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当下织雾紧张不已,却还是将作死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让人将托盘呈上来。
其他宫人在面对太子时都尚且两股战战,不敢靠得太近。
织雾便亲自握起那冰凉的玄色铁环。
衔接在铁环上的铁链随之垂落在她的腿侧,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叮铃、叮铃——
因少女的美貌与柔弱,手里的狰狞器具仿佛也都变成了一种旖旎的道具。
牢门打开。
织雾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她尚未熟练地去欺负过人,只是眼下想要将这东西顺利给太子戴上,却不得不屈膝跪坐在他面前。
太子始终很是沉默。
他调养好的身体,似乎又因这段时日的风波,而变回了先前的苍白。
那种病态苍白落在他的身上,不像是一种不健康的体现。
更像是一种对于身体的解缚,在脆弱的状态下更会暴露出本体的姿态。
脱离了万众瞩目的尊贵太子身份,他才是他。
或是剥开那层温文儒雅的表面,滑下外面那层皮囊,底下见不得光的模样……更会是他。
事实上,话本里的晏殷并不介意自己成为一名暴君。
但会真正触碰到太上皇底限的事情,他也不会去做。
眼下这一切,与其说是隐忍,倒不如说是在还债。
还了太上皇当年对晏殷的一些庇佑。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听从太上皇他老人家的吩咐,不以倒行逆施的暴君性情直接除掉惠嫔。
织雾的指尖碰到他的脖颈。
待他眸光似有所动,她僵了瞬,才快速将属于她的台词继续说出口。
“我……我先前也都是因为你是太子才会讨好你……”
“现在……”
“你什么都不是了。”
言下之意,又一次提醒了对方,她爱慕虚荣的本性。
而此时的晏殷对于织雾而言,更像是一个危险的生物,此刻是因为蛰伏,才让织雾大胆地将铁环扣在他的脖颈上。
怕头发会缠绕到铁环的卡扣上,她软嫩的掌心挨着他的肌肤替他轻轻拨开。
接着才将铁环完全扣到上面。
发出轻微“咔哒”声时,将那铁环严丝合缝地闭合上,与他脖颈几乎完美契合。
“是了……都忘记提醒殿下。”
瑾王隔着栅栏观赏这一幕,似都觉得赏心悦目。
他挑起唇角微笑道:“你那些下属的命应当也很值钱,若殿下不能够配合,我现在就让人杀了他们哦。”
织雾:“……”
她和瑾王真不愧是专门用来烘托主角的反派。
瑾王这样一说,只怕太子的下属就更加要死心塌地了。
果不其然,隔壁牢房里的涂奚瞬间暴怒。
“你们敢这样折辱太子,我杀了你们!”
涂奚要冲上来,被其他狱卒死死控制住。
其他的下属也是一脸恨不得要将织雾吃了的模样。
瑾王似乎愈发满意,更是将接下来的一切表演都放心交给织雾来完成。
织雾听见身后那些怒不可遏的动静,心下略慌张地起身时却又身体失衡,不小心碰到了晏殷的面颊。
她在这个时候将柔软唇瓣擦碰过对方的嘴角,愈发尴尬不说,更下意识想用指尖替对方擦去她的痕迹。
可温热的双手才将将捧住他的面颊,又好似犯错般,僵住了指尖。
在对上男人深不可测的黑眸时,织雾才转变了语气,口吻愈发外强中干道:“现在,该受到惩罚的人是殿下。”
“我会对殿下很是过分……”
织雾觉得该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却猝不及防听见太子离她耳廓极近的位置,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嗓音喑哑。
“是么……”
哪怕是面对瑾王的一些刑讯手段,他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
偏偏,在她耳边说出的这两个字,又让织雾摸不清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少女听到他的声音心头蓦地一颤。
……
此时正值下朝的时辰。
与阴暗的地牢不同,外面此刻阳光灿烂美好,可以驱散一切阴云。
但眼下却无法驱散笼罩在一些臣子心头的压抑。
在朝臣们陆续准备离开时,忽然有人率先顿住了脚步。
后面的人接二连三,竟也都神态各异地被迫停下步伐。
概因在那曲折长廊下,那位风头正炽的明棠郡主穿着红裙一派娇艳华贵,可手中却牵着铁链,连接着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
男子肌肤苍白,雪白的衣衫上也沾染了尘埃。
血痕与污痕染在他的身上,反倒将他衬得愈发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晏殷神态自是不起分毫波澜,可黑色的眼珠却凝落在美人白皙纤细的后颈。
她那样怕他……
一度让他以为,她会清楚,他从来都是一个毫无廉耻、尊严的人。
可她这样的举止却还是令晏殷从内心的古井无波状态,宛若投入了一粒小石子般,荡漾起一些古怪的涟漪。
被她手指亲自带上铁环时,晏殷感受到的……
是一种古怪到,会让他浓睫之下所遮掩的瞳孔骤然扩大的情绪。
他的情绪向来都由自己掌控。
眼下,竟又是另外一种例外。
乌发垂落在后背,可却还是没能掩饰住他苍白脖颈上,一圈极其刺目惹眼的玄黑铁环。
明棠郡主亲手牵着衔接在铁环上的玄黑铁链。
像是牵狗一般。
可和牵狗不同之处就在于,牵着比她更为高大更具威胁的畜生,在不知情人眼中看来好似美人与林中体格硕大的猛兽反差,尤其令人触目惊心。
更别说,知道的人都会清楚,她手里牵着的,还是太子。
是那位比当今天子都更被臣子们视若信仰的储君帝才。
织雾虽无法感应到那些人恨她几乎要恨到巅峰的情绪,但手腕上花瓣开始染红的速度,让织雾手腕都开始发烫。
她的心跳愈快,方知晓这样做……才是对的。
她对他的陷害,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地公之于众,彻底掩藏不住。
有多少人孺慕太子,织雾此刻便在多少人心里死过了多少回。
她这一做,有去无回。
别说晏殷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就算他真的是活菩萨转世不与她计较,日后其他人却都不会愿意将她轻易放过。
一些人往往便是如此。
羞辱自己都未必会有多少憎恨,可羞辱到自己所敬仰之人,那股憎恨反而会比欺辱自己时还要怒恶数倍,刀刻于心。
……
众目睽睽下将晏殷牵到巨大鸟笼里,这一行径几乎已经到了织雾心理承受的极限。
仓促间将人关进去,织雾甚至都不敢看对方的目光,便转身入了室内暂缓心神,这才不至于在晏殷面前露出太大的破绽。
温热茶水入腹后,方能堪堪缓解一瞬间就几乎得罪所有人的压力。
但对比起今日发生的一切,织雾才隐隐明白过来,当日在晏殷身上写字不起作用,显然和他自身感受无关。
当日失败的地方是在于并没有第二个人知晓他遭受过这份“折辱”。
而今日知晓的人愈多,她手腕上的花瓣颜色都红艳艳地恍若要凝出实质性的存在般,漂亮得颇有些让人挪不开眼。
如此下去,只消彻底完成眼下的剧情后,她便不再需要耗费精力,任由真假千金案真相大白后,身死即可。
在天黑之前,瑾王却派了一个中年妇人过来。
织雾在会见来人时,自是调整好心态,将情绪恢复得如常。
瑾王并不完全信任织雾。
他派来的妇人需要在织雾身边留下监督不说,且还美其名曰辅佐。
来人姓崔,宫里的宫人都尊称她一声“崔姑姑”。
织雾知晓这崔姑姑,话本中大概也是在这段时期,对方为原身出谋划策、虐待太子的主要帮手。
甚至崔姑姑还时常觉得原身一些抽鞭子的虐待不痛不痒,向瑾王告状。
原身便只能将太子折磨得更加鲜血淋漓。
最后最为成功的方式便是将太子关进铁笼当中,将太子的尊严扫地,才算是合格的虐待。
织雾作为一个提前拿到答案的人,自然也就一门心思琢磨继续做些让太子很没有尊严的事情。
织雾身边的宫人个个都胆战心惊,沉香尤其不安。
即便当着崔姑姑的面,她都忍不住尝试劝道:“郡主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毕竟眼下太子罪名尚未完全落实……”
即便判定了,晏殷也在朝堂中威望颇重,收拢人心的本事非太子之身份所能取代的。
在沉香看来,织雾即便需要为瑾王办事,但当下也许也该做些什么,让大家都看见,好误以为她是被迫的。
一旁崔姑姑冷眼瞧着,倒也不予以劝阻。
毕竟这宫人说得也的确在理。
不让这位顾小姐给自己留有一丝活路,未免也太过于苛刻。
果不其然。
坐在椅上陷入沉思的美人想了想,也觉沉香说得有道理。
眼下那么多双眼睛都还看着呢……
若不做点什么,岂不又是白忙活了一场?
织雾沉思片刻,方语气轻轻地吩咐,让人将太子先放出来。
崔姑姑自不忘记自己监督之责,正要冷声提醒,便是放出来也不能让对方同从前太子时一般的待遇。
结果却听见这位明棠郡主若有所思地启开唇瓣。
“太子这双手执笔定夺生死,也能下得一手好棋。”
“却不知……”
“为旁人洗脚能不能洗得干净?”
崔姑姑猛地倒吸了口凉气。
不曾想自己才刚到这里,这位郡主一上来就要玩得这么大……
东宫的人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抓捕干净。
她是真的不怕自己以后会死得有多惨……
第58章
织雾让宫人将太子放出来替自己洗脚。
可宫人即便要放, 却也因为拴在太子脖颈上的铁链锁在笼子中,而不得不无功而返。
钥匙在郡主手中。
织雾听宫人说完后,面上似不情愿, 可心里却默默松了口气。
毕竟也唯有如此,她才有借口将晏殷脖子上狗链一般的东西从他身上解下。
先前牵着他从众人面前走过只是为了完成剧情。
没有必要情况下的欺负, 她自然也不会真的心理扭曲, 以此为乐。
更何况, 物极必反。
话本中的顾盼清是最后才将太子关进铁笼,彻底引起众怒, 也让晏殷对她动了杀心。
而织雾却因为知晓话本的原因, 一上来就比原身率先完成了关铁笼的关键环节。
因此效果极好不说, 让她腕上的花瓣几乎都要红透。
眼下却还要继续做给其他人看。
钥匙在织雾的枕下, 她转身取来钥匙后, 便交给了沉香。
沉香随意唤了门外两名宫人一道过去, 待走近那巨大鸟笼时,正迟疑让哪个宫人进去替太子脖子上的项圈解开。
毕竟在这个时期让太子眼熟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就算太子最后会倒台,可太子余党多半也不是她们这些卑微的宫人可以得罪的起。
在沉香犹豫的当口, 这时一个低着头的宫人上前来,小声道:“奴婢进去解锁。”
沉香立马便好像丢了烫手山芋般, 将钥匙交给对方。
沉香目光打量过这宫人背影,却一时没有想起这宫人的名字。
只是这宫人看着沉默寡言,做事情倒很是利索。
偏偏在对方匆匆将太子脖子上的项圈解开时,沉香看见她的正脸差点就叫出声儿来。
笼子里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睫。
另一个小宫人却站在笼子外毫无眼色地张嘴嘟囔道:“待会儿能给咱们郡主洗脚, 是你的福分……”
晏殷抬眸看向铁笼外那名宫人。
沉香霎时头皮发麻地让人退下。
接着她才上前说道:“殿下……”
她语气顿了顿,更加磕绊地提出要求:“只……只要您肯服侍郡主一回, 奴婢便当做没有看见曲医女。”
在晏殷面前作婢女打扮的曲晚瑶慢慢抬起头来,指尖攥得发紧。
太子会受到如此奇耻大辱, 是她所没有想到的事情。
再加上今早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曲晚瑶越想越是心梗。
她下意识摇头道:“不……”
晏殷却说道:“你走吧。”
“可是……”
在曲晚瑶还想劝太子时,话到了嘴边自己却停住了。
在想到某件事情后,她脸色霎时微微泛白。
曲晚瑶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性命与太子相连。
旁人眼下不敢杀了太子,却不代表不敢杀了她。
她唯有第一时间保全自己,才是对太子最大的帮助。
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曲晚瑶放下钥匙,只得头也不回地离开。
……
这厢织雾吩咐宫人打好水,等沉香将太子带过来后,便要当众张口吩咐对方为她洗脚。
待沉香偷偷在她耳边说话,织雾听完后,人也微微僵住。
曲晚瑶竟然混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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