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织雾看不见的角度,这位天子看来的目光高高在上且充斥着冰冷漠视意味。
晏殷似乎很乐意看着阿序是怎么被这些人一刀刀割断头颅。
阿序滚地躲过一刀。
可耐不住那马车里接二连三又跳下来好几个黑衣的大汉。
关键时刻,却是替天子负责驾车的车夫救了他。
织雾冲上前去将阿序搀扶坐下,想要查看他身上可有伤痕。
那吴老却趁机远离了那些刺客,赶忙过来问道,“公子没事儿吧?”
阿序摇头苦笑,“没事,只是你马车上怎么会藏着刺客,你也不说……”
他话音未落,便瞧见吴老忠厚老实的表情转变了几分,将藏在怀中的手猛地掏出。
匕首寒光闪过。
阿序脸色一变,下意识将一旁织雾的肩膀压低,紧紧护在怀中。
织雾来不及反应,可电光石火间,却听见一声熟悉的闷哼。
一道阴影落在她与阿序的上方,织雾原以为会看到阿序被刺伤的模样。
她抬起眸,接着看见了那道阴影的主人……分明是晏殷。
那吴老虽猝不及防,可一击之下,立马被旁人发现后,当场就被晏殷的下属刺中了心脏。
“陛下……”
晏殷的后肩处被刺伤。
伤势如何,隔着衣裳暂且看不出来,可一团血痕却在衣袍上晕染开来。
织雾愈发感到难以置信。
“陛下……”
织雾口中喃喃,似乎仍旧对方才那一幕没能反应过来。
“为什么会替阿序挡刀……”
对于晏殷来说,给他一百种理由,他都没有道理要为对方挡刀。
“万一……”
晏殷沉吟道:“阿雾若喜欢他,他受伤了……阿雾岂不是会很心疼?”
为了不让她心疼,他受伤也许会比阿序受伤,要令她不那么难受?
织雾解读出他话中的意思,心口微微一颤。
她从没有这样想过。
更从没有想要让他受伤,而保护阿序不受伤。
织雾手指无措地捂住他的伤口。
在那些人都被解决之后,小太监过来道:“那些人服毒自尽了。”
晏殷吩咐道:“将尸体带回刑部检查。”
“小姐……”
阿序检查完马车里再无其他风险后,一条腿大抵也磕碰到,只一瘸一拐走到了亭外的台阶跟前唤了织雾一声。
织雾正想过去,却被握住了手。
她低头,瞧见男人宽大苍白的手掌裹住了她的手背。
织雾顿了顿,手指只乖巧柔顺地被他握住,到底没有睁开。
晏殷将一叠纸交到她手中,温声道:“我让人解除了阿序的奴籍……”
瑾王和阿序是两个不同的身份。
从此往后,他不想做瑾王就不再是瑾王,想做阿序便做阿序。
可这仅仅只是织雾的愿望。
对于晏殷而言,对方瑾王的身份只该是他的仇人,是他憎恶的人,他何至于要亲手放了对方?
织雾只觉那纸是个烫手的东西,烫得她指尖都要泛红。
小太监过来接替了织雾照应天子。
织雾思绪复杂地走下台阶,她看到阿序,将手中的契纸交给对方。
“抱歉,阿序……”
她似乎犹豫了许久,对他开口道:“我暂且不能陪你回去了。”
眼下马车出了问题,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一时半会都不能再离开。
“不过,你以后也不是奴籍,如此也不算是耽搁事情。”
阿序接过那叠契纸查看。
他看完后却撕碎了那些东西,“我不需要。”
织雾愣了愣,转而却说:“那……那也没关系,横竖都在官府里有了记录,不管有没有这叠纸,阿序都已经是个良民了。”
阿序却说:“可是小姐,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奴呢?”
回去解除奴籍不过是借口。
倘若他只是想和小姐一起回云陵呢?
织雾霎时沉默。
“阿序……”
阿序却笑了笑,梨涡愈深,“没关系,我回去等小姐处理好事情再说……”
织雾见他主动压下多余的话题,也只得先按捺下那些不重要的事情,紧着眼下,对他的善解人意亦是颇为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
……
晏殷醒来时,睁开眼,便发觉手掌心里握住的软嫩柔荑早已消失不见。
他眸底冷淡几分,霍羡春上前来要给他上药,他也只是语气冷漠地说了句“不用”。
话未说完,就瞧见端着热水进来的织雾。
霍羡春嘴里嘀咕,“不肯上药,伤口能好久奇怪了。”
他丢下药瓶转身就走。
织雾看在眼里,接着继续一言不发地来到榻前。
晏殷望着她,眸底恍若意外。
织雾握起被霍羡春丢下的药,解开他的衣襟,看到那新添的一道伤,霎时红了眼眶。
她垂眸,余光再瞧见他腕上的黑玉棺材,到底再隐忍不得,直接一把扯下来,将那东西丢入燃烧中的香炉里。
接着隐忍已久的泪珠便从雪白颊侧滑落。
旁边的小太监看直了眼,当场就要急了。
那可是陛下花费了极大代价才求来的……
可他张嘴之前,便被知情的宫人及时捂住了嘴。
晏殷对此反而没有吭声,任由她的一切举止。
仿佛手腕上再是什么不世出的珍宝,也都可以被她随意摧毁。
织雾忍不住问:“疼吗?”
男人抬起那只烧伤的右手替她擦抚去泪珠。
他垂下眼睫,想到那些锥心刺骨之疼,皆是对她的求而不得……
晏殷没有开口回答。
若赤足走过那刀山,滚过那铁板床,又淌过那火海……才能得到她的垂爱,他绝不会喊一声疼。
可会哭的孩子才有人疼爱,这个道理晏殷眼下才明白。
晌午后。
宫人端来药后,天子却披着单薄外衣靠在窗下批阅完今日要阅的奏折。
宫人提醒该喝药,晏殷让他们退下。
他看见那碗药,伸手徐徐端起,接着却顺势倒入窗外。
病得再久一些又如何?
“陛下?”
听见熟悉的声音,晏殷指节微顿。
他缓缓抬起眼皮,余光扫过去通风报信的小太监……倒不知会这样巧。
织雾快步上前,夺下他手中的药碗。
可还是迟了,药碗也彻底空了。
外表看似纯良的男人只低声道:“阿雾是知晓的……我一向都不喜欢喝药。”
织雾忙让人再熬一碗来。
她走进来,原是想知会他一声,自己该出宫回府去的。
知会完之后她便要离开。
可谁曾想,一进来便撞见了这样一幕。
待新一碗药呈上来后,织雾坐下,心不在焉地搅拌着药碗。
她将那药抵在嫣红的唇畔吹凉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慢慢抵在了天子的唇边,试探喂他。
晏殷低头盯着她,见她会主动给自己喂药……他便缓缓张口含住。
织雾见他一滴不漏地吞咽下,便只好一勺接着一勺喂,这才叫他将一碗药都喝完。
喂药结束后。
天子打量着她的神态,恍若善解人意道:“阿雾若要回去……我宫里还有其他宫人可以服侍。”
织雾攥紧指尖,心头犹疑。
晚上他也还需要喝药。
她想到他也许还会不好好喝药,甚至还会偷偷倒了药……
若自己不在,他还这般,又有谁敢指责他去?
第85章
织雾第二日去找晏殷时, 对方却早已离了病榻,照常上朝,照常会见臣子。
霍羡春却说, 他能喝药已经很不错了,指望他天天躺在榻上修养, 那是想都别想。
要知道, 他从前是连药都不肯用的。
织雾发觉宫里人都见惯了天子这般模样, 她心头亦是无奈,只得随着小宫人去止悦阁中寻晏殷。
只是途中, 织雾却遇见了一个晒着太阳的老者。
这老者坐在台阶旁, 似乎在走神。
可在看见织雾的一瞬间, 却忽然将她唤住。
“顾小姐?”
织雾听这声音隐隐耳熟, 她抬眸朝对方看去, 只稍稍辨别了一眼, 当即认出来这不是旁人,正是从前太上皇身边服侍的吴德贵。
织雾诧异,“您是在……唤我?”
吴德贵点点头, “顾小姐,许久不见, 你怎也不去看看太上皇?”
织雾发觉他唤的“顾小姐”是顾盼清,一时之间更是愣在了原地。
吴德贵说着却自己拍了拍脑门,“嗐,都忘了, 太上皇他老人家前两年就宾天了。”
织雾听到这话,更为错愕。
“您说什么……”
不待织雾继续追问, 一旁却有个小太监冒出来冲着她赔不是。
“实在对不住,师父他年纪大了, 自打老主子走了以后,他便时常神志不清,认不出人来……”
吴德贵年纪比太上皇还要大。
眼下这个岁数,也全靠从前提携过的干儿子们的照应。
织雾想到太上皇去世竟是真的,心口微微一沉。
话本里的太上皇去世的日期并没有详写,可她以为他老人家身体底子尚可,不该去得那么早。
吴德贵又陆陆续续说了许多。
“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啊……”
“好大的火烧了起来,里头甚至有个小太监都没来得及逃生就烧焦了。”
“太上皇都劝殿下不要进去,殿下不听,疯了一样冲进火海里,将顾小姐的白骨小心翼翼抱了出来……”
“太上皇看到顾小姐的尸骨和殿下,情绪也难再压下去,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吴德贵像是在和织雾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旁边的小宫人小声嘀咕,“可是……一具白骨也值得去豁出性命救吗?”
吴德贵摇头,“没办法,没那具白骨,殿下活不了啊,那是殿下的活路……”
织雾听在耳中,不由微微出神。
她有想过自己死后,晏殷也许不会在意,又或是短暂地为此感到难过。
可没想到,这一切会让他以后的日子这样……难过。
止悦阁中。
霍羡春看见天子肯喝药后,便不再保守,直接换成了更苦但效果更好的药。
可那苦药晏殷却摆在桌上没喝。
织雾进去之前,霍羡春对她道:“顾小姐不必太过保守……”
他话里颇为暗示道:“男子都喜欢被夸,你瞧陛下现在病怏怏的,肯定不希望别人觉得他弱……”
她也许只需要提一嘴陛下看起来肾不太好,也许陛下就会自己抢着喝药。
少女心不在焉地听了他的话后似乎领会地点了点头。
霍羡春当即放心地离开。
织雾拨开了帘子入内。
发觉一碗药搁在桌上仍旧没有少去分毫。
她走上前去试探温度,轻声提醒,“陛下,药凉了。”
晏殷一早就察觉她的到来,却在她开口之后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抬眸看她。
他这几日似乎因为生病,眉眼间的戾气都消褪了许多。
疏疏淡淡的情绪下,仅一双黑眸时常凝住少女的身影不放。
似乎光是看着她,都能从她身上汲取到一些极渴望的东西,从而将他周身的死气沉沉逐渐褪去。
晏殷不想病好的那么快。除了不喝药,他还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织雾缓缓坐在他附近,看到桌几上一碟果脯肉。
她当着天子的面,将果脯肉含入嫣红的唇瓣间,接着便哄孩子的语气一般,同对方道:“蜜饯很甜,陛下喝完药也可以尝尝。”
男人盯着她宛若花瓣柔嫩的唇,似乎想到了旁的。
他的喉结微微滑咽,答了个好。
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织雾见状微微松了口气,嫩丨白的手指捏起果脯递给他。
“陛下尝尝。”
可对面的天子好似愣住般。
他接住果脯,动作极其缓慢地放入口中。
天子颇有些失意地瞥了眼她柔软诱红的唇瓣,方才还以为……
织雾继续道:“陛下,我近日时常会想起来一些往事……”
她想到霍羡春让她暗示的话,却不知该如何暗示。
思绪在心头转了一圈,织雾只觉生病的人必然体弱,他应当会喜欢旁人夸他身体好才是。
“我觉得陛下从前的身体力气很大,我很喜欢……”
织雾:“陛下要快些好起来,才有力气做旁的事情。”
晏殷蓦地掀起眼皮,眸色愈发复杂。
一时之间竟不能确定,神态单纯的美人说的意思和他想的,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他的体力未必会比两年前差……
只是受伤的确会限制一些较大的动作。
晚间。
织雾再不能继续耽搁下来。
便是为了哥哥的寿宴,今日也该要回去了。
晏殷却只同她提及到另一桩事情。
“关于阿雾的体热……”
他顿了顿,却忽然问道:“阿雾可曾打算在什么年岁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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