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没有旁物, 只有奇怪的兔子在他眼底底下扑腾不休。
又白又软的兔儿泡在水中,不知何人在它们身上盖了一层透明薄纱, 打湿之后既暧昧, 又朦胧。
雪白的池水荡漾, 兔儿嫣红的一点鼻尖便要浮出水面,却在将将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之前又没入雪白池水之下。
兔儿被池水淹得无法呼吸, 上下扑腾得愈发厉害, 想要往岸边逃去, 偏偏上岸后却又露出了雪白饱满的兔尾巴。
中间勾勒着一条雪缝……
让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这只兔儿耳朵捉起, 捏在掌心里, 似乎想要将它揉碎, 又好似想要将它含入口中茹毛饮血般生吞活剥。
梦境于寅时被中断。
晏殷披散着长发推开窗,外面天色都仍旧浸于无尽的暗色当中。
他指尖沾染了浊色,却并不急于唤人进来为他更衣。
而是慢悠悠地将手指放入一盏翠绿茶水中, 让那冰凉透骨的茶液将一些东西的温度降低下来。
梦里的兔儿自是惹人怜爱。
可惜现实中,兔儿的主人却是一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
晏殷由此便好似陷入了一些奇怪的困境当中。
他的恶劣本性固然令他想要将梦中那只险险淹死的柔弱兔儿握入掌心蛮力蹂|躏。
可脱于本性的他, 又好似从中看见了自身不可免俗的下流品性。
可见男人的天性便是肮脏污浊。
再是爱洁、再是衣冠楚楚,都不过是为蒙昧世人所作出的伪善皮囊。
就好比一只狼之所以要披上羊皮,绝不是为了成为无害食草的羊。
而是为了让那羊羔茫然无知地主动靠近它,自觉送入它口中, 让它避免暴露出食肉动物的丑恶嘴脸,而可以姿态优雅地将那羊羔舔舐上自己的气味, 再一点一点拆吃入腹。
只待天色终于大亮。
温辞才进来同此间主人汇报。
一切都如晏殷所料,天一亮, 那兔子的主人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携带那来路不明的小兔崽儿一同逃离出宫。
“将人带进来吧。”
晏殷更衣之后,又信手将桌上茶液浇灌在盆栽的土壤当中。
织雾进来时,便瞧见那只润腻如玉的粗长手指捏着一只茶碗倒扣在盆栽下。
她指尖握紧,知晓晏殷这次必然不会让她轻易蒙混过关。
晏殷坐在檀色木椅之上,却并不急于为她定罪,只语气温润地询问:“你昨日手臂上有什么?”
昨日不去捉她,不是她跑得快。
而是她面前的太子殿下捉住了她,也许会发生不太好收场的事情。
到时候,她难免要感到难堪。
果不其然,对面的美人听见他一上来便问中了要害,卷曲眼睫微微一颤,而后便抿着嫣红唇瓣一声不吭地走上前来。
织雾当着男人的面,主动卷起了袖摆,露出一截雪白无暇的手臂,轻声回答:“殿下说得什么我也不是很懂。”
“却不知殿下以为我这手臂上有什么?”
晏殷瞥了一眼她雪肤腻嫩的手臂,叩击桌面的指节微微顿住。
他不徐不疾道:“昨夜霍羡春同我说,他这里有一种可以破坏一切伪装的药水。”
“霍羡春在七日之内便会取回宫来。”
在这之前,她不可以离开宫闱半步。
晏殷给过她最后坦诚的机会。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总想要利用到太上皇的头上去。
宫里的流言很难制止,扩散开来,除了用真相或其他风头更盛的事件掩盖,否则最终都会传到太上皇的耳中。
也许晏殷当时真的眼花看错,有也好没有也罢,这些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但太上皇病体未愈,不管他老人家能不能接受自己宠爱的晚辈是一个未婚先孕的母亲,晏殷都会在对方知道之前,将这麻烦彻底掐灭。
“在这之前,顾小姐这几日不得出宫门半步,至于那个孩子……”
织雾心口猛然悬起,快速打断,“殿下,她只是一个孩子。”
晏殷口吻满不在意,“那就要看这个孩子有没有破坏后宫的规矩。”
言下之意,大有一股为了维持宫规,绝不容情的冷漠意味。
织雾心头一窒,比谁都清楚一旦让人知晓这孩子是哥哥和姚贵妃的……
顾家即便再是受宠,即便太上皇再是护着顾盼清,那哥哥、姚贵妃还有杏玉,他们三个人都是必死无疑。
而这样的结果正是织雾思忖了一整夜都不愿发生的事情。
她不愿哥哥在她眼底下再“死”去第二次。
美人似乎瞬间便充满了无措情绪,竟张口便想要软声恳求:“倘若我求殿下……”
晏殷却一副极好修养的模样,并不落井下石,只是仍旧面色温润,口吻恍若认真问她:“你可以拿什么来求?”
周围其他的下属看起来眼神似乎也多了一份讥诮。
昨日她那么着急撇清他们不是夫妻的关系,眼下会不会有一丝丝的懊恼和后悔呢?
哪怕太子殿下比起旁人看起来良善太多,看起来似乎是个极其宽容的人,甚至也可以接受她来求他。
可她得拿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求得动这位冷心冷性也什么都不缺的太子殿下呢?
织雾自知自己什么都没有,反倒假千金的把柄握于他的掌心。
再交谈下去,反倒是自取其辱了。
……
织雾从那东宫出来时,也许是昨夜没有睡好,又也许得了对方几乎悬于头顶利剑般的威胁,身子都好似经历了一场恶仗,略微有些乏力。
她在得知霍羡春手里有可以去除伪装的药水瞬间,也曾想过动用什么法子毁掉这守宫砂。
毁掉守宫砂的办法容易,只需寻个男子亦或是自己动手就足以……
可在这件事情中,守宫砂存不存在都已然成了一个表面印记。
重要的是,她要如何在晏殷可以揭穿她之前,让所有人都认为,即便太子拿出了铁证说她臂上有守宫砂,也无法相信她真的会是未经人事的闺阁少女。
在不被准许出宫的日子里,织雾表面上自是做得安分守己模样,可内心心急如焚。
偏偏在这个时候,后苑的云舟给她带来了新的任务。
倘若上一次只是瑾王对织雾的考验,那么这一次,瑾王要求她除掉一个人,便是极认真的要求。
“是宋曜生,此人是宋良之子。”
宋良便是晏殷安插在他们在东洲豢养私兵营地里的人。
宋良是个人才,瑾王想要用他,所以……决定杀了他的儿子。
“宋良相信他的孩子是被太子害死,他就会服从瑾王,若觉得是瑾王害的,那么极端的恨意也会让他短暂地归顺于瑾王。”
瑾王只要用他一时,所以无所谓他后面会不会背刺。
眼下,织雾负责除掉宋曜生这个人就足以。
云舟又说:“宋曜生的父亲固然高洁,但宋曜生背着他父亲私底下恶事做尽,小姐除掉他,完全不必感到罪恶。”
织雾微微僵住,见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不由轻声道:“我……我本来就很坏,怎会感到罪恶?”
云舟弯唇笑了笑,突然走上前俯身靠近于她。
织雾只当他在试探什么,犹豫了一瞬也并未避开。
接着,才瞧见他在自己上方极近的位置颇为好笑说道:“是吗?”
“那我用这张丑陋的脸靠近小姐的时候,小姐应该很生气地赏我一个耳光……”
而不是,完全不会挣扎反抗,好像就要被他欺负成功的笨蛋模样。
织雾发觉他是这个意图,顿时脸颊一热,这才退后避开了彼此贴近得略为逾越距离的面颊。
“可我们是朋友……”
她对朋友防心低了一些,也该是极正常的事情。
云舟诧异,“下人和主子也可以做朋友吗?”
他眼皮下的美人却很是笃定点头,“可以的。”
云舟若有所思,反倒问她:“小姐这样说……莫不是想勾引我?”
织雾听得这话眼皮蓦地一跳,竟觉隐隐耳熟。
发觉她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态,云舟耸了耸肩,“我个人认为,男女之间不存在纯洁的友谊。”
织雾与他观点不同,自然不能认可。
“可见这只是你个人的偏见。”
“是吗?”
云舟笑道:“那小姐还是和别人做朋友吧。”
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警告织雾,若再将他当做朋友,他也只会默认她在勾引他。
他这样说,有意要疏远织雾的心思昭然若揭。
织雾虽不解,但也暂且无暇去深究。
只是要除掉宋曜生……
织雾记得原身似乎借助了一场宴席才得以完成?
而这件甚至不需要主角出面的旁支剧情,自然更是一笔带过,根本毫无内情可披露。
即便如此,织雾眼下却也只能先搁置下这个任务,得想办法出宫去找太上皇。
眼下在想要保住杏玉这件事情上,她几乎别无选择。
太上皇是原身最大的靠山,织雾若能借此护住哥哥和杏玉的安全,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
云舟带来的新任务无疑从另外一种角度提醒了织雾检查花瓣进度。
在按照剧情治好了曲晚瑶后,可腕上提示进度的花瓣变化却极其小。
因而织雾不由暗暗揣测。
她这次即便按照瑾王的吩咐除去宋曜生,花瓣染红的进度多半也不会太快。
甚至印象中,唯一一次花瓣染红进度极大的一次,便是她伤害了书中的主角太子晏殷……
织雾想着忽然神情怔住。
除了瑾王眼下交给她的任务外,在后面的确是有还有一处需要伤害晏殷的剧情存在。
但……难度几乎极大。
就在原身被揭穿假千金身份之前,被太上皇册封为郡主之后,利用太上皇这个软肋,曾伙同瑾王陷害过晏殷成功一次。
和先前桃花村的意外不同,身体上的折磨对于太子而言完全不足一提。
甚至为了照顾太上皇的心情,晏殷都能暂且留下原身一条性命。
可反派就是反派,作死几乎也是天性。
发觉伤害太子的身体毫无作用,于是在下一次,顾盼清不仅没再动太子半根头发,反而还将对方关进了一只巨大的铁笼当中,用上一系列羞辱性的手段对他进行精神上的折磨。
让他一个曾经被万民敬仰、被世家子弟都为之孺慕的太子殿下,如金丝雀一般关入铁笼中一扫清贵尊严,乃至想要折碎其傲骨……
这想想都仿佛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眼下织雾自己人甚至都还控制在东宫主人的手心里。
她宁愿换一种让他尊严扫地的方式,都不敢去想这样对他的后果会有多可怕……
而事实就是,在这件事情过后没多久,原身就死了。
死状极其凄惨,比瑾王下场还要更惨。
若织雾想要在这副身体死期到之前将花瓣全部染红,就得按照自身恶毒女配的属性去伤害太子男主成功。
在织雾心情复杂思考着后续的进展时,沉香这时候匆匆进了屋来同她说道:“小姐,听说太子今晚要去国师府参加国师的寿筵。”
“小姐不如趁他不在,偷偷溜出宫去?”
织雾下意识摇头反驳,“不行……”
晏殷去参加寿筵根本不会放松宫中守备。
但很快,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其关键的线索。
晏殷和国师……
他们二人之间的剧情虽然与织雾无关。
但织雾对话本上仍旧有所印象。
国师作为除了瑾王以外的另外一股反派势力,在寿筵之后没几日,便被太子悄无声息地绞杀在了百花楼中。
要说起这位国师,便不得不提起一些陈年旧事。
在上回撞见晏殷饮鹿血酒时,织雾心中便隐隐猜到了什么。
当年顾盼清的母亲,丞相夫人怀秀曾一度未婚先孕。
当时太上皇便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偏偏当时皇帝和丞相几乎同时跑去向太上皇承认这孩子是自己的。
两个人都愿意做孩子的父亲,可最终怀秀选择嫁给了丞相。
而皇帝自打怀秀产女病逝之后,便再也没有上过朝。
皇帝迷信佛法道法,近乎痴狂地相信人有轮回,怀秀亦该有。
可太子晏殷却与他截然相反,从不相信鬼神之说。
那位国师大人便是通过让皇帝服药见到怀秀,这才让皇帝此后数年都对他唯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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