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贵妃闻言自也不觉意外。
太子的东宫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
尤其是太子的止悦阁,更是东宫禁地。
且姚贵妃很清楚,太子为人孤僻冷傲,他在这后宫里,本就是任何人都极难近身的存在。
若没有必要的场合,私底下想见到他本身就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更别说还靠近他本人。
这也是晏殷当初失踪那段时日竟无人可以怀疑他行踪的原因。
姚贵妃只开门见山道:“本宫想和太子做一笔交易。”
“本宫可以找到线索,从而帮助东宫抓到那位顾小姐的兄长。”
顾宣清曾经做过太子伴读,却又给太子茶水里下过药。
若不将他捉拿入狱,这无疑是对外公布:谁都可以给太子随便下药,而不用接受任何惩罚。
所以温辞在听到这话之后,这才正眼打量了一眼这位姚贵妃。
他微笑而温和道:“姚贵妃若能做到,我们东宫必然不会亏待。”
至于太子本人,现在的确不在东宫。
太子在旁的地方做一件秘密的事情,反倒不会让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跟随。
第35章
徐太医在后宫向来德高望重。
曲晚瑶得到了机会可以跟在徐太医身边学习, 让不少人私底下都羡慕无比。
这无疑是在提醒曲晚瑶,在这件事情上,她始终欠了织雾一个人情。
因而曲晚瑶迟疑许久之后, 便想要去见那位顾小姐。
偏偏她来的不巧,织雾正带着杏玉去了姚贵妃的宫殿。
待织雾带杏玉回到宝珍苑后, 方才听宫人提及曲晚瑶曾来寻过自己。
曲晚瑶并非是个性情主动之人, 她来寻织雾多半是有事情要说。
织雾微微思索了一番, 便让宫人照顾杏玉,自己兀自前往徐太医的药房中去寻曲晚瑶。
徐太医长年累月为太上皇治病, 为了医术有所精进, 私底下在后宫私设了一间私人药房。
曲晚瑶如今在他手底下做事, 自然也可以每日在徐太医的药房中摸索更多珍贵药材的用途。
可织雾到这处时才发觉药房今日无人。
再推算一番日期, 便猜到这个时辰徐太医多半带着徒弟和曲晚瑶去给太上皇定期诊平安脉。
织雾原想在药房中等曲晚瑶回来, 岂料抬手拨开珠帘迈入室内, 便瞧见了屋里一道清癯身影。
织雾略略看去,这才发觉……这人竟然是太子晏殷。
她拨起珠帘的手指尖缓缓僵凝住,见男人眼上蒙着层药布, 身上各处穴位也都扎了银针。
这时候才想起来先前原身曾以毒汁腐蚀过他双眼。
晏殷固然身体恢复得快。
可先前被毒汤摧残过的身体,以及眼睛这处颇为脆弱, 需要定期调养排毒也在正常需求之内。
而东宫太子对于自身的弱点鲜少会大张旗鼓让人察觉。
这般定期兀自来到药房中完成半个时辰的针灸调养,反倒符合他向来隐秘低调的性情。
织雾捋顺了这些事情之后,原本是不想在这等极其敏|感的节骨眼上与他产生冲突,可偏偏听见这位太子殿下朝她开口吩咐,
“将桌上茶水端来给孤。”
织雾动作霎时微顿,见他似乎竟将自己当做了伺候的宫人。
这时候扭头走开反倒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她尴尬之下只得慢手慢脚上前去替他顺手倒了茶水。
见他身上关节和其他穴位处都插了银针不便动弹, 便将茶水主动喂到他唇畔。
男人没有动,织雾便俯低身体, 贴心将茶盏微微倾斜。
晏殷察觉她这举动,抵在膝上的指节似微点了一下,接着才启开薄唇将那茶水抿上一口。
在织雾喂完他后,却又听他问:“你是谁?”
织雾听得这话略是不解,他难道不是以为她是宫人所以才使唤她吗?
岂料男人下一刻却缓缓说道:“这茶水是用来放指尖血的,不是用来喝的。”
她若是这里伺候的宫人,决计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更别说……还胆敢将这茶水直接喂到太子的唇畔?
织雾闻言,呼吸霎时微微一顿。
偏偏这时候周身冷清的男人又语气淡道:“孤身上的银针不能动,可腰间玉佩值钱。”
“你只拿走玉佩,孤便饶了你这一回……”
男人温吞地说着便偏过那张颇为惹人分神的面庞,“你若有旁的心思,孤现在便喊人进来。”
他这话让少女瞬间僵在原地。
她听见他要喊人进来,显然有些慌神。
接着一顿犹豫之下果真选择了继续隐瞒伸手去解他的玉佩。
可才将那玉佩解下的同时,织雾便听见不远处霍羡春同旁人说话的声音。
织雾仅懵了一瞬,霎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这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织雾这样实心眼的姑娘,临时反应哪里比得上眼前男人的诡计多端。
发觉自己竟又险些掉进他的陷阱……织雾顾不上处置手里的玉佩,再不敢有分毫犹豫便快速转身离开了屋。
待几息后,霍羡春进来,见时辰到了替晏殷将身上的银针全都取下,又替对方除下敷在眼上解毒明目的草药后,便询问道:“殿下这次感觉如何?”
可反常的是,太子缓慢睁开一双黑浓的眼瞳后,没搭理霍羡春的话,而是径直唤了和霍羡春一起进来的涂奚。
晏殷将桌上那只娇小茶杯握入掌心慢慢摩挲,黑眸里的情绪恍若深渊下暗流涌动,语气莫测道:“孤的玉佩不见了。”
“你去将那偷玉佩的小偷……给孤捉回来。”
……
饶是织雾紧赶慢赶,可也比不得身怀武功的涂奚腿脚轻便。
涂奚作为太子贴身侍从,将她从苑门口慢悠悠地拦截下,竟也毫不费力。
涂奚一双狐狸眼弯弯,抱着手臂语气颇为玩味道:“顾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岂料织雾身边竟不止她一人,一旁刚好碰见的曲晚瑶迟疑了一瞬,开口道:“顾小姐一直同我在一起。”
涂奚扫了一眼曲晚瑶,笑意才渐渐收了几分。
“那就一起吧。”
是巧合还是无意,都去见过太子再说。
这般惊险之下,织雾偷了藏在怀里的玉佩实在像是个烫手山芋,可她也不敢表露出半分,只能随着对方一道入内。
只待进了药房内室,织雾也只当自己才刚来,语气认真解释。
“我膝盖受了伤,又疼又痒,所以才想过来寻曲医女开药,却刚好路上碰见了她……”
曲晚瑶闻言却微微诧异,“怎会如此?”
她明明给织雾用了宫廷里最好的药。
按理说,敷药过后,织雾的腿该很快好起来才对。
一旁涂奚却怀疑道:“竟这么巧?”
他们太子想要顺着太上皇的意思“调教”妹妹的时候,她的腿便受伤?
织雾对这些质疑只当做没有听见,继续对曲晚瑶解释,“也可能是因为杏玉困了,睡在我的怀里,我让她多睡了一会儿才会这般……”
所以伤口不仅洇出了血,就连药粉也都被蹭没有了。
织雾抿了抿唇,余光瞥见某个身影后,轻软的语气仍旧兀自强调,“这伤口是真的,曲医女也知晓的是不是?”
曲晚瑶说是。
织雾似乎也存心想要证明,待其余人退下后,她坐在椅上动作缓慢卷起裙摆,晶莹细腻的雪肤往上看去,便是两团伤口。
确定一旁的太子看见伤口后,织雾悬着的心才稍稍定了下来。
伤口这样逼真,他再怎么怀疑她坏,也该相信她是真的受伤了。
就算他先前猜到自己故意不想被东宫的人找茬,才故意假装受伤不去东宫。
就算他们都怀疑伤口是假的……
可眼见为实,这伤口却是抵赖不得。
晏殷看见了,目光果然缓缓落在她的面颊。
织雾对上他的视线,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心虚,结果却见他指尖在那桌面点戳了一下,接着便启开薄唇,用极温润的嗓音对她逐字逐句说道:
“蠢得要死。”
不知是在指责她连走个路都会让自己受伤,还是觉得她连伪造伤口都做不到的废物无能。
织雾确切的将这四个字听入耳中后,似乎不可置信。
他……他说什么?
织雾记得,话本里的太子殿下对外向来都是极清贵的高雅姿态。
哪怕是后来对付顾盼清,也只是如看待低贱虫豸一般,给她一个凄惨结局也都不屑对她恶语相向。
他的伪装趋于完美,也从未破坏过自己在旁人眼中的清高皮囊。
可就在刚刚,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骂她……蠢得要死?
织雾呼吸轻颤了下,才接受了在外人眼中向来风望高雅、芝兰玉树的太子殿下,的确是在张嘴骂她……
她甚至还没有对他做出很过分的事情……
明明书里做事更加过分的顾盼清也没有遭受过这样被欺负的待遇。
美人抿起嫣粉的唇瓣,隐忍地偏过雪白面颊。
看着像是有了脾气,但落在涂奚眼里就好像在警告他们太子殿下:敢惹她,那……那他算是踢到棉花了。
涂奚脸色愈发古怪。
就她这样先前还敢大言不惭地和他们殿下做“仇人”,说出去都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
东宫那里有政务要同晏殷汇报。
在太子离开后,曲晚瑶便发觉这位顾小姐似与太子有了许多不愉快,看起来比先前都矛盾更深。
曲晚瑶唯一不确定的是,顾小姐到底是在装好人,还是真的改好了。
在确认这点之前,她显然并不会信任织雾。
曲晚瑶原本是有些事情想同织雾说。
可织雾让她撒谎隐瞒来过的消息,让她顿时又改口道:“原本是想去宝珍苑看看顾小姐的伤势,顾小姐既然过来了,正好处理一下。”
织雾只乖乖由着她替自己换药,倒也没有在意。
*
太上皇回宫后,因他以往仁慈作风,日日来看望他老人家身体、盼着他安康的臣子宗亲实在太多。
有一个臣子带头来了,其他臣子不来又觉自己不够敬重,便好似互相攀比一般,日日都要太上皇收到一堆文绉绉的长篇大论来接受他们的关怀备至。
太上皇烦不胜烦,索性在准备大办的寿宴之前,又预先设下寻常宫宴,款待这些宗亲贵族,也顺道安抚那些朝臣们一颗为上位者担忧的心思。
只待当天宫宴上再度热闹起来。
织雾入席中途,却有宝珍苑的宫人前来隐秘传话,说是今夜丞相府里来了人。
来人是顾宣清身边的小厮,名叫拾墨。
“听说……是姚贵妃那边有话要传给大公子。”
姚贵妃私底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要告诉顾宣清一个秘密,指明要顾宣清身边的小厮拾墨入宫来见。
顾宣清答应了。
织雾听到这话心口微微一沉。
这位兄长能替妹妹顶罪便能瞧出他并非是个薄情寡义的性情,更何况在他当下自己自身难保的时候,姚贵妃提出要见他身边人,他竟也能答应……
这般心软的人,实在和她现实中的兄长都相像至极。
织雾人走不开,却又怕引起旁人注意。
她想到自己早已叮嘱过兄长近期不要入宫,料想对方必然会自保为主,又稍稍安心,接着让身边的沉香去安排,好让小厮拾墨秘密地见完姚贵妃以后快速离开。
在宴席正式开始之前,织雾便瞧见前来给太上皇请安的瑾王。
织雾瞧见他后,难免想起他二人才是同一阵营的事情。
因而在瑾王亦是瞧见她后,她正迟疑要张口与他说些什么,便听见他语气颇为散漫地提醒道:“今夜宫里有事发生,不过我这次却不能凑热闹了。”
织雾略为意外,私底下更压低了嗓音语气打探:“殿下说得是什么事情?”
瑾王打量了她一眼,他显然是预先得知了什么,却并未同她透露,反而劝她,“你最好也不要插手。”
“毕竟,现在不是我们和太子对上的最好时机。”
他这样说,却让织雾的眼皮蓦地一跳,虽没有听见对方吐露出更多内情,但似乎又有某些事情脱离了她的预料……
宫宴上,织雾与其他世家小姐坐在一处,却因心不在焉的缘故并未与旁人有所搭话。
旁边其他世家小姐叽叽喳喳说话,见织雾始终沉默,便抱着几分好奇朝她打探:“顾小姐,听闻你和太子关系不合,这可是真的?”
她们眼中的顾小姐闻言,只轻声道:“太子身份尊贵,我高攀不起罢了。”
她的话语听起来不咸不淡,也的确向旁人证实了这一点。
太子不喜她,她似乎也因与瑾王亲近的缘故与太子交恶愈深。
只是在听见其他人讨论到太子时,织雾这时才猛地抬起眼睫,发觉今夜太子竟全程都没有出现。
这让织雾将瑾王的话反复嚼了又嚼,心口竟逐渐惴惴不安起来。
织雾越发坐不住,她借着饮了几杯果酒的借口,只装作不胜酒力快速回了宝珍苑去。
她原是想打探顾宣清那身边的小厮拾墨出宫了没有,岂料宫人见她回来便立马过来答话,“没有,因为……”
宫人面露难色道:“因为太子今夜突然提前封锁了宫门。”
饶是织雾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听到的瞬间也生出了少许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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