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拾墨当下人在哪里?”
宫人闻言,脸色反而变得更加复杂,只小声地道了一句“在屋里头”。
织雾起初不解宫人的异样神色。
直到她自己抬手撩起内室的帘子后,便瞧见了一道清淡如月的身影。
坐在内室的人哪里是什么小厮拾墨……
分明是那个主动要替她顶罪的兄长,顾宣清。
而方才宫人那欲言又止的为难神色也瞬间有了答案。
只怕今日顾宣清那小厮拾墨根本没有进过宫来……
从始至终都是顾宣清自己本人扮作了下人,冒用了自己小厮拾墨的名姓这才进入了皇宫。
再联想到今夜东宫忽然提前封锁宫门的行径……
分明是要瓮中捉鳖,针对的不是旁人,就是她这兄长顾宣清。
织雾只觉手脚瞬间发凉。
第36章
在织雾见到哥哥的半个时辰之前, 顾宣清便去过了姚贵妃的宫殿。
彼时姚贵妃是想从东宫拿到好处,就得为东宫的人提供顾宣清的线索。
因而私底下,她让人传信给顾宣清, 她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需要告诉他。
她怕顾宣清会随便打发一个下人过来敷衍了事,所以指明要顾宣清身边的小厮拾墨过来见她。
姚贵妃想, 抓到顾宣清的心腹小厮, 这自然可以作为一个极重要的线索交给东宫。
偌大的宫殿内。
隔着一道纱帘, 尚嬷嬷隐秘地朝姚贵妃通传,是顾宣清身边的小厮拾墨过来求见。
姚贵妃倚在美人榻上, 指尖剥着晶莹剔透的葡萄肉, 却慢悠悠道:“将他带进来吧。”
姚贵妃记得这拾墨并不喜欢她。
或者说, 顾宣清身边的人当时都很不喜欢她。
这让姚贵妃难免会想起当初家族落魄时, 顾宣清看自己可怜才帮助她。
结果她便好似农夫与蛇里的毒蛇, 被好心善良的农夫救助后, 反咬对方一口。
她给对方下了情药,好借此攀附上他。
当时的画面,姚贵妃记得清楚, 事情发生后她设想过无数情景,被顾宣清骂无耻、被他厌恶目光注视, 哪怕被他扇一个耳光,或是泼一脸水,都不会改变她要攀附上他顾家的结果。
可偏偏她做好了一切准备,握紧了手指等他发作……却只等来一件带有他体温的外袍, 轻柔地裹在她赤|裸的双肩上。
她耳畔听见的是他温润承诺会娶她为正妻的话。
他目光坦荡,却并不看她身体暴露之处, 而是动用了一切关系保住她的名声,同时承诺会负责到底……
姚贵妃的记忆回想到这处时, 却完全没有想到,在接下来她挑开帐帘之后,看到的并不是小厮拾墨。
而是她唯一孕嗣过孩子的父亲,身上穿着小厮衣服的顾宣清。
立于她对面的男人在对上她的视线后,只垂落下视线说道:“娘娘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和罪臣说。”
姚贵妃愣住。
一旁观望的尚嬷嬷全程都谨慎盯住,见姚贵妃沉默了片刻后,似乎和男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在他们隐秘地谈完话之后,姚贵妃便忽然改变了主意,挥退了外面那些准备拦截的内侍,让他离开。
尚嬷嬷看在眼里,脸上诧异无比,她快步上前惊愕道:“娘娘和他说了什么,为何突然将他放走?”
姚贵妃立在窗前,目光幽幽地望着那道融入夜色的身影。
她没有透露她同对方说出口的话,只是说道:“比起抓住拾墨,抓住顾宣清本人,我的功劳只会更大。”
可这对姚贵妃是不一样的。
她要抓住他身边的拾墨,然后好逼迫顾宣清来求她。
可现在他亲自来了,这么快就死掉……
岂不是无趣?
姚贵妃打算让他记住她至恶的一面,绝不会让他就这么容易死去。
既然他这次亲自来了……那就只好再等下次。
下次,她总会再等到一个好机会,将他恨她这件事情,完成得更好。
尚嬷嬷却仍旧忧心忡忡道:“待会儿东宫的人来了,娘娘要如何交代?”
姚贵妃哼笑了一声,“拾墨腿脚快,提前发觉不对自己跑了,我有什么办法?”
她一个柔弱的妃嫔,总不能提着裙摆去追人吧?
尚嬷嬷到底拗不过她,只得叹了口气随她。
……
在织雾回到宝珍苑之前,顾宣清便已经做好了要被东宫捉住的准备。
顾宣清对着匆忙从宴席上归来的妹妹语气沉静道:“清清不必惊慌,我答应替你顶罪,便不会反悔。”
这桩事情的源头追溯起来都在原身。
织雾记得,他当时为太子伴读,在顾盼清给太子下药失败后,栽赃给他这个哥哥时毫不犹豫。
可顾宣清竟会是个愿意替妹妹顶罪的哥哥……
织雾心口一窒,她心下想要避开那种难受的心情。
可她每每看到顾宣清的脸庞,却始终无法不将他当做自己现实中的哥哥。
现实中为了保护她的哥哥已经坠崖死了,可话本里的哥哥却是真真切切活着的。
这让织雾如何真正能做到视若无睹……
织雾捏了捏衣摆,心口似乎很快便生出了决断,她上前道:“当时是我做错了事情,现在我后悔,不想让哥哥顶罪了。”
顾宣清似有些错愕。
他抬起眼定定打量了一眼少女,口中微微叹息。
“几年前我曾因病失忆,醒来后虽什么都不记得,但总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很疼爱的妹妹。”
所以,他才会一直无底线地宠溺于顾盼清,都还嫌自己有所亏欠。
“现在看来,清清总算懂事了。”
顾宣清语气愈发轻柔安抚,“见你之前,我私底下也已经见过杏玉。”
“她同我说,嬢嬢私底下告诉她,保护她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在她母亲出现之前,她最喜欢的人就是嬢嬢。”
“所以……”
顾宣清口吻认真道:“清清也要明白,哥哥愿意为妹妹付出,也是天经地义。”
他便是做好了被抓捕的准备,所以才在这之前将所有人都见过一面。
得罪了东宫,这件事情就必须要有人出来平息。
否则日后岂不是人人都以为给太子下药而不用付出代价?
顾宣清伺候过太子,所以多少也清楚,太子现在还愿意按着流程规章办事,一板一眼让刑部的人慢慢去追捕他这个嫌犯,多半也是太子还有耐心罢了。
待对方彻底失去了耐心,真要动起手来,就算移平了整个顾家,东宫都不会让这种“犯错也无须付出代价”的事情发生。
他只当自己这样说完之后,妹妹也当安心。
可在他面前的少女却更加心急如焚,“可是……”
织雾垂着眼睫似乎想到什么,轻软的语气更为急切劝说,“哥哥就让我试试可好?”
“至少我们不要直接就这样束手就擒,我也不想哥哥被抓。”
倘若顾宣清先前都很清楚妹妹擅长扮演善良。
可到了这一步,她却仍旧想要将他保下来的行径,无疑是会引火烧身。
少女的语气是真切的,关心与着急也都是。
顾宣清发觉了这一点之后,心底似乎生出了更多诧异。
他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像当下这样,明显感觉到妹妹与从前的不同。
织雾已然顾不上旁的。
她当即想出的办法寥寥无几。
可关键的记忆里却忽然记起宝珍苑里有个密室,且控制密室的机关就在床榻上。
现在让哥哥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她能做的便是顺势将哥哥藏起来。
*
宫廷禁卫的行动雷厉风行,很快便将宝珍苑这块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一直守在外屋的沉香看到为首走来的太子殿下,只觉压迫异常,强撑着上前见礼。
接着便是两排黑鸦鸦的禁卫军训练有素地踏步分散入内。
今夜的宝珍苑气氛压抑犹如墨色翻涌的阴沉天,浓密的云头森森碾压在屋檐脊背之上。
宫人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大声喘息。
在这些手持沉重玄刀的禁卫军面前,宫人们都如同瑟缩的鹌鹑般,纷纷夹起手臂低垂脑袋从屋内被驱入庭院,一一排查嫌疑。
其他的屋子都已经搜过了,余下一间便只有织雾的寝屋。
隔着一扇金丝楠木雕花朱门,沉香的指节扣响了门板,语气紧绷道:“小姐……”
“太子殿下来了。”
室内的灯火随风摇影,隔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少女的声音,“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我现下累了。”
织雾话音落下,可下一秒,那扇房门还是被人吱呀沉沉推开。
织雾听见外面动静,那不徐不疾的沉稳脚步都仿佛结结实实踩在她心尖子上,让她指尖陷入掌心越深。
室内香气浮动,似美人身上清清甜甜的花香。
在没了衣物层层叠叠的包裹后,便愈发遮掩不住。
香气自暴露的雪肤表面借住身体温暖的热意幽幽弥漫……
那种独属于女子私密闺房气息,令人瞬间便陷入另一番幽秘的地带般。
藕合色云缎裁成的床帐半垂于地,床榻边沿堆着一些女子柔软衣物。
织雾裹着薄被,在门帘处瞥见那一抹衣摆后,唇瓣里的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在对方一步、两步、三步……靴尖就要触到榻前的桃纹脚踏时,她才蓦地偏过面庞,启开唇瓣。
“殿下,我方才饮了些果子酒,弄脏了衣裙。”
“眼下我身上不着片缕。”
“所以,殿下不能上前……”
和上一次暗地里吃亏的性质不同。
上一次,也许只是他私下于无人处警告她的特殊手段。
而这一次,他如此大张旗鼓的阵仗,身为太子,又是东宫之主,更兼之是太上皇眼中的“好哥哥”。
即便他真的怀疑,也绝不该对自己的妹妹这样无礼。
逼她拿出没有穿衣裳的证据是无礼,让其他宫人上前来检查也是。
男女之间的差异便是如此,当她没有穿着的时候,他身为男子,怎么做……都会是一种冒犯。
织雾这次就赌,宫里有太上皇他老人家坐镇。
太子即便真的只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绝不会衣冠禽兽到当着众人的面,对着赤身裸体的妹妹敢做出什么下流龌龊的事情。
第37章
醉酒之后弄脏了衣裳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自己寝屋里褪下全部的衣物, 想要等宫人送来干净的衣物再睡也同样是再正常不过。
可有了上一次的矛盾之后,织雾和东宫太子之间绝不会是可以和颜悦色相待的关系。
在上方压抑的审视之下,织雾却听对方语气徐缓说道:顾小姐从前睡得没这么早。”
织雾垂下眼睫, 轻声回答:“想来殿下是误会了,我一向都是如此……”
晏殷说:“是吗?”
“可在桃花村的时候……你睡得可一点都不早。”
他们孤男寡女同屋而处, 就连睡觉都在一间室内。
虽谈不上鼻尖抵着鼻尖, 身体贴着身体, 但……她什么时候褪了外衣,什么时候陷入梦境, 他却比她都要更为清楚。
太子提起这一切, 显然不是要与织雾叙温情, 而是在提醒她, 桃花村里的旧怨已经足够多, 再添上眼下这一笔,
恐怕日后待她从高处坠落,底下有的是恶虎豺狼,贪婪流淌着口涎想要将她分而食之。
这是他的提醒, 也是他的警告。
晏殷说道:“很可惜,今夜孤却需要检查一下顾小姐身下的寝榻才能离开。”
他的话音落下, 榻上的少女蓦地睁圆了眼眸。
他这句话显然让织雾瞬间又想起来另外一桩要命的事情。
在话本中,这里不光光是顾盼清的寝院,更是她当初从太子这里夺来的寝院。
宝珍苑从前是太子搬入东宫之前的寝院。
就连她身下这张床榻,也是晏殷曾经睡过的……
换句话说, 床榻上有关于密室的机关,他未必会不知道。
“可……”
少女敛着薄被, 似乎终于生出了一丝不安。
“起来——”
“这样的话,阿雾不要让孤说第二遍。”
男人沉沉黑眸注视着她, 像是要望入她的眼眸深处,将她那些小把戏全都看穿。
织雾无处可藏,被他视线寸寸剐视,只觉身上根根细小的汗毛都要竖起,却半分都不能让。
她软着语气,话里反而逞强地反驳。
“可我与殿下只会是仇人的关系。”
“殿下的话说几遍……我都不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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