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婆子只恨自己出门没看黄历,那么多条路不走,偏偏捡这条路来走,撞见了这混世小女魔。
她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客人身影,口中唯唯诺诺,“可是……可是远方有来客等着要见侯爷……”
婆子话未说完,杏玉便一鞭子挥了出去,将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少女另一边袖子也一并抽破。
杏玉看都不多看许婆子一眼,大概是打算等惩罚完少女之后,再来敲打许婆子闭嘴。
许婆子不能离开,随她而来的织雾便也不能跟着离开。
在看见假石上嚣张跋扈的郡主时,禾衣再度凑到自家小姐耳边问道:“小姐认识?”
她家小姐却只是攥紧了手中的盒子,指尖泛白地微微摇头。
禾衣心想也是,小姐都不曾来过京城,怎么可能会认识这号人物?
耳畔少女的哭泣声音愈发大。
禾衣抬起眼皮,看见那张扬抬鞭的小郡主与传闻中性情温润可亲的玉山侯截然不同。
禾衣只随着婆子站在旁边观望了片刻,很快便通过一些只言片语的字眼知晓这位郡主当众打人,打得还不是什么下人,是同她一般,皆为小姐身份的千金。
而她打人的理由也更加简单。
“你该死……为什么要模仿嬢嬢的穿着?”
地上的小姑娘衣着光是看着也知晓是主子穿着,可在杏玉面前却只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地上口中连连道歉,“是……是嫡母让我这么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是单纯听见她们的对话,也可窥见小郡主在这些千金眼中的地位有多么高。
织雾捧着手中的玉盒。
即便同禾衣一并将这一切都纳入眼底,可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置身事外的姿态,对一切都恍若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可偏偏那灵活的鞭子下一鞭便险险扫在了小姑娘眼尾,将她眼角都抽打出血痕之后,织雾呼吸都绷紧了几分。
是血……
织雾眼前好似产生了一瞬的黑。
陷入黑暗中的可怕画面,让她站在原地时,指尖有了轻微颤抖。
当日的她可也像这个小姑娘一般……孤立无援到了极致?
她再度撑开眸,看到杏玉那张明显长开的五官,除却上挑张扬的眼以外,其余和她的父亲顾宣清竟那般相像……
那副熟悉的面孔似乎也一再提醒织雾,自欺欺人也总该有个度。
织雾双手攥紧玉盒,随即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
“郡主……”
杏玉动作顿了顿,发觉是一个陌生女子在唤自己。
这女子生得十分出众,和京城里的美人不同,她看起来宛若雪夜独绽的白芍药花,白泠泠的花瓣上裹着一层糖霜,气质清纯之余却还显出几分甜妩。
尤为惹眼的是,她周身那种冷白腻玉的肌肤当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
杏玉曾一度在些被当做玩物豢养的人身上见到过。
她抬着下巴,高处俯视,“你是什么人?”
织雾不动声色地上前,语气轻道:“我是云陵顾氏,特来向玉山侯献玉。”
杏玉一听见她那迂腐父亲便觉头大。
顾宣清打算等寿宴一过,就将杏玉送入女子学院将她禁闭三年。
杏玉哪里肯依,眼下,她着急要将这少女抽打得鲜血淋漓,好进宫去向天子借题发挥。
因而在听见织雾故意提醒了她父亲的存在后,杏玉更是吊着眉眼冷笑,“滚远点,要不然……连你一块打。”
她极其唬人的一鞭子下去,织雾却不闪不躲。
眼看杏玉那一鞭子就要毁了小姑娘那一双眼,织雾却下意识用手里的东西挡了一下。
盒子滚落在地,里面的玉瞬间碎裂成了两截。
晶莹美玉滚落在地上碎裂的画面很是刺目。
纵使府上不缺乏美玉,可美玉裂开,向来都视为不详。
父亲寿宴在即,哪里有触自己父亲霉头的事情?
杏玉怔了一瞬,心头竟真有些动怒,正要继续扬鞭子发怒。
可下一刻那鞭子末端却被禾衣一把揪住。
杏玉原只吊儿郎当地坐倚在那粗糙假石上。
她自从成了新君最宠爱的郡主之后,几乎没有人敢冒犯她。
更别说一扯之下,会有人让她直接栽下了假石,将手臂蹭出大片血痕。
疼痛刺辣的滋味从手臂处传来时,饶是杏玉自己也愣住了。
周围的下人瞬间吓得头皮发麻,赶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这比眼珠子都还金贵的主子搀扶起来。
接着便发现杏玉手臂上渗出了血痕。
“啊……好多血……”
“郡主……郡主身上不会留下疤吧……”
“你们好大的胆子……”
“快!快将她们主仆俩按住……”
一群人七嘴八舌叫嚷了起来。
禾衣是个会武功的,哪里能叫她们给按住。
她正要卷袖子的时候,却听见一道极其温润沉稳的男子嗓音自身后淡淡响起。
男人声音不大,可他一开口,四下杂乱如鸡窝的动静却骤然一静。
“杏玉,你果然又在这里胡闹——”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两年被天子封为玉山侯的顾宣清。
杏玉一瘸一拐地被下人搀扶起,反应过来之后顿时气急,“父亲,她们对我不敬……”
织雾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很快便趁乱被自家丫鬟偷偷搀扶离开。
接着听见杏玉的话后,她抬起眼睫,正迟疑想要开口说话,却听见顾宣清道:“她也是你嬢嬢。”
织雾心头蓦地一跳。
她抬眸看向顾宣清,可对方掠过她的目光却仍旧如平常。
织雾这才恍然,这位兄长指的是他们这层远方表兄妹的关系,而不是真的以为她是妹妹。
顾宣清单手背在身后,却只盯住了始作俑者,冷声道:“杏玉,你跪下。”
杏玉面上的愤怒当即凝固。
“父亲……”
“你不跪,我就只好当众请家法了。”
杏玉眼中盈满泪珠,顾宣清却不为所动,显然早已习惯她那些把戏。
“原本是打算过了寿宴再将你送走,可眼下却没有这个必要。”
“等会女学院的吴夫子来之后,你便直接随她去吧。”
去了之后,三年都不得出。
杏玉霎时不可置信,双膝一软连忙跪下,“父亲,阿玉知晓错了。”
顾宣清摇头道:“杏玉,你不小了,胡闹也该有度。”
“从今往后,你不许再接近天子半步。”
他交代完这一切之后,这才将织雾这位远客一并稍上,转身离开。
跪在原地的杏玉整个人都几乎僵住。
“郡主,这下可怎么好?”
在她身边常年伺候的下人太清楚她有多不想要收手。
她们郡主想要更多的权力,才不会甘愿去那女子学院困顿三年。
杏玉咬了咬唇,在那女子学院的女夫子赶来之前,她打听到天子身边的温辞也入了府。
杏玉暗地里让人跟上前去,待温辞见过父亲之后,便将对方引到自己这里。
底下人照办之后,果不其然,过了片刻,身后随着两名侍卫的温辞果真路过此地。
温辞今日是过来提前将天子的礼送来,以代替天子的心意,为玉山侯贺寿。
玉山侯一如既往都并不领情,甚至没有亲自接见温辞,这些也都在温辞的意料之中。
唯独意外的是,这位郡主会突然想要找上自己。
温辞本无意参与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
杏玉却红着一双眼眸,“温大人,不知能否劳烦您带我入宫一趟?”
温辞道:“可是……”
他抬眸看见了远处来的女夫子,“如此违背了玉山侯的命令,不好吧?”
杏玉道:“是我想起来和嬢嬢有关的事情,还请大人成全。”
温辞扫了她一眼。
即便知晓她的心思,可她在提到她嬢嬢时,他也绝无可能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而这小姑娘也正是靠着这点,从陛下手中获取了不少特权。
温辞答应带杏玉入宫。
有他出面,府上没有人敢拦住杏玉。
杏玉便刻意保存着手掌手臂处的血痕。
在进入大殿之前,更是故意将伤口掐得更加鲜血淋漓,随即便令眼中噙泪进去。
殿内冷肃。
九首金龙香炉中燃着淡淡的香。
宽大御案背后,年轻俊美的帝王在那幽幽冷香雾气背后,显得愈发丨缥缈不可触碰。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自男人表面皮囊自是看不出分毫异样,除了略显消瘦外,五官却日渐沉稳成熟,在岁月的沉淀下,愈发有了年长者的威仪。
不似前两年,尚且还有人敢用谪仙来称赞天子那副漂亮的皮囊。
眼下,莫说他近些年做过的事情,手段无一不令人心生骇然,光是那双幽森浓戾的黑眸,便已让人不寒而栗。
陈年旧日的赞誉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取而代之的是愈发令人胆战心惊的暴君声名。
“听说你要见朕?”
晏殷不苟言笑时,唇角却仍旧带着几分上翘弧度。
可其间冰冷并无分毫温情可言。
哪怕面对的是外人眼中,他最为宠爱、给出特例的小郡主杏玉。
在目光落在杏玉伤残的臂膀时,帝王语气愈发不可捉摸,“谁打了你?”
杏玉泪眼汪汪道:“是……是嬢嬢身边的丫鬟……”
她紧接着补充,生怕激怒不了对方一般,“父亲非要我喊另一个女子叫嬢嬢,我不肯,父亲就……就罚我。”
事实上,杏玉也只觉得自己的嬢嬢永远只有一个,不该被父亲这么草率地要求她去唤旁人。
“陛下……杏玉不想住在府里了。”
“杏玉想入宫来向公公嬷嬷们学习。”
杏玉的目的并不单纯,却很简单。
“杏玉还想和陛下学习更多的道理,日后好代替嬢嬢,替陛下分忧……”
小姑娘眼底是若有若无的野心,年轻热切,而彰显出一种同龄人身上所没有的锋芒。
她无疑是一个合格的野心者。
可她到底年纪太小,还是有所欠缺。
甚至只能一次次用一个死去的人作为底牌。
晏殷答她,“好啊。”
他启唇吩咐人将那个弄伤杏玉的奴婢抓进宫来。
杏玉想,对方眼下还在父亲身边,晏殷直接动手抓禾衣,父亲肯定知道。
她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御座之上的帝王却垂下眼睑,低头冲着她道:“不是不会杀人吗?”
“朕亲自来教你动手。”
杏玉抬眸对上他晦暗的眸,微微僵住。
她的小九九,他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素日里晏殷不是很想管她。
她的野心他并不反感。
可眼下,她竟然敢拿她嬢嬢对她的疼爱作为靶子。
那就让别人的血溅在她的眼珠子上,也许她就能彻底学会这个教训。
第77章
静谧的书斋中, 顾宣清原在此地尚有一堆事务没有完成。
他将织雾领过来后,令人备下茶水,继而才颇为歉意地开口道:“抱歉, 杏玉这个孩子自小便有她自己太多的主意,实在难驯。”
“是我这个父亲没有教养好她。”
“自打……”
顾宣清说着似乎想到什么, 话中顿了一顿之后, 却改口叹息道:“新君对这孩子向来有求必应。”
织雾从前是顾盼清时, 尚且还能以杏玉嬢嬢的身份发言。
可眼下,她与一个局外人无异, 自是不好干预顾宣清与杏玉之间的家务事。
因而在这个话题上二人并未持续太久。
织雾此番来, 更清楚顾宣清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因而她见到他本人后, 难免会将隐忍在心底多时的问题吐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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