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也正好抬头看他。
他笑笑,说:“冰箱里就这么点东西。”
安也也笑笑,帮他补充:“他习惯了吧,小时候也经常给我煮东西吃。”
说完两人都很自然地低头继续喝甜汤。
迟拓在里头加了不少胡椒粉和生姜,甜汤口感辛辣,安也灌下去三口,胃里暖和很多,这种暖意让身体也逐渐恢复知觉,像是阿琳重新回到镜子里,把身体还给了安也。
也让她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
他们读书的时候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练出来的默契似乎在十年后还生龙活虎。
齐唯的神色还是八卦,实心的兰一芳却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别的地方,她狼吞虎咽地灌下去两碗甜汤,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安也脱下来的全是泥巴味道的戏服得收拾好了交给造型师,房车外头有人叫了烧烤,正吆喝着让留下来的工作人员一起吃,安也小声跟兰一芳说了两句,兰一芳出门,过了几分钟,外头响起了欢呼。
烧烤是剧组报销的,兰一芳出去加点了奶茶和酒,安也特意让兰一芳买了瓶道具组长喜欢的高度烈酒给道具组那边送了过去。
安也不怎么参与这些热闹,但是始终很会做人。
演技突出,没什么明星架子,出道十年没有实锤的黑料,业界对她的评价非常单一,就是一个用心有天赋的好演员,商业价值跟她能拿到的奖项成正比,当年作品反响好,她价格就高一点,反响平平,那一年她就相对安静一点。
但是很少会有人觉得她过气,最多只是会觉得今年接的剧本不符合市场,毕竟她已经这样起伏了好几次,每次都能带着作品重新杀回来。
国民度也很高,属于那种走在路上不一定会被人叫出名字但是绝对会有人叫出她电影里角色名的明星,路人缘很好,从演技小花旦变成现在的大花,只要她演过的类型,谈到演技剪辑就一定会有她的影子,很多很难演的女性角色,有人画饼画到安也,一般都会赞同多过于吐槽。
她这十年过得非常努力,她刚才拍戏的时候被人摁进泥水,被人用脚踹的苦痛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说。
连吃个高热量的食物都得瞒着经纪人,入戏太深出不了戏被人说精神有问题,自己亲妈都担心她睡着了会拿把刀把人剁了只能把她绑起来。
安也对着镜子吹头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累得灵魂出窍了却还要强撑着解决经纪人准备背刺她的事情。
迟拓似乎也挺忙,他把刚才煮甜汤的锅和碗都洗干净,还拿抹布把小厨房都擦了一遍,这才把刚才那声冬夜里人体摔到泥地上的声响从脑子里清空。大屏幕里看和实际看到差别很大,安也被人打成那样带来的冲击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下去。
他必须得不停地做点什么才能阻止自己去近距离看看安也现在的状况,但是看到安也吹完头发对着镜子皱眉之后,他之前的忙碌似乎都白费了。
兰一芳还在外头吃烧烤喝酒,齐唯在角落里打电话,所以迟拓走近,拿着安也梳妆台上疑似药膏的东西研究了半天,很轻声地问安也:“要不要帮你擦?”
这话问得其实有点出格。
虽然她已经是咬过迟拓裤腰带的人了,但是清醒状态下,他们都还蛮有成年人的样子的,当然,那天莫名其妙的吵架不算。
但是安也歪着脑袋体会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感觉,她并不排斥。
她今天晚上体力透支,白天拍了两场发疯殴打护士医生的戏,晚上都是和兆林俊的对手戏,和他演对手戏没有一次有好下场的,兆林俊是非常好的演员,双方入戏都很深,互相撕咬的时候毫不留情,伤得体无完肤。
情绪大起大落,□□反复拍打,杨正谊要的就是她麻木后展现出来的对正常人世界充满敌意的阿琳的状态,理智上她知道,体力上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要跟不上了。
所以她才会在最后一镜硬挨了兆林俊一脚,结果因为她身体冻僵了,效果不对,白挨了一脚。
刚才进房车之前,她整个人都是飘着的,一点情绪都没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已经没有力气出戏,想着就这样沉下去,维持着阿琳的灵魂,把已经皱皱巴巴的安也团巴团巴塞角落里。
可这样外人看她会更像一个疯子。
所以迟拓说的相比十年前已经好很多那句话,只针对于迟拓,对她并不适用。
她没好意思跟迟拓说,她没好过。
她厌恶自己厌恶到每次都得拼尽全力才能把安也从自己演过的各种灵魂中捞出来,如果不是害怕真的疯了会被自己妈妈永远绑在床上,她真的还挺想就这样把自己丢垃圾桶里彻底清理掉的。
所以她想演一个正常人,一个可以有正常亲情爱情友情的人,填满那个角色,挖空安久久,彻底清理掉。
这样哪怕不出戏,也不会再有人说她不是个正常人。
她想埋葬安久久,给这具驱壳换一个拥有美好人生的灵魂。
她就是在这样一团糟的情况下打开|房车门,然后看到了迟拓。
他身上有烟味,给她塞了一个巧克力。
他煮了名字很长味道很怪但是吃了非常暖和的甜汤,热量爆表。
他问她要不要帮她擦药,她第一个反应是看了一眼在角落打电话的齐唯。
安也看着迟拓,她觉得自己挺耐人寻味的。
于是她点点头,侧过半张脸给迟拓。
这是医生单独给她调的防过敏膏药,安也那半边贴着泥水的脸上已经隐约泛出红点,脖子和手臂还有耳侧都开始泛红。
“红色的地方都涂一下,揉开就可以。”安也顺手捞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头皮里也有点痒,不知道是冻伤了还是过敏。”
“唔。”迟拓很轻地应了一声,背对着齐唯隔开了齐唯看他们的视线,挤了一点透明的药膏,先涂在安也的耳廓上:“你耳洞红了。”
“它经常红。”安也弯着脖子把头枕在化妆台上,“当时打的时候都没发炎,后来反而三头两天发炎,你呢?”
“我一开始发炎了,后来就没有发炎过。”迟拓说,手指头轻触了一下安也的脖子,“我怎么觉得这红点像是被虫子咬的,痒不痒?”
安也顿了一下。
这段对话也有点奇怪。
他们以前都没有这么亲密过。
她斜眼看迟拓。
迟拓低头非常认真地在给她抹药,仿佛他刚才那句问话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痒。”安也被他道貌岸然严肃认真的态度弄得脑子短路,于是也很认真地回答,“泥水道具组处理过的,应该不至于有虫子。”
迟拓手指在她脸上挠了一下,再次问:“不痒?”
安也:“……不痒。”
她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你衣服里面有没有红点?”又一个问题,但是声音不是迟拓。
……
安也突然坐直。
她忘记房车里还有一个她怀疑是因为热衷八卦才进娱乐圈工作的齐唯。
齐唯贴着他们两个半蹲着,脸上都是兴味盎然。
“我读书少。”齐唯说,“我还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发小。”
第四十四章
气氛僵硬了两秒钟。
安也看着齐唯非常自然地把衣服下摆撩起来一点, 说:“身上应该没有,但是腰肯定是需要擦药的。”
“我|操。”齐唯倒抽一口气,刚才的捉狭情绪被吓出了九霄云外,“这怎么弄的?”
“导演临时调机位。”兰一芳正好进来, 看到迟拓和齐唯都贴着安也看着她的腰, 拿出刚才要来的药酒走过来,“安姐还是按照老位子躺的, 为了不NG没有起身调位子, 就硬挨了一脚。”
“兆老师收了力道的, 不然我能被他踹飞。”安也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刚才洗澡的时候还没那么大一块瘀青呢。”
她撩起衣服下摆的那一块皮肤已经看不到原来肤色了, 青青红红一大块。
“你刚才冲热水把瘀青冲开了估计……”齐唯又把安也衣服往上撩了一点, 皱眉,“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不要,没伤到骨头。”安也想伸手戳两下瘀青,半路被迟拓压着手腕拦了下来。
迟拓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兰一芳那里拿过来的药酒,也非常自然地指了指房车上的沙发:“去那边躺着,我给你擦药。”
没有人觉得奇怪。
兰一芳实心地就没往这些事上头想, 齐唯是刚才已经看过了现在有点麻木。
至于两个当事人……
迟拓看到瘀青后就没想着让兰一芳动手, 安也平时除了化妆也不乐意和人肢体接触, 反而是迟拓会让她觉得舒服点。
他挺会处理伤口的, 毕竟从小练拳。
他涂了药酒又搓热之后的大手掌贴在她腰上的那一刹那, 安也舒服得眯了眯眼。
这场面怪异得让实心的兰一芳都愣生生地歪了下脑袋, 齐唯更是直接就别过脸。
但是要说气氛暧昧吧, 这两人看起来表情又太刚正不阿了。
“要不我们直接开始吧?”齐唯觉得现阶段这两人不属于主要矛盾, 她还是得先把工作弄完。
三点了,在场每个人都神采奕奕地让齐唯觉得自己是不是跟他们的时区不一样。
其实她还好, 她现在全职跟安也,算是安也暗面里的经纪人,和兰一芳的作息差不多,都是跟着安也来,这种半夜还在工作的,白天补觉就可以。
比较神奇的是迟拓,他是金鼎的全职律师,听说他们组最近接了几个名誉权期权的案子,按理来说应该是忙得脚不着地的,结果今天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迟拓居然正在宠物医院里照顾安也的那只大白猫。
他肯定是工作量满档的,但是看起来好闲,而且似乎不需要睡眠。
讨人厌的海归精英。
“开始吧。”安也趴在沙发上挥挥手,“弄完了我好睡觉,啊啊啊轻点。”
迟拓压下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在思考他现在这个只是贴上去的力道要怎么才能轻一点。
齐唯一边在内心腹诽你们青梅竹马真的好奇怪一边开始了今天新一轮挑战。
“我按照之前的计划,把严万打算做的事情跟张胜庚透露了一点。”齐唯开了个头。
这是他们元旦那夜讨论了之后定下来的方案,毕竟这是涉及到张胜庚未成年女儿的隐私,安也和迟拓都觉得不应该让张胜庚太被动,所以齐唯就把这事透了出去。
事实证明,在圈内混了那么多年并且长盛不衰的影帝张胜庚确实不是吃素的,他平时那么谦和,只是因为没有他必须披甲战斗的理由,为了家人,张胜庚的战斗力惊人。
具体表现在他直接就和连锫撕破脸了,把自己手里的股权陆续抛售给了几个立场很微妙的散仙。
张胜庚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突然大量抛售幻昼娱乐的股票,再加上几个和张胜庚有利益关联的自媒体的宣传,幻昼娱乐的股票暴跌,幻昼娱乐最近让人着急的业绩也被很多人拿出来逐条分析。
连锫被这暴跌的股价和提前泄露的财报弄得焦头烂额,查到问题可能出在严万想要搞出来的事情身上之后,差点把严万撕了。
“所以严万决定不搞事了?”趴着的安也忍不住挑挑眉。
迟拓又给她糊了一坨药酒,冷笑:“做梦呢。”
安也:“……”
她很想回怼你一个抽烟失眠的死律师拽个屁,但是现在有外人在,她忍了。
“严万决定不炒你和张胜庚的不伦恋了。”齐唯因为自己被迟拓抢了台词,气得安静了半秒钟才回答,“但是我现在摸不清楚严万之后会做什么了,我安插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只知道严万最近酒局频繁,他联络了每一个你之前拍戏的剧组和一些小演员,我猜测他是想直接从你精神有问题这件事情上面入手了。”
齐唯说完停顿了一下:“严万还去找你妈了,你这事你妈跟你说过没?”
“没。”安也不惊讶,只是有些烦躁,“我妈跟他是一国的,精神有问题这事也是我妈最开始告诉严万的。”
齐唯:“……你妈不会觉得严万给你规划的那条演戏演出神经病的路挺好的吧。”
安也趴在那里点头。
她妈妈本来就觉得她快疯了,严万那条路对于一个疯掉的人来说确实挺好的,能赚钱也不辛苦。
这是王珊珊会选择的路,安也很清楚。
齐唯:“……你妈那里有没有什么对你不利的东西?”
名利场上的利益太大,齐唯对这种明星家庭秘幸一点都不意外。
安也想了想:“最开始Kleine-Levin综合征没有确诊之前,左医生怀疑过我是抑郁症和双相情感障碍,那些诊断还在我妈那边。”
齐唯叹了口气,点点头:“行。”
“你那边部署得怎么样了?”安也问。
“权威那边出的鉴定书和医疗报告都有了,水军也安排好了,最近严万放出来的一些零星的说你精神有问题的帖子也被我们引导到入戏上头了,另外幻昼娱乐这边的内斗情况还有迟大律师收集给我的关于上层的那些经济把柄,我们也都准备好了,等着收网的时候看幻昼那边的态度,如果打算放你一马的,我们就收手,如果他们打算继续死咬着你不放的,我们就一次性全部爆出来。”齐唯看着安也,“一旦全面爆出来,你和幻昼娱乐这边就撕破脸了,那么大一艘船,把你丢下海的话你短期内的资源会一直被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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