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记忆没有差错,地厌是桃花村里那个被当做狗驯养长大的少年。
如今对方竟生得这般魁梧,又出现在这里……
可玄奎却直愣愣打量完她后,将她直接抓走。
他如同狩猎一般轻而易举地捕获到之后,便直接回了山洞。
玄奎将人带进来,便推搡了一把,瓮声瓮气道:“去,你是主人的所有物。”
织雾脚下轻微踉跄,发觉角落里靠着一个男人,她人蓦地微微僵住。
地厌为什么会认为她是晏殷的所有物?
她并不清楚,晏殷曾私底下将地厌送去了培训过温辞与涂奚的暗卫营中培训过一段时日,可是无用。
地厌始终改变不了自己是一条狗的观念,索性也就不在勉强。
因而在地厌的观念里,摸头是对狗最好的奖励。
当初这个女人给主人下毒药,主人还摸她的脑袋,地厌当时便默许她是主人的所有物。
狗能记住一个东西的味道,无论那个东西外表包裹了多少层伪装。
可那个东西的习性、饮食,乃至个人习惯与生活所致的体香,都会让一个人的气息很难改变。
就像兔子变成了另一只兔子还是会喜欢啃萝卜,羊变成了另外一头羊还是会喜欢吃草,身上不管到什么时候改不了的草骚味。
又比如,织雾的确很喜欢吃裹了樱桃泥的点心,饮花露,叫眼下改名为玄奎的地厌嗅着气息都觉她只怕连着吃了七日都不止。
和从前的偏好几乎无差。
所以玄奎根本不需要记得她长什么样,只需要鼻子嗅嗅,就算她被包裹起来,被藏在石头缝里,都逃不脱狗的追踪。
织雾尚且没能意识到今日春猎场中有一群刺客闯入,且还惊险地差点得手。
她只是仍旧顿足在原地,语气微妙,“地厌,你认错人了……”
玄奎皱了皱眉,“我现在叫玄奎,不叫地厌。”
织雾唇畔的话霎时顿住,接着她下意识抬眸便瞧见方才还阖着眼眸的帝王,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双冷戾幽寒的黑眸。
晏殷的目光缓缓看向她,可口中唤出的却是“玄奎”二字。
玄奎立马丢下了织雾,冲到晏殷面前。
晏殷说:“去找温辞。”
玄奎不是很理解。
晏殷继续道:“你一个人帮不了我。”
“而且……”
“我现在不是很饿。”
玄奎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主人现在不是很想吃他的所有物,而是想要找他的狗。
自己这一条狗不够用,需要另外两条狗一起来……玄奎按自己的意思领会过后,便立马就冲了出去。
织雾掌心冷汗愈发厉害。
可晏殷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太多端倪……
晏殷似乎有哪里受了伤,只是从表面上并未看出。
石洞里只余下他二人后,过片刻他忽然撑起眼皮,对织雾启唇道:“扶我进那石缝。”
此番晏殷留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破绽,那些刺客抱着这次必定能成的念头,定然很快就会过来。
晏殷的人固然也不会很慢,但他若提前暴露,无疑会叫那些人采用一些更极端的方式。
甚至放火烧山,连累这附近的老百姓都未必没可能。
织雾起初没有发觉石缝,待顺着他目光就近查看,才在角落里发现。
织雾隐约察觉到附近的危险后,也只好顾不上避嫌,主动去搀扶男人。
待她上前去,柔软手掌碰到对方手臂的瞬间,仍旧无可避免地僵了一僵。
可眼下情形终究由不得她矫情。
她垂下眼睫,只专注地将他搀扶去那石缝中。
这处的石缝恰可以利用视觉偏差,让外面的人无法第一时间察觉。
可石缝极窄短,他进去了,织雾便进不去。
她衣角一旦露在外面,那天然的视觉偏差便会立马让这石缝露馅。
第80章
织雾这时听见外面的脚步, 心跳愈发紧促。
外面的脚步声嗡嗡震地,颇为密集且杂乱无序。
她不确定来者是朝廷的人还是旁人……
织雾动作尚且还停顿在石缝口,抬眸瞧见身影没入暗处的男人没有其余反应, 便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也挤丨入他对面。
几乎也就是瞬间的事情——
她将将顿住动作的同时,便听见了那些人骤然开口说话的声音。
“不对啊, 方才老六分明看见是朝这个方向来的……”
“怎么可能会不在这里?”
“一定跑不了多远……”
“你们出去分四路追捕, 这次……务必将那暴君铲除!”
听到末了一句, 织雾心头跳得更加厉害。
想到他们人手多到甚至可以分为四路……
她刚才只要再多加犹豫一息,也许就会彻底暴露。
待他们离开很久之后, 织雾都不敢立马出去。
密闭的石缝中间, 空间并不会很大。
她在紧张时浑身几乎都是僵麻的状态, 自无法察觉出什么异常。
可这当口渐渐冷静下来之后, 不仅察觉到脖颈后被风吹凉的轻微冷汗, 亦是察觉到……身体似乎也已经蹭到对方。
紧张的气氛稍稍淡去后, 取而代之地便是一些极其微妙的尴尬。
鼻息间有淡淡的雪香以及不知名的佛堂檀香。
织雾联想到天子近些年时常会求神拜佛。
而那股裹挟着男性气息的雪香,对她而言可联想到的画面便会更多……
织雾不愿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可有时候思绪便是这般。
越是不愿去想, 就越是会想。
她的身体渐渐热了几分,脖颈上原本凉下来的薄汗, 似乎又要重新覆上一层水光,暧昧缠裹在白皙纤细的雪颈处。
胸脯轻轻地起伏,明明已经极力压抑了呼吸的力度,可一下接着一下, 更像是一根羽毛般在刻意撩弄挤压对方的衣襟。
美人眼睫颤得愈发厉害,垂落的目光亦是不知该往哪里扫去……
实在屏息不住又不知所措时, 晏殷却忽然低沉着嗓音问她。
“方才可以离开,为什么不走?”
方才气氛极沉寂的那段时间里, 晏殷并没有要求她留下来。
她完全可以自己离开,整个后山那么大,她身体娇小,想要躲起来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那些人的目标是晏殷,即便有旁的想法,在这等要紧时刻也不会去管她。
所以只要远离了他,她自然就会平安。
织雾隐约领会到他的意思,在他漆眸注视之下,语气略显磕绊,“因为……”
“陛下的性命很重要。”
她顿了顿,语气轻软地补充道:“晏朝不能没有陛下。”
晏殷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问:“你哥哥……唤你阿雾是吗?”
联想到他从前不管在何种情景下都喜欢唤自己“阿雾”的事情……织雾嗓子里似乎更难发出声音。
但沉默俨然也是一种默认。
再度听见远处有声音时,织雾隐约从其中几个耳熟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出那是晏殷的人。
她发觉他们过来,也许会撞见她与对方紧紧卡在这石缝里的画面……顿时再待不住。
待她稍稍用力想要拧着身子蹭出去时,却蓦地被猛然扼住。
腰上覆盖两只滚丨烫宽大的手掌,将织雾的腰几乎整个包裹住大半,连带着她柔软腰臀处用力的动作也被迫卡在他双膝间。
织雾不由愣住,她下意识想要拧开他的桎梏,却听见对方压低的嗓音颇有几分不善。
“别动……”
晏殷的手掌紧紧按住美人的软腰,他仿佛太久没有接触过活人了,手掌心紧紧裹住……又生怕会揉坏一块豆腐般,指节发颤,不敢用力。
织雾愈发无措,后背的石壁坚硬,前身贴着的男人同样也硬,她夹在这两者间,好似成了个只能任人捏圆搓扁的粉面团儿。
隔着衣袍碰到他肌肉紧绷的大腿……织雾更难思绪冷静。
他不让她乱动……她只当他不想她离他太近。
他们想要重新分开,就必须抵住对方之后再腾出些许空间可以退出。
可当织雾鼓起勇气将手搭在天子的肩上时,她似乎又生出了旁的念头。
织雾忽然间又想起初来时听见外面那些贵妇人议论的八卦。
是因为对着死人的东西太久,所以才会很难走出执念……
可在织雾的设想中,他不该这样的。
至少,不该看上去这样得……不好。
昔日那些事情都是她为了自己的目的才去做的,她自己既然获得了新生,便没必要让他连余生也都要被她搭进去。
她悬起心,在明知道他二人距离会极近的情况下仍旧冒险地抬起了梨白面颊,以至于唇瓣一瞬间也好似离对方很近很近。
“日后,我会改名……”
她嗓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显然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她的兄长也唤她阿雾,他不喜欢的话,她都会改掉这些的。
晏殷沉默了良久之后,口中却答了个“不必”。
织雾小指顺利地勾走了那只送给宋曜生的锦囊后,便趁着推开他的空隙蹭出了石缝。
外面的人已经来到了附近,少女却头也不抬地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可石缝处却晦暗至极。
晏殷停驻在阴影里没有跟上去,双手发颤。
地厌这个名字……
玄奎两年前就已经没有再用过。
甚至,两年前,他就从桃花村里彻底消失。
……
外面的残局在一个时辰后彻底收拾好。
织雾找到阿序的时候,阿序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手掌紧紧握住她的臂弯,语气冷道:“小姐方才去了哪里?”
织雾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
她只能口中轻声答了一句“抱歉”。
直觉告诉织雾,自己被地厌以那样奇怪的理由掳走,紧接着又被迫和天子在那石缝里待过的事情……最好不要随意传出。
她既然不想再和从前的事情有所牵扯,自然不该让旁人产生更多误解。
否则又要如何解释她会认识地厌,会被地厌送去和天子独处?
要解释起这些会很麻烦,因而索性直接闭口不提,自然可以间接地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解释。
今日春猎场上并没有太多人伤亡。
玄衣卫将春猎场上突然发生的事情平息得很快,那些大臣贵胄在经历过初时的慌乱后,早已分批送走,包括小郡主在内。
织雾因失踪了一段时间,待她回到阿序身边后,除了天子的人,其余人等早已不在。
阿序专程留下来等她,直到看见她人心头大石才重重落地。
他见她不愿提及,便陪她寻了一块干净石头坐下稍稍缓神。
织雾摘下裙摆沾上的草根时,抬眸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天子。
美人蓦地被烫到了视线般,收敛起目光。
接着她转头便瞧见阿序颊侧有一抹划痕,像是被树枝刮出来的。
这显然是他和她分开之后才有的痕迹,多半也是因为寻她才不慎被树枝刮到。
织雾心头微微愧疚,忙按住一旁阿序仔细查看。
虽然没有流血,但再小也是个伤口,织雾便取出身上特意携带的药粉,用指尖细细涂抹在他的颊侧。
“你别乱动……”
她语气轻软可口吻却难得强硬。
阿序便只好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迁就着让她为自己上药。
他嘴里不住嘀咕,“这药粉不会在我脸上留疤吧?”
阿序戏谑道:“旁人都说我这张脸好看着呢。”
织雾略为忍俊不禁,“不会……”
“不过上完药之后,阿序就不会再疼了。”
不远处。
晏殷的手落在一侧阴影中,于阴暗中淌血。
他的伤口原没有任何滋味,眼下却疼得无法忍受,好似浑身都被布满毒刺的荆条抽打过,疼得生出冷汗。
浓稠的血顺着苍白指缝流淌出来。
可少女却始终都没有多看他半眼。
……
收拾差不多时,温辞便派人先行护送天子回宫。
偏偏在大部队准备折返回宫时,晏殷突然发现自己随身佩戴的锦囊不见了。
晏殷向来面无表情的脸色骤然一变,立马又令人调转马头。
后山虽大,可底下人都知晓天子几乎时不时都会摩挲过那只锦囊,因而他没有再检查的时间段里,消失的地方只有可能在他停留过的山洞里。
天色暗了下来。
晏殷甚至在山洞附近的水潭中都找了一整晚,身体被那寒潭水浸得愈发惨白。
直到底下有人似终于看不下去,大着胆子上前来瑟瑟发抖地主动说道:“奴……奴才好像在那位顾小姐身上看到过熟悉的流苏……”
流苏从她的衣角处遗落出来,也许很快被她重新收纳了起来,过会儿便又看不见了。
下人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可天子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真的会疯……
晏殷似水鬼般从那寒潭中一步一步走上岸来,他的伤口已然被泡得发白,再流淌不出一滴血来。
关心则乱。
以至于让他甚至都忘记了……只有她一度曾近过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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