠厉的目光唰地看向愣在一旁的春香, 一口银牙险些都要咬碎, “还不过来将我扶起来!”
却不想站在原地的春香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目光直直看着压在钟鎏身上的人, 丝毫没有上前帮助小姐的动作。
“春香!你在干什么!还不快点儿把这杂种从我身上扒下去!”
仿佛就只是一瞬间的事,原本只摁在钟鎏肩膀上的手不知为何忽然使了大力, 一双冷冰冰的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地捏住了她的命脉。
钟鎏不可置信地挪回视线, 仿佛没有预料到眼前之人竟敢掐住她脖颈。
“钟毓,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眼前的人一语不发, 只是看着她那双的眼睛冷得厉害, 掐在脖子上的手也愈发用力。
钟鎏仿佛能听到自己脖子被一寸寸捏紧发出的声音,逐渐不能呼吸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挣扎起来,胡乱抬手死死揪住钟毓的头发, 想要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去。
钟毓感受到自己的头皮猛地一痛,但她丝毫不在意, 目光依旧死死钉在自己手下的钟家大小姐身上。
“我方才已经道过歉赔过罪了,你字字句句的贬低侮辱我也认了,可是钟大小姐, ”钟毓一字一句顿出声,语气竟是诡异的平静,“你千不该万不该如此步步相逼, 叫人偷走我的玉坠子,还将它扔进湖里。”
那枚被扔进湖里的东西就好像是压着钟毓的一枚印, 当那枚印被人揭了去,印下的人也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如恶鬼一般。
钟鎏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是下了死手的,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恐惧,无法呼吸使得她面色逐渐被窒得通红。
那张向来都高贵非常的脸上不再挂着妥帖的笑,讥笑他人时从不曾遮掩过贬低侮辱之言的嘴此刻也徒劳地张着,发出“嗬嗬”的声音。
钟鎏惊慌失措地看向始终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春香,她眼里淌出一串串晶莹的泪,揪住钟毓头发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
“春......春香......救......救救我......”
见到钟鎏满脸都滚着泪,濒死般的神色终于惊醒了春香。
她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冲上前,一把抓住钟毓的衣领往后拽,却不想那人身上仿佛坠了千斤,怎么都拽不动。
她看着被压在地上的钟鎏,脑海里却闪现出自己方才在看到钟毓冲上来的时候下意识往一边躲的动作。
见钟鎏的面色越来越红,春香心下一阵仓皇失措。
先前是她得知自家小姐要收拾钟毓,才献计这座位于钟府最偏僻角落的偏院。
天玄卫从未有人住过此地,钟府的下人也得令不必打扫这里,常年无人踏足的地方当然是收拾人的好地方。
也正是因为这里是个“好地方”,所以周围不可能有人经过,也不可能立刻将老爷和夫人喊过来。
春香的面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当然明白倘若自家小姐有半点闪失,夫人和老爷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更何况小姐来偏院本就是她鬼迷心窍提出来的。
便是平时再趾高气扬,她心里也十分清楚,丫鬟丫鬟,说得好听点是跟在高门贵女身边服侍的人,说得直白点儿,那就是主子遇上事得第一个挡在前面的狗。
要是主子出了事,主家第一个问罪的便是她们这些下人。
所以方才在钟鎏被钟毓掐住脖子的一瞬间,春香的心头忽然闪过无数个念头,她甚至还隐秘地期待着时常打骂自己的钟鎏能被钟毓掐死。
可当她看到钟鎏求救般望着自己的眼神后,春香很快就意识到,倘若钟鎏死在钟毓的手上,先不说钟毓是刀是剐,一直站在旁边的自己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即便她偷偷跑出府,可钟家的天玄卫也有数不清的法子将自己找回来。
想到这里,春香忽然抬眼,看向被压在地上的钟鎏,见她此刻早已无力挣扎,视线又转而落在自始至终都无暇顾及自己的钟毓身上。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狠狠一咬牙,然后猛地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攥紧了径直就往钟毓的脖子上扎过去。
就在锐利的簪尖即将插入皮肉之时,春香的眼前忽然闪过一抹银光。
来不及躲避,她只听得耳边一声断裂的清脆,一阵剧痛瞬间从手腕蔓延至整条胳膊。
一道懒懒的男声响在所有人耳边:“三个小姑娘,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
......
后来便是傅平只用了三言两语,就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尽数推到她们主仆二人的身上。
即便钟鎏面上仍是一副恨不能将钟毓千刀万剐的神色,可在听过傅平的话和他主动挑明的身份后,嚣张跋扈的钟家大小姐沉默了。
父亲手下的天玄卫有多厉害她十分明白,当年他亲自上山将傅平请回来她也明白。
所以钟鎏无比清楚,倘若傅平将今日之事说给父亲,便是不提钟毓是他几日前刚上宗谱摆宴迎回的钟家小姐,只单单是傅平一副护着她的模样,父亲一定会狠狠责罚自己的。
届时,全钟府的人都会知道自己找茬不成反倒被人按在地上狠掐了一顿。
被钟延川好好养出来的小姐脑子不算太笨,稍微一琢磨便知道傅平的意思。
一口牙只能打碎了往肚里咽,便是日后还要再寻她的事,今日再偏院发生的一切也不能说出去。
钟鎏狠狠剐了一眼从傅平出现后便躲在他背后的人,抬手抚了抚被春香打理后仍旧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扶着丫鬟的手臂一瘸一拐地离开。
直到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傅平这才转过身。
身后人的脸上早已不知何时换上一副警惕之色,此刻见自己居高临下看着她,小姑娘微微仰头,丝毫不显惧意地看着自己。
“你我不曾相识,你为何要救我?”
不用眼前的男人开口,钟毓早也从春香淌满血的胳膊看出来,要不是他突然出手,断成两截的银簪此刻就不是在地上,而是在自己后脖颈了。
傅平闻言,竟忍不住嗤笑出声。
因为他看着眼前色厉内荏的小姑娘,脑海里突然就想起那日擦肩而过时,见到自己浑身是血然后缩脖子的人。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伸手将人一把提溜起来。
只扫过一眼她的眼睛,傅平就看出她那日看见浑身是血的自己缩脖子绝对是装的。
也许是因为那双弥漫着血色的眼底,又或者是因为她方才掐住钟鎏脖子时浑身上下抑制不住的狠意。
傅平竟然破天荒地生出些好奇之心,他想知道眼前这位明显和钟家大小姐一般大的小姑娘,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让她下手时那般好不心软。
他默不作声看了片刻,见小姑娘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焦躁,浑身上下都在用力想要挣脱自己拎着她的手。
傅平眼底闪过意一丝笑意,然后将人放在地上。
“方才骑在人身上时候手里的劲不是大得很么?怎么现在又换了一副模样?”
钟毓不说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方才被丢进东西的湖。
冷着脸绕过傅平径直往湖边走去。
被无视的男人挑了挑眉,随后慢吞吞转身跟了上去。
他倒是想看看,还没人腿高的小姑娘想如何将那枚玉坠子从湖底捞上来。
第八十六章
看着停在湖边一动不动的小姑娘, 傅平只跟着走了几步,然后在她身后不远处站定。
“那湖不深。”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动作,他瞅了一眼平静无比的湖面然后懒洋洋开口, “这里除了我再无旁人, 你若真心想将那东西找到, 就下水自己找。”
钟毓没理他,她先是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钟鎏站着的位置, 仿佛在心里估摸着距离一般,然后将自己臂上的长袖尽数挽起, 不消片刻,原本的长袖白裙就变成了干练利落的中袖。
小姑娘浑然不在意袖子裙摆上粘着的泥点, 紧了紧系在袖上的丝带, 然后微微往后退了几小步。
傅平见状, 面上神色不变, 眼里却掠过一抹异色。
下一瞬,方才还站在眼前的人影忽然一跃而起,不顾天寒地冻直直跳入了湖中。
原本寂静的院子里忽然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惊起停落在树上的鸟儿。
原本斜斜支起来的腿猛地绷直,傅平一双眼紧紧盯着泛起水花的湖面。
钟毓在湖面上深吸一口气然后潜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冒出头,如此这般反反复复好几次。
就在傅平觉得是个人都应该受不住这种刺骨的寒, 皱起眉正准备将人从水里捞出来,一直潜在水下的钟毓终于冒了头。
她动作有些僵硬地往岸边划过来,不多时便游到了岸边, 双手撑着身体“哗啦”一声便上了岸。
直到看见她安然无恙上了岸,傅平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他沉默看着小姑娘手里攥着的那枚玉坠子, 看着她努力拧着湿透了的衣裳,视线最终凝在她手臂露出来的皮肤上——
下水前还正常的胳膊早已经被冻得泛起青紫,甚至都不用细看就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此时此刻整个人都被冻得发抖。
明明训练天玄卫的时候,冻出青紫色是他见过的所有伤情中最轻的,可傅平就是觉得,此刻落入耳中的牙齿打颤声吵得让人心烦。
他背在身后的手蜷了又松开,然后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只丢下一句“房里燃着火炉”转身就走。
其实傅平的心里十分清楚。
他本可以在吓跑钟鎏主仆后便撒手不管的,在春香举着簪子试图救主的时候也大可以默不作声。
可不知为何,当他对上那一双异常冷静的眸子时,一切都变了。
于是他不仅多管闲事救了她,还多此一举说了“房内燃着火炉”。
甚至在明知道眼前人是钟延川刚认回来的女儿之后,也还是忍不住告诉她,宅院之内的任何事都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从那日过后一直到今时今日,傅平都清楚记得,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穿着刚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一身天玄卫常服的钟毓,突然停下手里拧衣服的动作,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所以你认为今日我应该咽下这口气,来日再寻其他的机会使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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