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出想要沐浴,在准备宽衣解带时,婢女也语气刻板道:“奴婢需要请示太子。”
织雾动作顿住。
连她想宽衣解带沐浴这样隐秘的私事都需要被太子知晓。
甚至要得到他的批准,她才可以擦洗自己的身体……
少女愈发不安。
可在婢女询问回来后,却送了一只瓷瓶给她。
织雾眼皮一跳,只当曲晚瑶前脚人被找回来了,后脚太子就想将她毒死……
她想要拒绝,婢女却解释:“是太子令顾小姐涂在伤口上的。”
织雾僵了僵,以为自己将掌心伤口藏得极好,却不曾想他竟也会知晓……
即便如此,织雾记得话本里霍羡春手中便有一种毒药,涂在伤口上,那药粉就会顺着伤口将皮和肉剥离分开……
她想到那些画面都觉害怕,更是不肯用药。
就算要死,也得等最后再死……眼下织雾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撑住。
只等天色擦黑。
太子才踏着夜色从宫里回来。
听说织雾既不肯擦药,却还是私底下沾了水……晏殷便抬脚朝她的小院跨去。
屋里的婢女发觉织雾伤口沾了水果不其然红肿许多,仍想要继续为她上药。
少女却语气轻轻发颤,执意不肯,“谁知道……药里会不会有毒……”
她话音落下,抬眸便瞧见自室外风尘仆仆归来的太子。
织雾嗓子眼里的话瞬间止住,不确定他方才有没有听清。
晏殷徐徐上前,“下人说你不愿意上药?”
织雾悻悻地不敢回答。
晏殷在执起她的手后,忽然启唇吩咐人取匕首过来。
少女心口猛地发紧。
“殿下……”
一把锋锐的匕首落入对方的手里。
织雾瞧见那匕首心下慌得更是厉害,可紧接着,晏殷却在自己掌心里划开了一道口子。
血珠自苍白手掌渗出。
他当着她的面将瓷瓶里的药粉撒在掌心,像是对她方才的贪生怕死所给予的一记耳光。
让织雾略感难堪。
雪白手腕被他手掌握起。
在被掰开柔嫩手掌后,她轻轻敛住呼吸。
可药粉撒上去的瞬间,少女还是被疼得眸光轻颤。
晏殷目光掠过她眼睫上因为疼而垂坠下的泪珠,心道她果真是一点苦头都吃不了。
却偏偏总会将自己弄伤……
“阿雾也是时候将身份还给曲医女了。”
太子这次和以往不同,语气似乎毫无转圜的余地,更不是在和织雾商量。
织雾掌心疼得发麻,情绪压抑之余,这才发觉他今晚也是为了曲晚瑶而来……
然后呢?
然后也许他会继续像眼下这样,想要将她囚禁起来,不准她见任何人。
织雾心思愈发僵滞,嘴里却不得不勉强应答下来。
即便她是不愿意的,可太子这回似乎也不会再松口了。
显然也觉得将她囚禁在他的府邸里可以随便欺负。
甚至,在接下来得知她诓骗了曲晚瑶后,他都未必会轻饶了她……
只是想到太上皇寿宴将近,以及寿宴上会发生的事情,又让织雾将指尖攥得更紧。
第56章
入了夜, 涂奚从室内出来时,脸色愈戾。
“那顾小姐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说,竟也不知在伤口长好之前, 碰水会恶化生脓,到时候疼起来才要命。
温辞却语气平静, “殿下并不在乎。”
殿下第一日便知晓顾小姐手掌心里的划痕, 也的确并不在乎这样的伤口。
这样的伤, 晏殷六岁的时候就不知受过了多少。
比起其他的伤痕,这样不起眼的小口子对他而言几乎不值一提。
更何况, 他二人不知道的是, 在险些被太子发现时, 少女为了遮掩, 甚至私底下还会主动勾着太子的脖颈, 抬高下颌乖乖让对方含住舌尖……
药粉洒入掌心的滋味对晏殷来说, 甚至都算不上是疼。
偏偏美人红着眼眶,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折磨一般,俨然吃不得半分苦。
这样不能吃苦的性子, 站得越高,日后便会跌得越重。
偏偏顾小姐还是不甘愿让出身份的模样, 只当太上皇眼下疼她越多便是对她越好 。
却不知太上皇给她的荣宠越多,日后却也会让她离万劫不复更近。
“且看着吧,她若还不收敛,日后要吃的苦头只怕更多。”
涂奚不喜欢她。
严格来说, 任何会让太子损失的人,他都不喜欢。
只说当天夜里, 婢女私底下瞧见织雾怏怏不乐,难免便要劝导几句。
“顾小姐往后千万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大概是服侍了织雾几日, 难免对织雾有了几分好意,婢女小声说道:“那药是从曲医女那里拿给太子殿下的,小姐说药里有毒,无疑是在诋毁曲医女的医术。”
织雾听到这样的话,面上的神态微微怔住。
细细回想,太子既然早早发觉她手上有划痕,先前也不曾这般强制给她擦药……
这样一来,一切也都好似解释得通了。
……
晏殷在府里待的那几日已然是他可以离开皇宫的极限。
除了朝堂政务、会见臣子以外,晏殷还要操办太上皇的寿宴。
期间他无法再回太子府,因而太子府里看守的人手愈发增多。
到了晌午,曲晚瑶回来后稍作休整,便又过来替织雾检查受伤的手。
她听闻昨夜少女似乎因为上药的事情与太子略有一些不愉,便告诉织雾:“霍郎中的药会留下疤痕,治疗顾小姐伤口的药是我给殿下的。”
“顾小姐若要责怪,便怪我就好。”
织雾听她亲口这样说,心中难免再度想到自己昨日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药里有毒的措辞。
这的确在无形中会损害到曲晚瑶身为医女的名誉。
所以太子会不惜划破他自己的手掌心,陪着织雾一起受伤,也要维护曲晚瑶的名声……
前几日的亲吻也许也是他要稳住她的手段……毕竟在曲晚瑶回来后,他便入了宫去,好似也与织雾避嫌一般。
曲晚瑶说自己是太子的心上人……
前后一番联想,在织雾眼中的太子殿下,继为了徐修安与她避嫌,代替徐修安来为她解除药性后,难免又对他落下为了维持心上人名声不惜伤害自己的深情……
甚至,私下劝阻织雾不要损伤到曲医女名誉的婢女们都知道这一点。
织雾自己成了他二人彰显深情的垫脚石倒也无妨。
可眼下,她显然不能成全他的深情了。
毕竟作为话本里、成为主角圆满人生路上的最后一颗绊脚石。
织雾自然也在默默等待时机成熟。
*
太上皇寿宴从几个月前便已经开始操办。
可日期愈近,要检查的环节反而只多不少。
臣子们高兴,可天子却仍旧以闭关为由,不肯出现。
太上皇是个心宽之人,再加上臣子们早就对太子心悦诚服、死心塌地,一切都以太子马首是瞻,对天子反倒没了要求。
景宁宫中。
惠嫔在屋里做刺绣。
一旁嬷嬷叹息,“您受着伤,还这般耗费心力,实在是不值当……”
惠嫔却扯了扯嘴角,“当时若不是太上皇护住了我,只怕,我早就死在了自己孩子的剑下吧?”
惠嫔从早上一直做到当下都不曾停歇,到底也有些酸累。
她放下东西休息片刻,可很快却被噩梦惊醒,坐起身时脸色异常狰狞。
“真是阴魂不散……”
惠嫔梦见了李氏。
那个和她同时怀上长子和次子的冷宫弃妃。
惠嫔还是手握权势的惠贵妃时,李氏便因为得罪她,被她打入冷宫。
后来惠嫔自己挺着肚子又得知李氏在冷宫里也挺了肚子。
惠嫔只冷眼旁观,任由对方偷偷生下来,却在对方生完之后,寒天腊月,不给对方任何东西,让李氏的孩子活活冻死。
后来惠嫔怀第二个孩子时,又得知疯癫的李氏被一侍卫私底下细致入微的照顾治好,竟和那侍卫有了野种。
她又吩咐人当着李氏的面,将对方和侍卫私通的野种活活烧死。
可偏偏……
惠嫔在刚才梦见了李氏冲进火场的画面。
李氏满身火,冲着她疯癫发笑。
“我曾经让我那心腹宫人偷换过你一个孩子……”
“至于是被冻死的那个,还是被火烧死的这个……惠贵妃你自己猜猜看呀哈哈哈哈!”
后来,惠嫔果真在身边找到了那个照顾过李氏十年之久的宫人。
那宫人承认偷换了孩子 ,却直接服毒自尽也不肯说出换的是哪一个。
惠嫔满头大汗,嬷嬷进来瞧见后,又连忙绞干帕子替她擦脸。
“您……莫不是又梦见了?”
惠嫔挥开手,让嬷嬷去拿经书来。
她兀自念了半个时辰,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我不会错。”
惠嫔渐渐吐出一口气。
李氏敢让她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那她就绝不会让李氏那个贱人的儿子舒舒服服地活在这个世上。
甚至,还要踩着她两个儿的尸骨登基为皇。
惠嫔继续认真拿起绣线一刻都不肯停歇。
哪怕戳破了手指,也若无其事地将血液按在猩红喜庆的面料上,一丝不苟地继续绣完这件祝寿贺礼。
在太上皇寿宴当天。
太上皇询问了织雾的下落,听闻她被寻回来,在太子府里和曲医女一道调养。
老人家心底搁下这桩心事后,心情更是大好。
当天宫中热闹,惠嫔即便伤口未愈,也仍旧饮了好些酒水。
人人都轮流为太上皇献礼道喜,待轮到惠嫔也当众献上贺礼后,她却不像旁人那样回到自己坐席上,而是忽然跪下。
太上皇见状,面上笑容收敛些许,问她:“惠嫔,你这是做什么?”
惠嫔说:“嫔妾有一个惊人的发现。”
“嫔妾发现,太子并非嫔妾的孩子。”
惠嫔伤口没好,熬夜做刺绣脸色更是苍白憔悴,看起来完全像是一个无法接受打击的母亲。
惠嫔逐字逐句道:“我的孩子,在当年坠落马车遗落民间时,就已经死了。”
这个从民间找回来的太子,是假的。
宴席霎时寂然。
在许久之后便陷入不可思议的哗然当中——
……
天黑下来后,太上皇的紫桓宫中再没有其他人在。
太上皇看着眼前面色不变的太子,缓缓说道:“这件事……我可以替你摆平。”
“不过……”
“太子能否给惠嫔一条活路?”
孝道为晏朝开朝来便最为推崇之事,更别说先前便有过天子对母亲不够用心被拉下皇位之例。
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后,太子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只有奉养惠嫔平安到老,才可以止住其他的揣测和争端。
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即便受到少许非议,也无损太子登基皇位。
可晏殷从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心意,在太上皇的话音落下后,便缓缓给出了一如既往的答案。
“我做不到。”
太上皇脸色一变,险些被他气个仰倒,“你……”
晏殷的答案在这关口,无疑是为他自己选择了另外一条更为艰辛的路。
吴德贵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哪里不清楚太子这答案无疑是摆明了说:除掉惠嫔的事情,他势在必行。
良久之后,太上皇才像是认命一般,叹了口气,“好好好……”
“既然你这样选择,应当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太上皇背过身去,在看不见太子的角度才堪堪松口,“我只给你一个月。”
这一个月,太子需要受尽折磨,吃尽苦头。
哪怕是靠演戏,也要让所有臣子都看见他因为惠嫔的陷害承受了多少屈辱。
那些被列为孝子贤孙的古例不正是如此?
父母万般歹毒要孩子死,当孩子的就主动顺着对方的意思被冤枉、被陷害、或是主动顺其意求死,反倒成了孝顺例子中的佼佼者。
所有人都记住了孩子的孝义,谁又记得那母亲事后活了几日?
太上皇会下旨剥去太子的储君之位,让他介于庶民与废太子之间的微妙身份,着人调查 。
太子为此受到的不公待遇越多,到日后,惠嫔被揭发罪证的时候,便会愈令人憎恶她。
表面上没有人知晓太上皇私底下与太子一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对话。
只是第二日,向来偏爱太子的太上皇好似骤然铁血无情,直接剥夺了太子的储君之位,更像是默认了惠嫔的话。
“怎么可以这样……”
“竟调查都不调查一番,就直接夺了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
“太子殿下付出了多少,以他之才能便不是太子身份,他的帝王之能登基皇位也绰绰有余啊……”
满朝上下原本的怀疑都被为太子叫屈的声音所掩盖。
但这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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