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说话的尚书大人也随着杨公公默默行了礼。
只有方才被打断了话的定远侯丝毫未动,他眼眶有些泛红,心里还想着方才在脑中一闪而过的先帝。
眼见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走近,这位曾经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的老侯爷,丝毫不在乎自己面前说话的是当朝皇帝。他扬高了声音,接着先前的话茬继续说道:“若是陛下装病,那就免不得有言官口诛笔伐了!”
“他们想伐就让他们伐啊!”越走越近的程乾语气里透着不耐烦,“朕何时拿刀逼着让他们不伐了?”
“不就二三四五日没有上朝吗?至于追到养心殿外如此吵吵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陛下!”
程乾闻言,正打算越过定远侯的步伐一顿。
他微微扭头看向一旁正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老侯爷,声音轻飘飘地不带一丝感情:“那定远侯你且来说说......”
“大梁是何时没了朕的?”
见人不再说话,程乾又慢悠悠补上一句:“朕怎么不知道自己已经没了?”
话音落下,众人皆惊。
杨公公更是恨不得将头埋进地下。
“无君无君,那君这不来了嘛!”程乾看着终于闭上了嘴的定远侯,脸上忽然挂起笑意,他微微弯腰凑近老侯爷,低声说道,“还是说您老想替朕坐几日龙椅啊?”
“陛下!”老侯爷脸色被气得通红,“你!”
眼见着老侯爷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怕他怒火攻心折在了宫里,程乾自认为十分贴心的说道:“杨承宁,去给太医院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多去定远侯府上,为朕的老侯爷诊诊脉。”
“毕竟朕还要继续听老侯爷三天两头上宫里来骂朕呢。”
说完话,他也不顾身侧被自己气得半死的老侯爷,摆了摆手:“朕这就去看折子,明日就上朝。”
“老侯爷您就早些回去吧,如此深夜还不休息,朕很是替侯爷忧心身体啊。”
“哦对了,”程乾忽然回头,“老侯爷你回府的时候,顺道给齐老侯爷说一声,让他明日不要再来朕耳边吵吵了。”
“上一个吵吵朕的人,此刻还在去往峮州的路上。”
还以为皇帝回心转意了,却不料后面的话又让老侯爷心中一哽。
他看着程乾离开的背影,冷哼一声,拂了袖转身便走。
看了一眼已经进了殿的皇帝,又看了一眼身侧站着还不动的尚书大人。
杨公公原本已经迈出的腿又收了回来。
“尚书大人,您还有什么事吗?”
钟延川颔首,轻声说道:“是关于太傅与臣之女的婚事......”
他顿了顿,然后抬头看向杨公公。
“微臣有一事想不明白,还请公公替臣禀报一声,有劳了。”
杨公公闻言,忽然想起几日前他去岑府宣旨时的场景。
尚书大人看着十分彬彬有礼,可着尚书家的二小姐怎么就......
“公公?”
见杨公公一直没有动作,钟延川忍不住唤了一声。
“哦,好。”杨公公回过神,对着钟延川点头一笑,“奴才这就去为大人禀报。”
“那便劳烦公公了。”
***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程乾坐在龙椅上,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堆在案上的奏折。
杨公公站在御案前替皇帝翻折子。
他边翻折子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圣颜,见皇帝面无表情后又垂下头继续手上的事。
没过一会,便又抬起头看一眼。
见程乾仍旧看着折子后,又默不作声地再次垂下头。
几次三番的抬头垂头,饶是程乾再看不到也难。
“有话说话!”皇帝眼皮掀都未掀,“盯着朕看了好几次——”
他扔了手里拿着的折子,这才慢悠悠抬眼看着杨公公:“从朕脸上看出什么花了吗?”
杨公公早就知道瞒不过程乾,见他此刻开口,便十分机灵地献殷勤:“陛下脸上可不就有花儿。”
程乾皮笑肉不笑道:“你是不是觉着岑鸢走后,就没什么人值得你怕了?”
杨公公闻言,装模做样地退后一步,伏低身子语气惊慌:“陛下饶命!”
“收起你那副嘴脸。”程乾垂眸,随手从案上又拣了一份奏折,“是钟延川那个老东西让你带什么话了吧。”
“皇上圣明。”杨公公就知皇帝不是真的怪罪他,见程乾再次拿起奏折,便直起身子重新回到御案边继续翻折子,“方才在殿外,尚书大人托奴才向陛下禀告一声,他想见见陛下。”
“听大人意思......”杨公公顿了顿,悄悄抬眼觑着座上人的神色。
“他的意思无非就想求朕撤了赐给钟家大小姐的婚约圣旨罢了。”程乾接了杨公公的话茬,直接说道。
他面上表情明明丝毫未变,可说话的声音却愈发冰冷:“眼见着岑鸢被贬,不想让嫡女沾了罪臣的脏水,所以立刻让庶女顶替嫁给岑鸢。”
“呵!”
“赐婚的圣旨都是他亲自向朕求的......”杨公公颤巍巍地听着皇帝冷笑,“如今竟还打着让朕毁了圣旨的算盘。”
“这天底下,哪能有这么好的事?”
见皇帝动了怒,杨公公唰地垂下眼,不敢再说一言。
“杨承宁。”皇帝突然开口叫他。
“奴才在。”
“将钟延川的折子都给朕拣出来,拿给朕看。”
“朕倒要看看,尚书大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第十二章
隔日一大早,钟毓就被外面的鸟叫声给吵醒了。
她闭着眼睛,盲人摸象般地伸手探了探床的外侧,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岑鸢还没回来吗?
昨夜李源匆匆赶来敲门,岑鸢给自己擦完脸便让她休息,然后关了门出去。
因着自己才见了血腥之事没多久,即便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钟毓心中还是有些难受,见岑鸢出去,便早早熄了灯,打算睡觉。
也许睡着了,什么都也不会再想了。
上床之前她还在床边愣了愣,李源只准备了一床被褥,即便岑鸢想打地铺也没法子。
不过她也就纠结了一小会儿,不就是在一起睡个觉嘛,他们都一起经历过刺杀了,还有什么不能睡的?
于是她往里躺了躺,给岑鸢留出来一半空床。
许是刺激过大,她睡得十分不安稳。
睡梦中眼前总会闪过一幕幕温热的鲜血溅满自己身体的画面。
钟毓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躲在浴桶里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水一点一点变成血红色,而另一半则在虚无之中注视着。
可后来,她好像看到有人将手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仿佛感受到了心安似的,梦境忽然消散,钟毓沉沉睡了过去,然后一觉睡到了现在。
是自己的错觉吗?
钟毓缓缓睁开眼睛,或许是她自己臆想的罢了。
岑鸢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又怎么会在大半夜将手盖在自己眼睛上呢?
她边想着边翻身起来,伸手拿过床角挂着的衣服想披在身上,却不料一扭头,就见自己床边正站着个人!
钟毓顿时被吓得一激灵,她颤巍巍地伸手,出口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你是谁?”
“夫人别怕。”那年轻女人好似看出了钟毓的慌张,她眼睛一弯,旋即绽开一抹笑说道,“太守大人晓得夫人昨夜受了惊,又想着您身边还没有跟着人侍奉,就派奴婢来服侍夫人。”
“一来是陪夫人聊天解闷儿,二来是方便夫人随时差遣。”
钟毓闻言,方才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眼前的年轻女人虽容貌平平,可目光却十分沉稳。短短三两句话之间,不仅说清楚了自己的任务,还言明了太守对她的敬心。
钟毓心里不由得微微感慨,不愧是古代人,言谈举止是她这个现代人半分也比不上的。
仔细想想,眼前之人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女人。
从她在婚宴上醒来,到接了旨便启程赶往峮州,见过的人里除了岑鸢和一路上都在赶车的两位官差,便只余下此地的太守和那睁眼便见的两位公公。
想到那日接旨时候的情形,钟毓的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
她悄悄放下手,然后装作无事地掀开被子下床。
见她此番动作,方才还站在床尾的侍女忽然上前一步,将不知何时已拿在手里的外袍披在钟毓的身上:“天寒,夫人小心着凉。”
钟毓感觉到自己肩上微微一沉,她愣了愣,却没有说话。
虽然现代社会早已没了这些官奴之分,可钟毓也明白,要想在这里活下去,首先就要适应这些根本无法改变的事情。
虽然不知为何夫人一直没有动作,但侍女也十分识相地没有说话。
直到钟毓忽然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竟愣愣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了,而那侍女却也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不曾开口催促。
“走罢,”钟毓回忆着自己曾经看过的古装剧,刻意学着那种夫人的调调说道,“服侍我洗漱。”
感受完古代夫人们晨起的梳洗打扮,钟毓在心底暗叹一声繁琐,而后便往房门处走去,全然忘记了“夫人”不会亲自开门。
刚收好妆奁的侍女回头,就见那京城里来的夫人一把将门推开,不等她说话,就见门口立了一个人。
也不知岑鸢在门口站了多久,钟毓的视线里猝不及防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绕是她胆子再大,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卧……”钟毓看着岑鸢的脸,瞬间便反应过来,赶在第二个字还未说出口,那句下意识的话就被她十分迅速地咽了回去。
女人的尾音很是奇怪的拐了个弯。
钟毓看着岑鸢展开一个十分标准的笑脸:“我怎么大清早就看见我夫君了?”
话音落下,岑鸢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有些复杂。
钟毓一愣。
哦莫,是她说什么虎狼之词了吗?
-
用过早饭,岑鸢看一眼此时正摸着肚子一脸满足的钟毓,见她脸上丝毫没有昨夜睡梦中的惊慌与害怕,随即收回目光。
“你们今日就呆在府里。”他扭头吩咐岑一,“你留在府里保护夫人。”
“是。”
自从知道钟毓看出了岑一岑二是自己的手下后,岑鸢也无心再掩饰。
他视线转而落在岑一身边站着的岑二:“你随我去太守府。”
“是。”
说完后,岑鸢站起身,接过岑二递过来的大氅披在身上,只留下一句“午饭不必等我”,便带着岑二离开。
出了府,岑二终于忍不住,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家少主:“少主,明明你是去上连山。”
“为何又要骗夫人说去太守府?”
岑鸢闻言,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径直走向府外岑一老早便备好的马,牵过缰绳利落上马。
随即等也不等岑二,双腿一夹马肚子直接走了。
岑二站在大宅门口,有些傻眼地看着自家少主远去的身影。
半晌才缓过神,急忙牵过自己的马匆匆赶了上去。
“诶!少主你等等我呀!”
......
钟毓吃饱喝足后,心思便活络起来。
见岑鸢已经走远,她无所事事地瘫坐在椅上环顾四周,直到视线里出现了那位从自己坐下之后便一直站在身后服侍她的侍女,钟毓忽然想起原著里好像从未提过岑鸢的府邸。
作为一国的太傅,那么大个府里应是有侍女小厮的吧。
钟毓眯起眼睛想了想,转而看向一直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岑一。
“岑一?”钟毓有些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夫人吩咐。”岑一双眼直视前方,硬邦邦道。
“太傅府里有侍女吗?”
岑一闻言,扭头看了一眼钟毓,随即干巴巴道了一句:“没有。”
“没有?”
岑鸢虽贵为当朝太傅,可府里的下人却少得可怜,只因太傅府里的动静,京中之人都想探得一二。
想起那次少主刻意兴师动众地查内奸,岑一打消了要解释的话,只淡淡说了一句“大人喜静”便不再多言。
见岑鸢不是那种骄奢淫逸的人,钟毓十分肯定地点点头,随后忽然想起自己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身边这位侍女的名字,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侍女道,“太守将我买回来之后便唤我秋月了。”
“秋月?”钟毓嘴中细细咂摸了一遍,“那我以后便唤你秋月了。”
“是。”
问到了名字,钟毓此时也感觉肚子没有方才那么胀了。她缓缓扫视了一圈饭桌,站起身子打算将吃过的盘碟端去厨房。
可还没等她动作,岑一与秋月两人就好像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一人一边十分迅速地将碗碟收拾干净直接端走。
钟毓看着他们二人并排出去的背影,愣在了原地。
原来古代的丫鬟侍卫身手都是如此迅速吗?
等了一会儿不见那二人回来,钟毓站在空无一人的偏厅里又实在无聊,她便顺着门前的连廊慢悠悠的左右参观。
这偌大的宅子一看就是经常有人住着,钟毓视线扫过纤尘不染的连廊以及一根杂草都没有的院子。
还说什么前太守留下的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想起李源张口就来的说辞,钟毓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看着院子里簇簇团团盛开着的蝴蝶兰,钟毓突然想起了她穿进书里的这段时日。
她记得原主与岑鸢的大婚是二月初七,在路上走了三日后到了连山,客栈住了一日又被李源接到了这里。
算上今日,满打满算已经第五日了。
来了五日,就已经见过血了。
钟毓想到她之前猜测的那些,不由得撇了撇嘴,日后也不知还要再见多少次血呢。
正当她看着满园的蝴蝶兰愣神时,秋月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夫人,这边种的惠兰开得十分不错,您要来赏吗?”
钟毓闻言抬头,见秋月此时正站在连廊拐角处,她笑着点点头,然后不紧不慢地朝她走去。
钟毓扶着秋月的胳膊走在漫步走在院里,岑一人高马大地跟在两人身后。
“你们连山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啊,”钟毓逛着逛着感觉太过无聊,突然想到秋月就是连山人,“我初来乍到,还不太了解连山。”
“有意思的事情?”秋月沉思良久,而后忽然笑道,“若说这有意思的事情,那我还真知道一个。”
“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钟毓见秋月如此说,顿时来了兴趣,话音落下后还不忘回头喊岑一,“你应该也没听过吧,走快些来,我们一起听秋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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