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霎时如同针尖般刺中了晏殷,令他脸色苍白地松开手。
手掌心空了,他的心口也好似空了。
明明恨不得将她捆绑在自己身上,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
织雾乘坐上回玉山侯府的马车时,却抚着手腕上好似残余的温度。
想到他身上那样的伤痕……却不知他如何对自己的身体都能那般残忍……
织雾想,她至少一个月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可又怕一个月太久,会不好……默默在心头改成了七日。
阿序上回头疼病犯得颇为严重。
织雾私底下去看望他时,发觉他人似乎沉默了许多。
阿序道自己早已无碍,反而询问织雾,“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云陵?”
“那里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真想和小姐一起回去看看。”
织雾想,阿序的奴籍的确扣得太久,这样对他似乎也不太好。
她缓缓答他,“我还有一些事情处理好便能动身,会尽快的。”
阿序笑了笑,“好。”
“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等着小姐。”
织雾点头。
在回到玉山侯府之后,织雾的确想到了另外一桩事情。
关于她体热的症状一直都没能调养正常。
想来云陵的郎中也总归不如京城的郎中出众。
织雾体热这等羞耻的事情,也不太想告诉哥哥。
因而隔天一早,她不敢耽搁,私底下便寻对京城很是熟悉的沉香帮忙打探。
沉香隐约领会后,亦是羞红了面颊,“那小姐岂不是……”
织雾脸微热,自是默认下来。
沉香揣着小姐秘密出去打探了一圈过后,回来便在无人时小声道:“奴婢听闻有个朝秦馆里的小倌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朝秦馆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小倌楼,里头全都是些年轻貌美的男子。
那里的小倌会服侍京中各种不同的贵人,每个月都会服用一些导致体热难耐的药。
等攒够赎身银子之后,便会服用另一种汤药,便可消除这种症状。
织雾难免诧异。
“小姐既然不想外传,不如以主顾的身份前去询问?”
晏朝的民风曾因一个骄奢淫逸的公主而打开了一个缺口。
贵女们可以嫖宿小倌,不过名声会不太好罢了。
若家族的声望足够大时,想要与她们联姻的男子依然会打破脑袋想要求娶。
织雾却不敢太过张扬,要前往那朝秦馆时,却提前戴上了一只帷帽,以白纱遮掩面容。
直到被老鸨热情接待到厢房中,织雾才缓缓摘下帷帽。
那老鸨看见织雾的容貌时眼底不由掠过一抹惊艳。
不曾想,这年头这样漂亮的小娘子都会出来嫖……
老鸨惊艳归惊艳,却还是很守规矩地询问道:“不知小姐喜欢什么样的?”
织雾攥了攥指尖,只让自己与其他正常的客人看起来无异,轻声道:“将你们这里最好看的小倌送来房间。”
老鸨听得“好看”二字,霎时拿那羽扇掩在唇前窃笑,一脸“我懂”的暧昧神色,接着便下去着人张罗。
待被点了名的小倌过来之后,两个婢女便自觉出去守在了门口。
老鸨的服务十分周到,不仅要保证小倌是绝色美人,却也要他性情上惹人喜欢。
如此才能在接受他性情后,看到他真容而更为喜欢。
若性情便已经不符,主顾可以直接换另一名小倌进来服侍。
如此既不丢了神秘感,也多了一份情丨趣。
那被点中前来服侍的小倌穿着单薄清雅白衫,身躯清癯,可身量却极高大。
他戴着面具,织雾并未太过仔细端量,见他进来后,褪下脚上的木屐,缓缓跪坐在软垫上。
织雾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她轻咳了一声,难免有些紧张。
只稍稍想象了一番嫖丨客该做的事情……
少女压下心头不自在,口中轻轻询问,“会敬酒吗?”
她嫩丨白的双手仍旧乖乖搁在膝上,一双眼眸清妩动人,这样温良的小白兔,来这狼窝里头扮演的偏偏是个风流嫖丨客的角色。
会敬酒吗……
如这般问题若张口直接回答,反倒落了下乘。
那名被老鸨夸上天的绝色美人抬臂展开白色的宽袖,骨节如玉的手指捏起桌上的酒壶。
斟满一杯清莹酒水后,他俯低下丨身体,主动喂到了织雾唇畔。
织雾见他突然靠近,一时之间没能防备。
她细嫩指尖下意识搭在他的腕上本要拒绝……
可接着,却看见对方袖下的苍白手腕上系着一只黑玉棺材。
织雾眸光凝了一瞬,手指一抖便碰翻了那杯满满的酒水。
酒杯滚落在男人的腹部,接着撞翻后继续向下翻滚,将那酒水撒他满身。
她口中下意识道了一句“抱歉”,想要握着手中的帕子替他擦去。
可在指腹抵到实物的瞬间,被对方扼住了手腕。
指腹碰到的地方有些不对。
他似乎也察觉出了阻止她的举止不符身份。
接着竟缓缓松开了手指,将手掌支撑在了身侧。
织雾手指仍旧轻轻地碰在表面。
她面颊微烧,余光瞥见那只撑在竹席上的手掌,往上便是若隐若现的红绳……
待反应过来后,她心头蓦地涌出一些气恼。
他一个堂堂帝王……
怎可……怎可扮演这样的角色?
少女心头情绪如何涌动,可面上却并未显露。
她犹豫着将手掌顺着他的身体往上游移,丈量过他的身体曲线愈发熟悉……
却又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用极轻的力度便能将他推倒。
织雾想,他遇到旁的女子,也许也是这般温驯……
她抿了抿唇瓣,轻软的语气好似问责,“方才为什么拦着我,不准我碰?”
“难不成,还觉得自己进了这样的地方会是什么清白良人?”
可这温驯的小倌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眸暗暗地注视着她。
织雾与他对视上恍若心颤了一瞬,便忙移开了目光。
他也是遇到她这样的“好主顾”才以为小倌很好当不成?
若遇上个坏的,指不定就要遭受一些很羞耻的事情……
她对他扮演小倌的行径似乎不喜,存心想要他知难而退。
想到这处,美人难免语气刻薄,“也是,我的手指这般干净,哪里能用来替你擦拭茶水?”
她坐在矮桌的边缘,却故意用足尖去踩他被酒水洇湿的地方。
想要让他觉得羞耻。
可不曾想,这小倌喑哑着嗓音闷哼了一声。
他没有觉得羞耻,反而有什么东西……
宛若硬物一般,硌到了织雾柔软的足底。
织雾察觉了,霎时面颊涨得通红。
发觉他在毫无羞耻心这方面……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比不过。
第83章
织雾柔软的足底像是被火燎到了一般。
她不曾想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不光是面颊, 便是耳根都一并染上了淡淡桃粉。
少女又羞又恼,似乎想到什么,轻声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我要让老鸨重新找一个来。”
她要起身, 却被他握住了手臂。
这小倌似乎也知晓自己漏了馅,缓缓摘下面具。
“阿雾……”
他口中宛若叹息, 不得不暴露了自己身份。
织雾看清他的面庞后, 心头更气。
“陛下大病未愈……怎可如此胡闹?”
她嘴里说着, 目光却不自觉瞥向他受伤的地方。
可他受伤的地方实在太多……
她想,自己总归该感谢他, 而不是责怪他。
可奇怪的是, 织雾对于旁人的情绪, 她永远都可以很好地收敛克制。
但看见他这般, 总不自觉想要气他恼他。
又不知, 是不是昔日他待她太过纵容、毫无底线, 以至于叫她面对他时,总会更娇气些。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哪怕他会扼住她的脖颈, 织雾也从未想过他会伤害自己半根头发。
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
晏殷对此事却好似斟酌了一番, 缓缓开口,“我手底下有一名医……”
织雾微僵,猜到沉香打探的事情指不定就传到他耳中了。
猜到他口中的名医多半就是霍羡春,她忙道了个“不”字。
她是个面皮薄的。
不愿让认识的人知晓。
晏殷却承诺她, 不会让旁人知晓是她。
织雾手臂僵了僵,到底没有挣脱。
也许……霍羡春真的会有办法解决。
至少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必一直这样尴尬。
织雾迟疑了片刻, 低声道:“那……我现在就回去。”
是回玉山侯府,不是去找旁的小倌。
晏殷这才肯松了手, 黑眸注着她的背影离开。
过会儿老鸨诚惶诚恐进来,“您可还满意?”
晏殷道:“下次她来,也要往宫里报。”
他的伤口洇出了血痕。
可听见她出来嫖时,他哪里还躺得住。
哪怕是下一次,他只要有一口气在,也依旧还会赶来。
……
织雾回去后,沉香好奇询问进度。
“小姐打探的如何,那小倌可是像传闻中那样温柔善解人意?”
织雾听到这话只觉尴尬,哪里好告诉她,进去以后服侍自己的小倌是当朝的天子。
织雾口中含糊道,“是有些眉目了。”
余下的事情,她却是提都不肯再提。
隔日一早,织雾便又收到了一箱经书。
那经书打开来,依旧是沾了斑斑血痕,还有一些奇怪的湿痕。
置于箱底的经书字迹颇旧,越上面的经书反而墨痕愈新,想来也是凑满了一箱才会送来一次。
如此一来,织雾心头的迷惑愈浓。
她到底忍不住询问来人,那小太监道:“陛下一早交代,若小姐有疑惑,随时都可以带您入宫。”
织雾思索了一顿,她回房间换了身衣裳,便跟随那小太监去了。
再次入宫,织雾却轻车熟路地来殿中寻晏殷,对方似乎也一直都在等她。
晏殷语气淡道:“看见那经书了?”
“那字迹看着不像是陛下……”
因为这点,织雾对此才会愈发困惑不解。
晏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令人备下车马,接着便将织雾带去了一个极其偏僻的庵堂中。
这庵堂破旧简陋,里面的尼姑也都朴素度日,自己种田自己劳作,恍若与世隔绝。
晏殷却兀自将织雾带去了最末排一处房间,那房间光线不好,屋里白日都需要燃灯。
织雾透过窗子,瞧见里面有一尼姑打扮的人正在低头抄写什么。
“她是……”
晏殷答她,“是曲晚瑶。”
织雾霎时露出错愕的神态。
她再度不可思议打量,便瞧见对方手中陈旧的笔杆,以及握住笔杆结着厚厚血痂的手指。
“她……”
晏殷不等少女更多的疑惑询问出口,便打断她的话。
“我昔日给过她选择了。”
他给曲晚瑶两个选择。
一是自己被那毒蛇咬中,将命还给织雾,如此两清。
被那条蛇咬中,曲晚瑶便是勉强活下来,也活不了多久。
她若真那么不稀罕自己那条被救下来的命,大可以选择没有被织雾救,选择将自己的命运回归到本该死的归宿中。
在那蛇窟边缘,曲晚瑶脸色苍白地落泪,承认自己错了。
她口中不住道歉,可晏殷却毫无动容。
她错就错在,当时没有及时感谢他的阿雾。
哪怕她当时和对方说一声谢谢呢?
在被推入蛇窟之前,是晏殷的父亲出面。
对方知晓这是怀秀的女儿,也许是有私心。
于是当初劝导晏殷类似的话,又说了一遍。
“她死了,痛苦就会结束的很快,只有活着,日日夜夜都活在对顾盼清的痛苦中,才会让所有知晓她忏悔的人知道,她对不起顾盼清。”
她在对方活着的时候不曾谢过,那便让她余生几十年都重复忏悔。
也许有一天,顾盼清的亡魂听见了这声忏悔,也会得以告慰。
晏殷是活人,当然知晓活着要遭受多少比死都更为痛苦的痛苦。
若当场死了,这一切自然可以一笔勾销。
这些让人感同身受的痛苦,他们不尝试一番就这么死去,的确有些便宜。
夜里来了两个老尼姑,任由曲晚瑶咬紧齿关流淌泪水,手上却没有分毫留情,剃光了她的乌黑长发。
接着等待她的便是永远都抄录不完的经书和忏悔。
午夜梦回,也有人频繁问她,在山洞里出来后的几日,她真的猜不到织雾会被蛇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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