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无可恋,生无可恋。这噩梦什么时候才能醒?
忽听有人喊道:「少城主回来了!」
周围干活的奴婢都跟提前说好了似的,迅速退避到一边。只有我,没明白怎么回事,愣在路中央。
嘚嘚几声马蹄。内院大门口,一匹黑马莽莽地冲进来,直直撞向我。
就在马蹄子快要尥上我脑袋时,马儿及时刹住,扬起前蹄,嘶吼一声,转了个圈。
差一点点,我的脑袋就要被踢开花了。
我可能是烧糊涂了,居然没有害怕的感觉,只呆呆望着马背上那个少年。
我看错了吗?我看错了吗?他不是范哲吗?
古装范哲,如假包换。
黑劲装,红披风,长发用暗紫色的绸带绑着。左手执缰绳,右手握马鞭,英姿飒爽,威武风流。
没想到小奶狗穿古装这么好看。
有了韩勋的前车之鉴,这次我没敢贸然相认,只一脸痴呆地望着他。
他也注视着我,神情诧异。
「韩勋」赶过来,对范哲抱拳道:「少城主请恕罪,属下没看好这个奴婢,冲撞了您。」
少城主?我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所以,在这个世界里,范哲是海州少城主,也就是……我的主人咯?
之前的世界我把他踩在脚下,这个世界他却翻身做了主人,这个因果报应我不服不行。
从这位少城主的表情里,我感觉出来他并不认得我。
「韩勋」见少城主不发话,就命令身后的卫兵:「把这个奴婢拖下去,打死。」
「慢着。」少城主用鞭子指着我,对「韩勋」说,「把她带到我书房来。」
五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一见到你,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豪华书房里,「范哲」斜靠在阔椅上,若有所思。
我心说,那必须的,在我那个世界,你可是我最黏人的小奶狗。
「可能是因为,咱们有眼缘吧。」我先试探他。
「咱们?」他皱起眉头,像是有被这两个字冒犯到。
我这才反应过来。对哦,在这个世界,一个奴婢敢跟主人称「咱们」,简直就是活腻了。
「你这奴婢,太不懂规矩。」果然,他眯起眼,目光如刀。
完了,我完了。
「不过,我喜欢。」他咧嘴一笑,眼睛弯了下去,刀子变月牙。
啊,这弯弯的笑眼,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范哲。每次我一逗他,他就这样笑,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少年感爆棚。
「刚才你为什么站在路中央不避让?」
「因为……因为我发烧了,脑袋昏昏的,没反应过来。」
「哦,是病了吗?那去好好休息吧。」
「可是……」我叹气,「我的活儿还没干完。」
「没事,今天的活儿都免了,等会儿我派个大夫去给你看病。」
哇哦,这么棒。
我对范哲投以崇拜的目光。原来,在这个世界,他依然是个小暖男。
「行了。」他故意摆起少城主的架子,「别在这杵着了,回去歇着吧。」
六
我回到住处,刚躺下,大夫就来了。
大夫叫葛阳,不是想象中的白胡子老中医,而是个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年轻男子。
我一看到他,又觉得眼熟!
肯定是我在以前世界见过的人。
又一时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他看上去有点紧张,草草给我把完脉,木讷地说:「着了风寒,吃点驱寒升阳的药就行。」
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黑乎乎的药丸,羊屎球似的。
我有气无力道:「不用给我仙丹,给我两粒新康泰克就行。」
「新康什么?」葛大夫没听懂。
我绝望。以后如果有机会穿越回去,我要劝劝那些爱看穿越小说的姑娘们,古代一点也不好,感冒发烧连药都吃不上,活受罪。
「我的药很管用。」葛大夫说,「一日三次,一次两颗,保你三日内好转。」
唉,也没别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就着水吃了两颗。
葛大夫看我吃过药,干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话可说,就说了句「好好休息」,然后离开了。
很快,我困劲儿上来。迷迷糊糊的,开始胡思乱想。
这座城主府,真是好奇妙,聚满了我养过的鱼。少城主「范哲」,府卫军「韩勋」,还
有这个眼熟的葛大夫很可能也是我以前不经意钓过的小鱼。
可在这个世界,我不再是钓鱼的姜子牙了,而是时刻会被大鱼干掉的小虾米。
我终于信了那句话:苍天饶过谁!
出来混,迟早要还。我这个养鱼专业户,终于有一天,掉进自己的鱼塘,快被淹死了。
七
别说,葛大夫的仙丹还真管用。第二天我就退烧了,嗓子也没那么疼了。
我坚持一天三次,一次两颗,又过了一天,精神倍儿棒。
原来古代中医真的很厉害!二十一世纪打着中医旗号洽烂钱的骗子太多了!
不过我还想再装病两天,这样就不用干活了。反正少城主发话让我养病,司奴房也不敢为难我。
一百二十八却说我太天真。
「装病偷懒,被老城主知道,会挨打的!」
我诧异,「老城主管得这么细?」一城之主,日理万机,一个奴婢干活偷懒,都要亲自过问?
「可不是嘛,那天我帮你洗衣服,就被老城主责罚了,以后再也不敢帮你干活了。」
「老城主怎么知道你帮我洗衣服?有人告密?」
一百二十八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凑近我,低声说:「这个地方,没有秘密。你做的一切事、说的一切话,都在监视之下。老城主是个很能干的女人,最不喜欢养懒人,你前两天干活偷懒,老城主都记小本本上了。」
真瘆得慌,这里是集中营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还是乖乖跟着一百二十八去干活吧。
今天的任务,照旧是洗衣服。
我强打起精神,手浸在冷水里,揉搓粗糙的衣物。没一会儿,手就又僵又麻。
为了转移痛苦,我跟一百二十八瞎聊:「在我家那边,有一种东西叫洗衣机。就是一个箱子,把衣服扔进去,倒上洗衣液,按下按钮,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三十分钟以后,衣服全洗白白。」
「哦。」一百二十八埋头干活,对我说的神奇玩意儿完全不感兴趣。
夏虫不可语冰。我闭了嘴,低头专心洗衣服。
过了一会儿,司奴房又把一大堆脏衣服扔到我们跟前。我发现最上面那件,衣服领口露出一小块白布。
「咦,这是什么?」我伸手去摸。
一百二十八突然抢到我前面,夺过那件衣服,捂在怀里,「这件衣服我来洗吧。」
行,你愿意多洗一件,我求之不得。
虽然今天很努力了,可是到了日落时分,我还是没完成任务。
司奴房管事把我大骂一通,告诉我今天晚上没饭吃,继续洗,什么时候洗完什么时候休息。
夜色深了,我一个人坐在水塘边搓衣服。
肚子饿得咕咕叫,手指冻得通红肿胀,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种苦,更没受过这种辱。
我一边搓衣服,一边掉眼泪,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那曾经灯红酒绿、糜烂放纵的青春啊,往后却要在这里干枯凋零?
八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
我心跳加速,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我期待这人从后面把我迷晕,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落地窗卧室的两米大床上,沐浴着晨光,范哲从后面搂着我,如同每一个慵懒的清晨。
可这次,啥也没发生,那人走到我身边,一屁股坐下来。
我一看,哦豁,居然是少城主。
从一百二十八那里我已经知道,少城主名叫司徒骄。
他并不是范哲。
不过,看着他这张脸,我就忍不住把他当范哲,说起话来也没个分寸:
「弟弟是来找我的吗?想我啦?」
他一愣,显然又被我的无礼冒犯到了。
「我每天晚上都会来水塘边坐一会儿。」他说,「倒是你,扰了我的清净。」
「哦,哦。」我撇嘴,「马上就洗好了,洗完就走。」
「不过,没关系。」他突然向我绽出笑容,珍珠白的牙齿,月牙弯的眼睛,迷死人不偿命。
我心中却五味杂陈。
「少城主,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谁呀?」
「他叫范哲,一个小我六岁的男孩子,可爱单纯,很会心疼人,对我巨好无比。」
「那你很喜欢他吧?」
我想了想,「确实,算是最喜欢的一个。但我最后还是和他分开了。」
司徒骄疑惑,「既然喜欢,为何分开?」
「因为他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他想要什么?钱吗?很多嫁妆?」
「哈哈,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想和我结婚。」
「嫁得良人是每个女人都想要的归宿,怎么还成了你的负担?」
我长叹:「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九
「你会剑术?」司徒骄抓了一个很奇怪的点。
「以笔为剑。以前我是个作家兼编剧,笔名剑盘侠。」
「哦……」他似懂非懂。
我觉得这个司徒骄很不错,没有少城主的架子,还挺细腻一人儿。
「那少城主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我干脆也挖一挖他的八卦,跟他拉近一下感情,日后好给我当靠山。
「我没有。」他干脆答道,「在这里,我喜欢谁,能跟谁结婚,都是老城主说了算。」
我心说,这老城主真是闲得蛋疼,啥都管。
「好了,夜深了,你把衣服洗完就回吧。」他站起身,「我先走一步。」
我有点失望。所以衣服还是要洗吗?我还等着他发话把我的活儿免掉呢。
「对了,明天开始,你就来我书房伺候吧,不用做粗活了。」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背影平静如山。
留下我在原地高兴得跳蹦子。贵人啊,这位老弟真乃我的贵人!好歹把我从最底层的泥沼里往上拽了拽。
这时,我看到司徒骄坐过的地方,放了一个油纸包。
我把油纸包打开,是一只烧鸡,扑面而来的香气差点把我熏晕。
我狼吞虎咽,终于吃上了穿越过来的第一顿饱饭。
所以,司徒骄知道我饿肚子,就专门给我带了一只烧鸡吗?
我忽然又想到了范哲。
以前,我忙写作的时候,范哲就会来给我送他亲手做的肉夹馍;我姨妈痛的时候,也是范哲陪在我身边,当我的出气筒。
那么好的一个男孩子,我竟要抛弃他,真是瞎了我狗眼。
第二天,司奴房送来了高品级的丫鬟衣服,面料是那种软软的缎子,正适合我这身娇嫩的皮肤。
我穿好衣服,在众女奴的面前转了个圈,仿佛自己穿的是香奈儿春夏高定。
我料想她们应该惊讶、羡慕、嫉妒,可她们个个表情麻木,心不在焉,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中。
我拍拍一百二十八的肩:「好姐妹,以后我罩着你,在少城主面前多给你说好话,帮你升职加薪。」
「谢谢二百五十六。」一百二十八不卑不亢,「往后日子还长,你加油。」
十
我想,在少城主书房里当丫鬟,至少比扫院子洗衣服轻松吧?
然而并没有。
这位少城主,是个黏人精。
从他早上一睁眼开始,就必须看到我。
我要给他端水洗漱,帮他穿衣服,伺候他吃早餐。一通忙完,送他到书房,为他铺纸、研墨。
终于把他安排好,我就得守在书房外,随时听候他的吩咐。
「二百五十六,我渴了,端点菊花茶来。」
「二百五十六,我饿了,要吃点心。」
「二百五十六,有本书找不到,你进来帮我找一下。」
「二百五十六,我肩膀疼,来给我揉揉。」
……
整整一天,他都不出门,就是各种使唤我,把我当老妈子。
直到傍晚,下人来报,老城主召少城主议事,他才离开。
我终于能放松一会儿了!
闲坐无聊,我开始在他的书房里转悠。
书桌上,我早上替他铺的纸还是崭新洁白,替他找的书也原封不动放在案边。我就纳闷儿了,在书房坐了一整天,一个字没写,一页书没翻,他在干吗?
过了一会儿,司徒骄回来了,脸色凝重。
「怎么了?遇到不开心的事了?」我问他。
「嗯,是关于你的。」
「我?」
「有人跟老城主告状,说我把一个二百多级的奴婢提用到书房,破了府里的规矩。」
「啊,该不会要把我发配回司奴房吧?」
「有可能。」
我要哭死。好不容易飞上矮枝头,又要被打回泥潭里!
我目光盈盈,态度诚恳:「少城主,你自己觉得,我的服侍,让你满意吗?」
司徒骄面色一缓,轻声道:「特别满意。」
「那你能不能跟老城主争取一下,让我继续留在你书房?」
「好,我尽力。」
有司徒骄护着我,后面几天,我依旧安安稳稳在书房里做事。
这司徒骄是个事儿妈,每天伺候他忙得我脚不沾地。
但这些我都能忍,别让我回司奴房就行。
起码现在我能睡床,能吃饱肚子,不用泡在冷水里洗衣服,不用担心被打死。
那个神秘的老城主,也没有再找碴儿。
我问过司徒骄,老城主和他是什么关系,是否母子。
司徒骄说:「不,我跟你一样,替她卖命而已。」
我说:「如果有一天,她让你离开我,你会照做吗?」
「你怕我会离开你吗?」
「当然怕。」
「为什么?」
「在这个世界里,我只有你可以依靠。」
「好。」他嘴角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手指轻轻蹭了蹭我下巴,「我不会离开你的。」
十一
又过了几天,司徒骄的几个朋友来府里拜访,他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酒宴。
酒过三巡,这群贵公子玩起了古人最爱的游戏: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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