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h放下茶盏,抬眼撞上那双蕴着春华的眸,心跳猛的乱了两下。自他从大邺府的暗室里出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好在宣珩允未察出她眸底闪过的莫名情绪,又为她蓄满一杯茶水,道:“正好你过来,沈府那边我已命人搜查过,所有证据皆在书房,对于沈从言,我想交给你处置。”
楚明h的视线移向他清致的下颌线,未多思索,“听闻陛下已寻回真正的沈伯父遗子,自然是要为沈家子恢复身份,至于他,古纥王族欺我宛朝,蒙蔽父亲,这笔帐自是要和古纥算的。”
“至于父亲,陛下无需顾忌,父亲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若他还活着,绝不会为未识清人顾忌颜面而替那人掩盖恶行。”
“那人之罪,陛下须按宛朝律法严惩,以儆诸藩。”
她的声音似山岚风轻,字字句句不涉半分私心,所说皆为朝廷考虑、为沈家子考虑,这,是楚家女儿,是奉化帝倾尽皇权成就的昭阳郡主。
宣珩允望着女子,若她生是男儿,先帝何必要从他们这些皇子里选传袭人呢。
“他的遗体,我让人暂放冰棺,你可要一见?”宣珩允问。
楚明h黛峰轻挑,“不见,他既不是沈伯父之子,往日种种皆随云烟去,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我不会愧疚,亦不欠他。”
宣珩允暗自松了掌心手指,皇袍之下绷紧的身体倏尔放松,她没有遗憾,那便好,他惟怕此事累她心神。
他倒是忘了,昭阳郡主惯不拖泥带水,比如要和他和离。宣珩允垂眸浅笑。
孙太医应召而来,崔旺引人入殿。
楚明h骤一见孙太医,忽而愕然,后才记起是她要传太医为宣珩允诊病的。
孙太医步入殿中,抬头看见楚明h端坐在案,一时恍惚竟不知该唤娘娘还是郡主,“娘娘”二字已出口一半,又陡然来了个急转弯。
楚明h不在意,抬手请他为陛下诊个平安脉。
孙太医称诺,眼皮抬了抬,见陛下已递出瘦窄的腕骨,从始至终未发一眼,只含笑温柔注视着楚明h。
孙太医上手探脉,白须静而不动,可他的心里又打起了鼓,一直寻思方才唤郡主究竟有没有唤错,这一纠结,额上横纹渐深。
楚明h一瞧,心里登时揪紧,“如何?”
不知不觉间声音带上厉色,孙太医凛然声寒,慌张回话:“陛下体内瘴毒虽解,但身子仍亏虚的厉害,补气的参汤还要继续服。”
“亏虚?!”
孙太医正要解释,宣珩允冷目扫过去,他惶恐闭嘴。
“不过是缺了气血,喝几碗汤就回来了。”宣珩允开口。
楚明h半信半疑,然她也知道,孙太医大抵不敢再开口,她只好肃声道:“孙太医可敢保证,陛下无性命之忧。”
孙太医连连点头应声:“陛下的身子绝无大碍。”荣嘉贵妃娘娘的凤仪,他是有些怕的。
孙太医退出殿,楚明h错着牙对宣珩允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府了。”
他的身子如何会亏虚,聪慧如她,怎会猜不到。她的愠气来得莫名其妙,她自己也不知是为何,就是有压不住的邪火,自听到亏虚二字那刻,燎燎而起。
楚明h拂袖而起,被宣珩允拉住衣袖,他就那么坐着,仰面看她,“阿h没有别的事要与我说吗。”
那双桃花眸明亮似星,带着耀眼的期盼。
楚明h蹙眉一想,还真有件事。
“陛下的张首领打算何时娶妻?”楚明h问。
岂料宣珩允眸光一沉,冷声道:“他不是我的,阿h才是,不,我是阿h的。”
楚明h:……
这人怎么时而就犯病呢。
“你若舍得丹秋离府,我明日就给他们赐婚。”
楚明h半笑垂眸视他,原来一国皇帝,私下也会偷瞟属下会了哪家姑娘,“那我先替丹秋谢过陛下。”
楚明h屈膝欠身,行过礼就欲走,衣袖却仍被人拽着不松。
“没旁得事了?”宣珩允的声音明显失落。
楚明h转眸思索,“无事,陛下有事不妨直说。”话落,她静静等着。
“我入赘楚家做夫婿一事,阿h可想好?”
楚明h只觉脑子一懵,她何时说过要考虑此事?“陛下就莫要说胡话了,从无皇帝做上门女婿这一说,往大了说,岂不是楚家占你宣家江山。”
她只当上门夫婿一说是宣珩允磨她故意为之,如今她是真的再做不到清清白白只当他是君王,如此,这人目的也该达到了,怎得还提。
宣珩允抬眼望着她,敛去脸上笑意,无比认真地正色道:“能得阿h,天下作聘又如何。”
第90章 90、90
是夜, 一轮圆月洒下霜华,星河陡黯。
楚明h披一袭雪色裙裳,侧卧在一张青石上, 她的头发尚带水汽, 显然刚从室洗浴出来。
面前的池塘里,荷花早已尽数盛放, 如盖荷叶时而在夜风里颤动, 是叶上睡蛙蹬腿跳入池中。
花小六背靠青石坐在池岸, 双脚拍打在池面。
她们一人一壶从冰窖拿出的杨梅酒,就着酒壶畅饮。一旁的花枝上挂着两盏琉璃灯,灯里燃着驱蚊的香料。
这一切都美得似一幅夏夜仕女图。
然花小六仰颌灌一口酒, 往青石扫过,“你就准备躲在这府里一直不出去?”
青石上女子一手拎着酒壶, 两颊在柔黄的灯光下晕出团粉, 凤眸里星辉不受控制肆意涌动。
花小六嗤她酒量这么多年没长进。
楚明h半阖眼帘轻轻摇头,“我还未想明白。”
自那日从宫里回到定远侯府,她已经八日未出府们,一想到宣珩允漫不经心又认真地说出“天下作聘又如何”, 她就感到茫然无措。
万幸近日古纥、备厥使团送来降书, 朝廷那边较忙, 宣珩允未过来侯府。
她根本无法理清自己乱如麻的思绪,她看不清自己的心了,她承认自己还担心他,还挂念他的安危, 可二人之间数次相处的陌生感, 又让她迟疑。
空气里弥漫着酒香, 花小六又咽下一口酒, 仰望着星辰悠声道:“要我说啊,想不清楚的全当不合心意处理,你十三岁那年逮着机会就往冷宫跑,可是未有不清楚,太极殿请嫁,你何曾犹豫过。”
忽然她眼睛一眨扭头对着楚明h,笑得诡异,“你呀,就是没和旁得男子试过,总栓在那一棵树上,没见识过森林和大海。”
楚明h白她一眼,“我怎么试,我自幼只与先帝诸多皇子、相府家公子相识,我若是心悦这些个里头的谁,怎会只挑出他一个。”
花小六叹一口气,无招。
虫鸣蛙唱,二人听了一会儿,花小六忽然换了个姿势侧坐,双脚离开池塘时哗啦啦带起一串水珠,她凑到楚明h耳畔,坏笑着说话。被楚明h推着肩膀让她走远点。
“说得什么诨话,怎得和十九叔一样的不正经。”
“咦,十九王爷好像在王府里,他不是最疼你吗,怎得一次都没过来。”花小六一只手掌撑地,重新把脚放回池水。
“大抵是没脸见我。”楚明h不甚在意,“无妨,十九叔脸皮厚,他在王府里呆不住的,我若主动过去,反倒让他没面子。”
花小六甚是认同,连连点头。
她回到侯府,自是追着楚明h把被掳走之后的所有事情都问了个事无巨细,当然也就知晓了沈从言的事。
但关于沈从言,她却不敢过多追问,饶是再明事理的人,谁的心又真的能做成毫不偏颇的秤呢,昭阳郡主做了于家国大义上对的事情,于私情上,她曾真情实意唤过那人大哥。
哪怕最是骄纵的年纪,她在敬爱的大哥面前亦是乖顺的。
如今,坏人死了,可她楚明h心里骤然空出一个角落,这个位置不是哪一个名字或人的,而是她的兄长,这个“兄长”是一个轮廓,一个象征,是她于世上的亲人,而不是那个劫持她伤害她的人。
空气一时有些死寂。
花小六心思一动,四下张望一圈压低声音道:“柳姐姐不还找回一如意小郎君呢,眼下天色正好,不如我带你去西街的烟花巷开开眼。”
“那里的小郎君啊,说话个个好听,没准儿你一见那些个俊俏的,就想明白了呢。”花小六越说越兴奋,眉梢在月下飞舞。
“不去不去。”楚明h心底刚升起的消沉情绪被花小六一拳打散,她饮尽酒壶里最后一口酒,从青石上起身,被半夏春儿扶着摇摇晃晃往寝房走。
虽然如此,但昭阳郡主和俊朗小郎君的缘分还是来了。
自古纥、北厥两国派王族衰使团来宛议和已有数日,两方议和条约终于谈拢。
两国永远臣服于宛,古纥每年向宛上贡汗血宝马万匹、牛羊万头,黄金万两,而北厥则在这些数目上加一倍,两国皆派一年轻王子留京五载,学习中原文化。
古纥是挑起战事的一方,北厥只出兵五千相助,北厥来使不服,站在紫薇殿内高声抗议。
元启帝高坐金龙椅,只凉声款道:“朕若不重罚北厥,他日再有藩国乱我边界,众多小国岂不都去出兵相助。”
一国犯乱,不构成威胁,可若让散若星盘的诸藩团结起来,那就真的是场硬仗了。
如此,北厥只得认下这屈辱条约,既已成友邦藩属国,自然是要依礼制在皇家城郊别苑开宴设席。
大宴这日正好是古纥的婆兰伊节,其性质类似于宛朝乞巧节,礼宴在晚上,礼部给宫苑里挂上许多婆兰伊节独有的兽金灯,以表两国摒弃前嫌、重修旧好之喜。
昭阳郡主应邀赴宴,她一早就换好郡主仪制的枫红刺花金宫裙,发冠十二只金羽钗,乘着青鸾油壁车出了城。
皇家别苑倚山而建,原本就是皇族贵胄夏日里避暑胜地,楚明h的轿辇到的时候,一众皇亲国戚、朝臣及其家眷已到过半。
兽金灯被挂在枝叶间,一颗颗闪烁着,像狼的眼睛。这样的场合也是诸家联姻的好机会,年轻的公子小姐们聚在花园里,夏夜的山风吹过一抹凉。
大宴尚未开始,楚明h寻了处偏僻凉亭,独自坐在厅中,眺望花园里张府的女儿给孙家的儿子塞了一方秀帕。
“这两家的老太爷不是不对付吗?”楚明h唇角噙笑,梨涡深陷。
“啊?”半夏疑惑不知。
楚明h倚在漆红雕花栏杆上,笑意不减,清音过泉,“两个老爷子曾在紫薇殿因政见不合大打出手呢。”
半夏听得咂舌。
这处凉亭地势较高,正好被繁茂如盖的古槐树掩在其后,就仿佛是修建在枝叶从中。一道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绕老槐树而过,数人一起的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几人行至树下时,清丽带笑的声音正好响起,为首的年轻人驻足仰望,透过随风拂动的叶片,他见到半张精致像林中仙一样的脸。
“王子,该入席了。”
年轻人眉高眸深,肤色健康,穿一身古纥王族服饰,他就像没有听到催促,展颜忽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是阿依诺。”
簇拥在他身边的人不明所以,把人往大宴方向一路拖走。
而林中仙听到动静,探身往下看,唯有一捧夜色。
几乎所有宫宴的流程相差无几,无外乎笙歌乐舞,楚明h从小到大参与过无数次,这样热闹的时候,热闹得过了头,反倒显得刻意。
她一袭华丽宫装,坐在女眷席位之首的玉案后,神色阑珊淡然看着舞池中长袖拂摆。
金樽玉液被她不知不觉间喝去一半,酒气熏氤过的容颜愈发明晃晃得惑人心,两道目光落在她的方向,就似黏着一般再挪不开。
古纥王子被楚明h身上似冷似媚的仙气儿深深吸引,不自觉从席位站起,这时,舞池里一排纤腰舞娘入场,腰上铃铛随着羌笛一道响起。
也是这群随乐律旋转的舞娘,阻挡了上座突然射来的冷戾眼风。
年轻人的视线时而被舞姬挡住,那张如刀刻的英朗面容露出焦急之色,就连身旁人连连拉他衣角都未察觉。
终于等到舞姬散去,却见仙子正要起身离开,他匆匆放下手上金樽,提步追了出去。
“阿依诺。”
楚明h走出大殿,刚在回廊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余光扫见身后人影追来。她转身打量来人衣着打扮,微微颔首施礼,“可是古纥王子。”
“你知道我?!”年轻人那双深邃的眸子骤然一亮,他声音爽朗纯粹,“我叫羚金诺华。”
没错,诺华这个姓氏,是古纥王族。
楚明h莞笑,眸光被酒气熏得朦胧似水,“楚明h。”
羚金诺华闻言瞪大眼睛,“好美的名字,自上次一别,我一直记得你。”
上次?楚明h转睫思索,往常所有藩国来使参加的宴席,她皆在,并不记得眼前的年轻人。
羚金诺华看出楚明h不识自己,着急解释,汉话就不怎么利索了,“十二月夜里,街上下雪,你在射箭。”
楚明h恍然,这些零碎的信息拼织起来,不难记起是去年腊月,她借父亲祭日离宫,曾被柳舒宜拉着到街上喝烫酒,一时兴起玩了回射靶。
当时,她被宣珩允缠上,是有一个古纥年轻人站出来解围。
“你果然记得我。”年轻人一脸欣喜,伸出手去握楚明h的手,被她后退错开。
见楚明h躲避,羚金诺华忽然跃起,摘下一枚瓦当上挂着的袖珍兽金灯,双手捧到楚明h面前,“送你。”
见楚明h踟蹰未接,羚金诺华解释,“古纥男儿若是喜欢这个阿依诺,就会在婆兰伊节这天,摘下兽金灯送她,求她回家做妻子。”
楚明h十分惊讶,抬眼望着面前有无尽活力的年轻人,她被如此直白的示好震惊到了,怔怔不知如何回应。
“你就是未遇到别的好男儿。”
花小六打趣的话瞬时在她耳边响起,她说楚明h分不清和宣珩允的感情,那是没有其他人出现在她面前,才使她浑沌懵然。
这一刻,面前站着一个和宣珩允截然不同、脸上溢满阳光的人,正不知含蓄、委婉为何物,直白地向她求爱。
楚明h没有着急拒绝,她摒弃一切声音,去品味内心的感受。
殿内鼓乐声传出,鼓点恰好盖过不大的脚步声。珠白缎面的袍摆上金线刺着繁琐的祥云腾龙纹样,走出明亮灯火的人沉冷着俊美孱白的脸。
和暗色回廊里罩满阳光的麦色年轻人对比鲜明。
第91章 91、91
楚明h的视线猝不及防一阵旋转, 她低呼一声,对上那双似要喷火的猩红眸子,遂沉静仰视着他清隽的下颌线, 吐息被瑞脑香紧紧包裹。
宣珩允把人拦腰横抱, 顺着长廊下的灯影大步疾走,锋利到欲把人砍成肉泥的残暴眸光狠狠剜在羚金诺华身上, 吓得年轻人张圆嘴巴却忘记了腹中锵锵誓言。
雕满花枝锦簇的红木门被一脚踢开, 宣珩允一路抱着楚明h回到就寝的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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