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稳婆好似鼠那么谨慎的性情,连她亲姐姐尤嬷嬷的话都不信。
只怕听见她们小姐的话,第二天早就连夜收拾包袱跑路了。
到时候别说让她出面揭穿,便是连她踪影都找不着。
“尤嬷嬷和曲医女没有能力保住她,我们小姐出钱出力安置她都要被当做是坏人。”
“尤嬷嬷和曲医女没能力让她主动配合揭穿真假千金的事情,我们小姐做到了,你凭什么说我们小姐陷害曲医女了?”
“最后我们小姐还不是一无所有,全都还给曲医女了?
公平来讲,曲医女是不是也该将占据的曲家家人都还回来,还有……还有她靠冒充小姐身份才得到的一条性命?”
愤怒中的小姑娘边哭边问。
徐修安被说得哑口无言。
“不是这样的……”
可又该是怎样的?
徐修安面如土色,他咬牙道:“这一切和曲医女没有关系,真假千金一事不是她所愿……”
“那就是我们小姐愿意的吗?”
徐修安觉得沉香完全是在胡搅蛮缠。
直到底下人从曲晚瑶这里寻出了一只空玉瓶。
这玉瓶和她以往其他玉瓶没什么不同,唯独这一只玉瓶里的药味是特殊的。
待霍羡春拿起那玉瓶过来询问。
曲晚瑶解释,“是徐公子说捡到了我的瓶子……”
是在落哀山林里,徐修安救她时,替她捡起来的。
曲晚瑶屋里有很多这样的空瓶,她似乎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霍羡春闻言却道:“这和曲医女其他的玉瓶不一样。”
而且,这瓶子里的药丸只有一粒,是十年才能炼制一粒的解毒丸。
是霍羡春当初亲手放进去的,瓶内独特的药香气不会错。
徐修安闻言更是不解,若这瓶子不是曲晚瑶的,那……
“所以……这瓶子是霍郎中的?当时也是霍郎中在林子里救了我?”
霍羡春摇头否认,“不是。”
“这瓶子,我们殿下早就送给了顾小姐。”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当日在落哀山林里救了徐公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顾小姐。”
徐修安:“这怎么可能,可我当时只背了曲医女一人出去,并没有看到旁人!”
霍羡春点点头,“所以,徐公子拿着顾小姐给你的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抛下过你的救命恩人一次。”
后来,在山洞里更是抛下了第二次。
徐修安听完这些脸色霎时一变。
他看向霍羡春,脸上的神色终于变得不再淡然。
而大殿中,高高在上的御案之后,太子却只是在垂眸极其认真地编织指尖还没有完成的手链。
从始至终,都不曾抬起过眼睑半分。
好像这一切,早就与他再无分毫关系。
……
曲夫人近日的情绪平稳许多。
她熬了一碗鸡汤过来,正和身边的仆妇心情很好地要过来给曲晚瑶补补身子。
哪能想才刚过来,就听说曲晚瑶出事的事情。
又发生了什么?
屋里的婆子嗫嚅着说,“和那位顾小姐有关。”
顾小姐才是曲夫人的亲生女儿,可曲夫人掌掴过对方,婆子万不敢说出口来。
可曲夫人根本受不得刺激,顿时摔了手里的鸡汤,语气愤怒,“她联合绑匪绑架我的阿瑶也就罢了,还险些差点害死我的阿瑶!”
眼下对方竟又阴魂不散,想要来欺负阿瑶不成?
底下人拦不住,曲夫人便已经冲了出去。
曲夫人冲进大殿的时候,愤怒地要到处找出织雾。
“那位顾小姐为什么要害我阿瑶,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她的话音落下,便听见殿堂高处徐徐落来了一道莫测的语气。
“曲夫人。”
曲夫人停顿了下来,她抬头瞧见了太子。
太子终于编织完了手里最后一粒宝石。
漂亮的宝石手链在日光下折射出几种不同色泽的宝光,漂亮得好似都让人挪不开眼。
太子这时候才缓缓张口,口吻满怀恶意。
“死的是你亲生女儿——”
“她虽然是你亲生女儿,欠你一条命……”
“可没有尽过一天母亲义务的曲夫人,并没有资格这样说她。”
晏殷垂眸看向这位母亲,对她道:“你既只是曲晚瑶的母亲……那样也好。”
那样,织雾就完完全全都属于他了。
“她是你生的,就当她欠你一条命。”
“现在徐修安和曲晚瑶欠她两条命……”
“曲夫人怎么还?”
曲夫人愣愣地看着御案上的太子。
她脸上表情似乎震惊,又似乎迷茫。
“什么……”
“我的……亲生女儿……”
“不可能,我……我打过顾小姐一个耳光,她怎么可能是我的亲生女儿,不可能……”
曲夫人摇着头,她冲过去握住曲晚瑶的双臂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打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曲晚瑶眼睫一颤,口吻艰涩,“母亲……母亲的情绪受不得刺激……”
曲夫人却甩开她,“你明知道……我的疯病也是为了亲生女儿,为什么……我私底下日日都在诅咒她碍你的事,诅咒我亲生女儿不得好死……底下却没有一个人提醒我?!”
曲晚瑶脸色愈发苍白。
“不是这样的母亲……我劝过您,但母亲的情绪当时真的受不了刺激……”
她语气仓促地解释,耳畔却忽然听见太子再度开口:
“那就是让曲医女死的意思,是么?”
曲夫人哆嗦着双臂,她猛地推开了曲晚瑶。
她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曲晚瑶。
接着便转身一头撞向了身后的梁柱。
柱子上炸开了一团血花。
殿内有人发出尖叫,也有人下意识害怕地捂住了眼。
太子盯着那团血花,乌漆的眼珠欣赏够了,才徐徐道:“这样,也只有一条命……”
“还剩下一条,谁来还?”
他语气淡淡地,好似柱子上只是剥落了块油漆一般简单。
在场的人察觉到太子惨白恶戾的神态后,这时候才终于渐渐感应到一丝脊背发凉。
“霍羡春。”
太子掀起眼睑,冷不丁地吩咐。
“将徐修安的肚子剖开,他吃下去的东西得还回来。”
徐修安不是看不上阿雾吗?那吃她的东西活下来做什么?
她给徐修安活的机会,他不感谢她就算了,还这样一次次欺负她?
太子叫霍羡春剖肚子时,徐修安脸色煞白,浑身瑟瑟发抖。
当周围的禁卫毫不犹豫将他按在地上,任由霍羡春的刀子割开衣服时,徐修安终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匆匆赶来的徐父徐母闯入大殿,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按在地上就要当众开膛破肚。
这恍若地狱里才会存在的刑罚,吓得徐父徐母面无人色,当众叩头。
他二人并非巧合。
而是今日刚好入宫来陪伴太上皇,想和太上皇提亲,求娶与徐家真正的娃娃亲对象曲晚瑶。
岂料一刻之前就收到了儿子被抓走了的消息。
至于是徐父徐母今日入宫的时辰挑得太巧,还是太子特意而为之……这背后的意图谁也顾不上再去揣度。
太子问他二人:“告诉孤,你们为阿雾选的成婚吉日是哪一天?”
徐父徐母心头惊恐,听到这话面面相觑,更答不上来。
待目光落到了徐修安身上时,徐修安才绝望地发出声音,“我……我没看。”
成婚吉日拿到了手里,都不曾仔细看过一眼,这该有多不重视啊。
太子却展开了指尖下一张血淋淋的纸条。
是徐修安最后放在织雾身边的东西。
上面,是阿雾的血,被她捏在手掌心里,捏得变形。
太子黑眸晦黯念道:“七月廿五。”
原来是这一天。
只差一点点。
七月廿五,他就可以为阿雾改名换姓,接到自己身边来了……
徐家人还真以为……他们配得上她的一根头发?
太子轻轻发笑,双臂支在桌案上低垂下头颅笑得身体震颤。
男人苍白的脸孔既俊美又诡谲,看起来像是一个艳鬼套了太子的衣袍,堂而皇之地坐在高堂。
艳鬼缓缓启开冷薄的唇瓣,对霍羡春吐出一个字来:“剖——”
霍羡春指尖的刀,就割开了徐修安肚子上的皮肉。
向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连划破指尖都会受到重视,哪里又遭受过这等活剖的罪。
徐母当场昏死过去。
徐父看见一截肠子滑了出来,老泪纵横,口中大喊:“我儿……”
那翻开的肚皮、那肠子……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脑海中再想到那剖腹的鱼、被开膛破肚的猪豚……徐父都当场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
殿内的地板上缓缓流淌出了暗血。
太上皇腿脚慢,拄着拐杖终于赶到。
他跨入殿内瞧见这等骇怖惊人的修罗场面,气得手掌发颤,“太子,你疯了!”
太子对他视若无睹。
直到霍羡春说:“没有找到。”
霍羡春嘴里这么说,可心想能找到就见鬼了……
太子这才阴沉下了面孔,忽而又缓缓问身边人,“今日,可是良辰吉日?”
他旁边一个小太监接话道:“不是,应当是忌讳血光之日才对。”
“那就缝上……”
太子盯着太上皇,逐字逐句道:“等下一个良辰吉日,再打开来重新找找吧。”
霍羡春嘴里“嗳”了一声,又娴熟取出针线来替对方缝合。
徐父口中口涎与呕吐物沾染在颊侧的碎发上,他浑身虚软地倒在地上,只有头颅还有几分力气猛地往地面一下下砸去。
语气万分悲痛,“老臣……愿意替儿子偿命!”
太子语气却恍若慈悲,“孤不会动手杀你们。”
“孤没有这个资格……”
任何人都有资格动手去杀了他们,只有他没有。
他没有保护好阿雾,又怎么敢怪旁人?
他又怎么能指望,除了他以外的人,和他一样知晓,她是宝珠、是明月、是心肝。
太上皇死死扼住手中的拐杖,再忍不得。
他阻止不了太子发疯,只能先命人将曲夫人、徐夫人、徐修安还有徐父都一并抬走。
曲晚瑶软到在梁柱旁,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雾既然占了你的身份,便是占了你天大的便宜么?”
“既然真假千金的事情让你从她那里交换回来的命那么不值钱……”
“也没有一个人感谢她……”
“那就尝尝阿雾的滋味吧。”
她死前,无辜要被亲母掌掴,要被人冤枉,她自己都从不抱怨。
他们……
当然也该与她感同身受。
……
殿内有多少人都是竖着进去,最后即便太上皇赶来了,也都是横着出来。
外面的宫人见状无不两股战战,连眼皮都不敢抬起往大殿之内多打量一眼。
可宫人们也更清楚。
太子不肯登基,也已经数日不曾进食……
他是血肉之躯,又焉能支撑得了几日?
他完全没有了求生欲,日日都守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好像在这个时候已经提前变成了鬼。
第73章
又一个吉日到了。
后宫人每每听闻“吉日”二字, 皆会骇得面无血色,谁也不敢提及。
只道大殿每每溅血,都要无数宫人进去擦地, 将那一桶桶血水都提出来。
大殿里有男有女。
细观之,皆是昔年旧日, 在顾小姐落魄时, 对她有所冒犯之人。
那些人都是顾小姐活着的时候愿意原谅的人。
现在顾小姐不在了。
他们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不会再有人肯原谅他们。
就像那悲天悯人的神明,也永远不会落在东宫这样流淌着污浊腥臭血液的腌臜地里。
*
晏朝的天, 阴云密布。
太子将自己和一具尸体关在殿内数日不出。
太上皇去劝过, 却也都被气得直接病倒。
太子只问太上皇:
她知道您要她死, 便乖乖进那迷瘴林……
知道你不想她活, 就将自己身上的解毒丸扔了。
您老人家一直要求我孝顺, 她这样孝顺, 您怎不看她一眼?
太上皇握住手拐的手指哆嗦,铁青着脸转头就走。
却在走出去后没多久,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吴德贵脸色惊变, 赶忙让人将太上皇抬回紫桓宫去,跟着焦头烂额。
太上皇当日让顾小姐进迷瘴林是想警告她……顾小姐自幼便太过骄纵任性, 不用这样苛刻的手段,很难敲打得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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