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雾自打醒来后, 除却心中感激以外, 同样也很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将那等救命的药丸给她。
顾宣清闻言, 却并无任何异色。
“原因有二。”
他语气淡然答她,“一则,当时是我心底深处不愿接受天子的馈赠。”
这样的事情, 换做任何场景,顾宣清也许都未必会拒绝的那般决绝。
可那丹丸染着妹妹的血, 又生生从妹妹腐烂的身体里掉出来。
这样的东西,就算是神仙物,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至于第二个原因……”
顾宣清恍若从当日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二来,我当时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顾宣清知晓分支顾氏里有个少女病弱将死。
那东西既然于他如同鱼目, 是碍眼的东西,那索性让它最后再去救一条人命试试。
他原也没有放在心上, 更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情后续,不曾想, 因缘际会下,竟就救活了织雾。
可他如此平平无奇的答案却让织雾很是意外。
就仅仅是恻隐之心么?
织雾心中隐隐恍然,原来这便是善良之人的力量。
无意中的恻隐之心,却会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想到对方救自己出自如此纯粹的目的,织雾原本对顾宣清有多感激,此刻心中便有多惭愧。
她捧起手中盒子,反倒有些无措,“抱歉,侯爷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是……”
可是她方才那般不谨慎,竟将此次要献给顾宣清的美玉给摔坏了。
顾宣清摇头道:“没关系。”
他似乎瞧出了她眸底的窘迫之意,“顾小姐若心中过意不去,可以给我另外备一份礼物。”
织雾怔住,猜想到他也许是在照顾自己的惭愧情绪,愈发为对方的体贴入微感到心头酥软。
少女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我定在侯爷寿宴之前,将礼物准备好。”
她说着又问:“只是不知道侯爷有什么喜好?”
顾宣清低头望向她,唇畔噙起微微的笑,“我的确有喜欢的东西。”
他说着便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令织雾随他一道过去。
织雾虽是不解,但却仍旧抬脚跟上,见他将自己带到另一间暖阁。
暖阁的乌檀架上摆放着一只陈旧的榉木盒,顾宣清单手背在身后,并没有主动伸手去取,反而对织雾道:“劳烦顾小姐将它取下来。”
织雾心头迷惑愈深,待双手将那盒子捧下,打开之后,却瞧见里面有一只空白的锦囊。
接着,她耳边再度响起顾宣清的声音。
“在我坠崖之前,我的妹妹答应过我,要为我做一个锦囊……”
“不知道顾小姐对于这件事情……可还记得?”
织雾按住盒子的指尖一颤,随即猛然不可置信抬起眼眸。
可她看见的,却仍旧是顾宣清那副温润如水的面庞。
他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像是早已在这里已经等她许久。
献玉不是目的。
献美也不是……
是因为顾宣清如今得了势,所以云陵顾氏才不敢对织雾再有利用的念头。
只叫她此番将玉当面献给顾宣清就够了。
所以玉摔坏了根本就不重要。
织雾震惊不已,更让她震惊的是,顾宣清口中那句“坠崖之前”。
织雾有哥哥时颇为娇气。
女红这样的事情总做不好。
后来哥哥曾玩笑话等织雾学成那天,要让她送他一只亲手做的锦囊。
后来织雾学会做锦囊时,哥哥早已不在。
眼下的一切对于织雾而言竟越来越像是一个奇异的圆环,兜兜绕绕那么远,只当走了很远的路程,谁知最后竟绕成了一个圈,让织雾记忆中的话本世界与现实世界融合,让顾盼清的哥哥,也变成了……她的哥哥?
哥哥坠崖后竟然没有死……
顾宣清也许猜到她会震惊,他耐心将前程往事一一讲来。
京城顾氏和云陵顾氏本就是一家。
顾丞相在夫人死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家族催他娶妻生儿子,他也并不会激烈抗拒。
顾丞相只聪明地想要从云陵顾氏中物色一个男童充当自己的儿子。
如此既不算乱了家族血脉,也可以避免再娶妻的局面。
可是……
这个人选为什么会是顾宣清?
顾宣清道:“因为哥哥坠崖之后没死……却失忆了。”
顾丞相要重新培养一个人,还未必能培养得出众。
他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没那么多耐心。
顾宣清当时便是个现成的,除了没有记忆,不论是皮相还是品性皆为上乘。
失忆的人如同新生稚子,醒来后任由真相如何,都是旁人决定。
数年过去之后,除了妹妹还牢牢记住他,云陵顾氏派来的新人哪怕站在他的面前都认不出他分毫。
也许就算认出来了,也只会当做是织雾死去的哥哥与贵人撞了皮相,哪里敢再过多揣测。
顾丞相说顾宣清是长子,顾宣清便会担任起顾家长子的责任,也会照顾好顾盼清。
光是这两点,顾丞相就已经满意至极。
后来顾宣清会为顾盼清顶罪,便足以说明他有多合顾丞相的心意。
顾宣清治疗失忆症在一年前便早已治愈。
恢复记忆之后,得知自己救了自己的妹妹,心头的滋味哪里是一般喜悦能够阐述?
“阿雾,哥哥差点就失去了你。”
织雾似乎仍旧没能缓过神来。
原先心心念念靠着顾宣清来怀缅自己的兄长,如今对方真的是了,她一时之间反倒也无法完全相信……顾宣清和她已经死去的兄长是同一个人。
毕竟失而复得,从来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织雾似乎陷入了空白情绪当中,脸上既不知该做出重复的笑,还是该做出久别的哀伤。
她呆愣在原地,头一次感到如此手足无措。
“哥哥还知晓……”
“在妹妹昏迷的这段时间,顾盼清突然性情大变,变得和妹妹一模一样……”
顾盼清是什么性格,顾宣清再清楚不过,可比起了解顾盼清,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
他自幼和织雾一起长大,织雾甚至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再加上妹妹对自己怀有同样眷恋的情愫,顾宣清全想起来后,焉能愚钝到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看着织雾死过一次,差点……又看着她死第二次。
“织雾,真正失而复得的人,是哥哥啊……”
这世上奇异之事颇多,换做陌生人,顾宣清也许都会抱有质疑。
可那是自己的妹妹。
他不会认错。
他认真地注视着少女的五官,这一次再不会弄错自己的妹妹。
可映在他漆黑瞳仁上的少女眸中却渐渐氤氲出泪雾,即便极力攥起拳心隐忍,也难忍住。
她偏过头去,语气哽咽地试探,“哥哥?”
顾宣清颔首,手中帕子沾湿了她的泪珠。
“阿雾,是哥哥。”
……
室内兄妹俩初初相认,心情可想而知。
可在外面,府中却忽然闯入一队人马。
这些人不由分说,便将守在外面的禾衣拿下。
管事见状,额上的汗珠霎时如黄豆般滚落,“涂奚大人,你怎来了……”
这府中平日来一个天子身边的亲信就已经够忙活了,今日一下子来了两个,反倒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涂奚冷声道:“这件事情无需惊动你家主子。”
“你要是敢说一个试试,舌头就绝对过不了今晚。”
他的话音落下,对面的管事霎时面无血色。
效忠主子和效忠天子,显然天子比他们主子更加掌握了绝对的权威。
禾衣会的武功只是强身健体之用,对上宫里来的这些人,她的反抗简直像是来表演杂耍,旁人都不屑对她动手。
禾衣是个犟脾气,即便身处弱势,却并不服软。
直到她人被丢进大殿,这才知道自己招惹了谁。
“原来是小郡主找人搬救兵来了……”
涂奚却冲着杏玉道:“郡主,动手吧。”
杏玉僵在原地。
涂奚又道:“郡主若不动手,待我等动起手来,可能会动作比较大……”
“不慎伤到郡主,让郡主缺了哪根手指,或者少了哪截胳膊,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禾衣见这人如此嚣张,顿时忍不住插嘴道:“我身上有钱,要花多少钱才能买通你?”
涂奚朝她冷睨去一眼,语气讥讽,“想买通我?那你得有多少钱?”
禾衣当即取下腰间的荷包,倒出一对银镯,语气略显虚张声势,显然是想故意拖延时间。
“虽然眼下只有这一对银镯比较值钱,不过我家小姐为了我,多少钱她都会出,不如你开个价?”
涂奚冷冷瞧了一眼,手中的马鞭将她那荷包一鞭子抽飞。
禾衣怔愣了瞬,接着霎时恼火,想要冲上前去时,却被其他禁卫死死按住。
“镯子坏了也就罢了,要是小姐送我的荷包也损坏了,我和你们拼了……”
她的话尚未说完,接着便眼睁睁看见那只被她极其珍爱的荷包落入另一只手掌当中。
禾衣抬眼,瞧见了一个陌生高大的男人。
除却一身玄黑奢华的冕服,即便是他俊美异常的外表,同样也可以看出男人在这群人中身份最为不同。
禾衣略微结舌,“你……你是什么人?”
晏殷黑眸沉沉盯住荷包上的花纹。
他似乎审视了许久。
“这荷包……是从哪里来的?”
晏殷手上有个锦囊,是织雾当初送给宋曜生的东西。
这刺绣上的花纹,与那锦囊上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到上面极其熟悉的图纹,甚至能够猜到少女因为只学会几种纹样,所以绣其他东西时,也会多绣几丛她更为擅长一些的小花。
禾衣心头一跳,只觉不妙,口中却道:“这……这荷包是我的。”
天子盯住她,语气愈发阴鸷,“不对。”
她刚才显然不是这么说的。
禾衣再是迟钝,也终于察觉出了异常,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玉山侯府。
将近一个时辰,织雾平复好情绪后,只让顾宣清先将手头上的事务处理完,他们可以明日再聚……
顾宣清知晓她需要单独待一会儿,自不会勉强她,给足她一个人独处的空间。
可织雾出来时,却没有看见禾衣。
“也许……也许是回驿馆去了吧。”
管事有些瑟缩,并不敢再说太多。
织雾心头不解,她继续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却瞧见有个太监装扮模样的人将她前路拦下。
“顾小姐,你那侍女在宫里呢,顾小姐若想要见她,得亲自过去一趟。”
织雾心口蓦地一悬,本能想要退后回去找哥哥。
可对方却道:“不然,那侍女得罪了小郡主,陛下就只好杀了她给小郡主泄愤了。”
织雾僵住,眸光颇为不可置信。
那人瞧见后只歉意笑笑,“顾小姐,请吧。”
*
顾宣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妹妹执意住在驿馆的主意不是很好。
他出来时,正想询问织雾她们主仆俩走到了哪里,却瞧见管事一脸虚汗。
顾宣清瞬间熟稔无比地捏了捏眉心,问道:“是不是杏玉又惹祸了?”
管事低声道:“小郡主方才……和温辞大人入宫去了。”
顾宣清猜到如此,接着便只随意询问了管事几句。
可他瞧见管事脸色不对,不由继续问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那管事顿时下跪,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宫里……宫里方才来了些人,他们方才将禾衣还有顾小姐都抓走了。”
“而且他们不准老奴打扰侯爷,否则就要割了老奴的舌头……”
顾宣清脸色霎时微变。
“看样子,有时候心软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看着那管事道:“当初你儿子欠了赌债,偷了府中东西,我宽恕过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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