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槿赶忙迎上去:“怎么样,抓到了么?”
“我怎么可能让他从我手底下溜掉?”傅珹歌顿了顿,又凝起眉头:“不过,这小子的确是个滑头,功夫也不错。若真是桑子渊带着衙役去,指不定就给他跑掉了。”
桑槿一听,咬牙切齿道:“这个臭和尚竟然敢栽赃我们阿芊,你有没有替我好好修理他?”
“这倒是没有!”
傅珹歌敛容,眉头轻蹙了起来。他曾经答应过阿鸢,不会轻易使用暴力。当然,县衙那日除外!
“三日后,你去看桑子渊升堂审案吧,我在这里陪阿芊就好!”
“这敢情好!我一定要亲眼看到那两个恶人伏法,否则我这一生都不会甘心!”
桑槿面有微微憾色,但好在事情总算是能水落石出,也没有多在此计较。
傅珹歌一边走向阿鸢的房间,一边轻轻取下自己的弓箭往门口的桌子上一放,表情凝重地问桑槿:“阿芊还没醒?”
“没!”
桑槿坐到床边轻轻替阿鸢理了理发丝,沉声道:“她身子本就柔弱,又被县衙那帮杂碎狠命折磨,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扛得住!”
“桑子渊说,大夫告诉他阿芊能不能好得凭借她的意志力。可我真的很担心,她经历了那么多,刚刚才拾得一点生活的信心,这次的打击太致命了……”
桑槿的话,让傅珹歌心紧紧一揪,本就肃穆的神色更加愀然。
“桑槿,你去忙你的吧,我陪她一会儿!”
外面天色暗沉,已近黄昏。
桑槿望了眼略显疲惫之态的傅珹歌,应了一声后,挽着衣袖走向了厨房。
屋子里忽而有些静谧,只有几只昆虫在某个角落不安地鸣叫。
傅珹歌坐到床边,轻轻握住阿鸢露在被衿外已经有些微凉的手,眉头倏而一紧。
“桑羽芊,你真的不打算醒来了?你是在气我那日带你去凌云寺,还是在怪我没有及时来救你?”
“我知道,你不会……你只会怪你自己!哪怕这个世道用它最尖利的獠牙撕咬你,你也会将所有的恶意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去责怪别人!”
他轻柔地用自己温暖的手心摩挲着她娇嫩的手,喃喃着:“这就是你!对人永远保持纯粹的善意,却缺少一副保护自己的铠甲。阿芊,你知不知道,爱人应当先爱己,护人不该损己身。你首先要有一个刀剑不破的坚硬躯体,其次才能拥有坚不可摧的不屈灵魂。”
“阿芊,你一定要站起来!你一定要用自己铁一般的拳头,去回击命运带给你的不公和伤害!”
桑槿正好走进来,听到他一番言论,当即没好气地将他从床边拉了起来。
“阿珹!你怎么比我还婆婆妈妈的?阿芊她不喜欢吵闹的,你还是让她安静一会儿吧!呐,厨房柴火没了,帮忙搭个手!”
傅珹歌无奈撇嘴道:“我还不是想要激发一下她求生的意念?再说了,干嘛要我去劈柴?”
他看上去是会劈柴的人么?
桑槿摆摆手:“让你去你就去啊,真啰嗦!就你这样光想吃饭不想出力,还想跟我们搭伙生活,姑奶奶我可不答应哦!……你瞪什么?你瞪我我也要说!别以为阿芊会护着你,我告诉你,这个家一半阿芊说了算,一半得我说了算!”
“那我呢?”傅珹歌明瞳一舒,委屈巴巴地望着桑槿。
“你?”桑槿不以为意地回头坐在床边,漫不经心道:“不好意思啊,这个家位置满了,你要硬塞进来实在没办法,就委屈你在边缘挤一挤,说不定表现好了,我和阿芊可以考虑给你腾点地方。现在的话,你还是乖乖劈柴去吧!”
傅珹歌口服心不服,无奈自己屈居桑槿屋檐下,只能听话地到院子里劈柴去了。
自打这院里有个男丁,桑槿倒是真的觉得轻松了不少。
不过,刚刚他说只要和阿鸢说话,就能激发她求生的意志,这是真的么?
桑槿探头往外望了又望,听到噼啪不断的劈柴声音传来,这才放心地趴在床头,握着阿鸢的手,既担忧又心疼地凝视着她苍白的脸。
“阿芊,你得快点醒来啊!虽然我们之前养的蚕都死了,鸡鸭也死了,但是阿珹给我们买了新的苗;他还在院子里又搭起了一个屋子,说是以后要好好保护你!不过现在还没完成,今晚也只能委屈他住在矮坯里了……”
“阿芊,你可不要不管我,是你先给我希望的,可不要又让我失望……等你醒来,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我们一起去参加织锦赛,一起缫丝,一起做你喜欢做的任何事情!”
桑槿握着阿鸢的手又兀自说了好多话,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有没有用,但自从阿鸢被抓以后,她的的确确很久没有这样跟阿鸢说过话了。
愁绪憋在心间深处,此刻终于得以释放。桑槿感觉到在倾吐这些话语的时候,自己也感到无比的畅快。
突然,傅珹歌手拎着斧头冲了进来。
“你厨房里煮了东西?”
桑槿脑子一懵,连忙将阿鸢的手轻柔放回被窝里,加速冲向了厨房。
傅珹歌也赶紧追了出去。
屋子里又变得静悄悄的,面色如缟的阿鸢依旧沉沉地躺在床上。
忽然间,她眼皮昙花一现般轻轻跳动,细微而快速……
厨房里,桑槿揭开满是白色浓烟的木盖,目光呆滞地看着已然煮毁了的米饭,气呼呼地嘟起了嘴。
“都怪你,阿珹!你在院子里那么久,都不早点提醒我!”
“可你也没说你煮了东西,让我提醒你啊?何况……我不是在劈柴么?”傅珹歌也很无辜。
桑槿看了眼锅里的锅巴,眼眶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么多米饭,种起来得多辛苦?怎么能如此铺张浪费?”
傅珹歌神色一凛,当即用锅铲铲起来一些放进嘴里,“嘎巴嘎巴”嚼着:“不会浪费,锅巴也能吃!上面的米饭给你吧,我吃下面的锅巴!”
桑槿微微动容:多么大方,多么让人感动啊?可是……
“我本来打算给阿黄吃的,既然你觉得好吃,就留给你吧!”
桑槿说完,偷笑着取了木桶盛了米饭和锅巴,洗干净锅后转身准备烧菜。
傅珹歌张着嘴看着门口那条被拴住的骨瘦如柴的小黄狗,突然觉得嘴里的锅巴一点也不香了!
巴蜀之地又是一场瓢泼夜雨,桑田里几乎没有干涸过。因为雨水浸泡,桑树也不发新叶,这些天的桑叶完全是靠着田埂上的桑树支撑着。
晚饭过后,桑槿就望着院子里的大雨发起了呆。
今年的运势的确不佳,勉强躲过人祸,又要躲天灾。兜兜转转,曲曲折折,何时才能平息休止呢?
她扭头看了看床上的阿鸢,又深深叹了口气。
因为阿鸢身体未康复,桑槿每夜都是双手靠在木桌上一直打盹道到天亮。虽然这样的睡觉姿势让她第二日难免会腰酸背疼,浑身不适。但与阿鸢的病情相比,这点困难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今夜亦是如此。
当桑槿靠在木桌上正要入睡之时,只听得门外先是一阵犬吠之声,然后是两个人激烈的争吵。
桑槿起身推开门,院子中央倾盆大雨里,傅珹歌单手拎着一男子的领口,目光狠戾地瞪着他。
竟然是桑子渊!
这深更半夜,狂风骤雨,竟然把知府大人吹到了这飘摇的土屋当中来。究竟有什么样的大事?
傅珹歌看清桑子渊,也松了手,“大半夜你不睡觉,到这里来做什么?这可不像是知府该有的作风!”
桑子渊看了看傅珹歌,又看了看站在土屋门口正一脸疑惑看着他的桑槿,表情略显有些愧疚。
“对不起……我失职了!”
“失职?”桑槿一听,不顾大雨倾压,踏着泥泞走向院子中央,来到桑子渊面前,睖睁着问他:“什么意思?”
桑子渊目光一垂,无力道:“犯人……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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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人已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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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沥的大雨并没有顾及桑榆镇百姓的安乐,桑槿也没有顾及桑子渊的抗议。
一根麻绳,一根柱子,一张棉布,将桑子渊堂堂一个知府牢牢地困在了土屋中。
他一边望着刚刚傅珹歌背着弓箭夺门而出的方向,一边支支吾吾地对桑槿嚷道:“泥梦都竟亚杠嘛?”
桑槿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他要干嘛,总之,他说让我在他回来之前看住你,那我肯定会好好看住你,不让你跑!”
桑子渊一听,当即翻了白眼。
这算什么?他好歹一个知府,虽然人犯跑了他责无旁贷,但他这不是来跟他们商量对策了么?
这两个人倒好,一个绑了他,一个监视着他,他现在解释也没法解释,阻扰也没法阻挠。知道今晚定然不会太平,但身孤影只,又能有什么办法?
冲动,他们实在是冲动!
桑槿才不管他。她也好,傅珹歌也罢,她们有一个目标是相同的,那便是一定要亲自看到这两个伤害嫁祸阿鸢的恶人被绳之以法。
天空电闪雷鸣,如一道道银色的利刃将黑色的布匹撕裂。
清沅江畔急雨击打着江面,若是光线足够,定能看得见千万朵溅起的水花。
傅珹歌叉着双手立于碣石之上,居高而临下看着江面上一条还在奋力往对岸划去的扁舟,闪电的光芒时而映照在他的脸上,显现出冷峻漠然。
一男一女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一边马不停蹄地摇晃船桨,一边回头望向碣石上时明时暗的一个人影,心中恐慌至极。
“他追来了!”
“还不快一点!再摇的快一点!”
桑雪纯手上的动作更加激烈,让船行的速度在风雨中再加快了些许。
因为那小船顺风而行,加上她们早已到了江中心,此时要再找来一条船跟上去非常难。
傅珹歌双眼一闭,片刻思索后,手缓缓伸到背后,取出了两支长羽箭……
桑子渊其实一直明白傅珹歌绑住他的目的,原本交给县衙来裁决的人犯,竟然在他的眼皮下逃走了!这搁谁又能原谅呢?
他到土屋来的本意,其实是想再借傅珹歌之力,将二人抓回,只要不影响三日后的案审便可。
可他完全低估了傅珹歌对犯人的痛恨和诛杀她们的决心,也小瞧了桑槿在这件事情上和傅珹歌的道同契合。
这下好了,两个人犯定是活不过今晚!
桑子渊眼眸一转,怎么想都觉得他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
趁着桑槿给他喂水,他抓住时机开始游说:“桑槿姑娘,咱们俩打个商量行不行?”
“没得商量!”桑槿放下装水的瓷碗,想也不想地回复他:“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桑子渊也不放弃:“你想一下,桑雪纯和崇远犯了律法,那自有我,桑州知府来惩治他们。今日阿珹要是做了傻事,那他就是知法犯法,加上绑架知府,罪加一等。你难道想阿珹被当犯人抓起来?”
桑槿闻言,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他说过,这里的律法困不住他!”
“嗐!”桑子渊皱眉道:“你信他?杀人怎么可能不犯法?在这个西蜀境内,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逃避律法的惩治,阿珹怎么可能会例外!他不过是在安慰你罢了!”
桑槿似信非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
“没唬我吧?”
“我哪里敢?”
桑槿围着绑了桑子渊的柱子转了一圈,又看着他一脸如狐狸一般狡诈的谄媚笑意,冷笑道:“我相信你,可我也不会放你走!反正阿珹的事,他自己总有办法解决!”
言及此,桑子渊的头沉沉耷拉下去。真是唯女子难养也!
正郁闷之际,他余光中竟然看见桑槿身后不远处的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当即双目圆睁,激动地颤抖着唇,对着桑槿身后大喊道:“羽……羽芊姑娘!”
桑槿听完,“哧”地发出一声冷漠的讥讽:“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桑子渊!你以为你骗我阿芊在身后,我就会信你?天真!荒谬!可笑!”
“真……真的!真的是羽芊姑娘,你不行你回头看一眼!”
桑槿对着桑子渊狂做鬼脸:“我就不,我偏不,我气死你,噜噜噜噜噜……”
桑子渊眉头紧皱,目光无奈。
而此时,就在桑槿的身后,却传来一个让她灵魂为之震颤的声音。
“阿……槿……”
刹那间,如同闪电直劈而下,刚刚还对着桑子渊嬉皮笑脸的桑槿,从头到脚一阵发麻。
一时间,似乎雨停了,电闪雷鸣停了,周围的风吹树动也停了,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下来。
桑槿难以置信,缓缓回过头去。那个在她跌入泥潭时给予她希望的人,此刻就那么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阿鸢用力支撑着门槛,宛然一笑:“你……还好吗?”
下一秒,她已然被桑槿紧紧拥进了怀中。
桑槿抱着阿鸢,久久没有说话,她一个劲儿的哭,拼了命般想要把阿鸢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憋在心底的悲愤、担忧、不安和难过,全部在这一刻,通通爆发出来!
阿鸢伏在她的肩膀,缓缓伸出手环住她的肩膀,两人良久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直到桑子渊忍不住了开口道:“羽芊姑娘,你赶紧让桑槿把我放了吧,我得赶紧去阻止阿珹做傻事,晚了的话,可就酿成大错了!”
“阿珹……”
阿鸢果然缓缓放开了桑槿,声音微弱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桑槿不高不兴地瞪了一眼桑子渊,这才把这些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阿鸢。
桑子渊身上的绳索终于被解开,他简短的嘱咐阿鸢几句,便冒着狂风骤雨,朝着傅珹歌离开的方向狂追不已。
一路上,他滑倒八次,撞树三次,好不容易在清沅江畔看到了正调头往回走的傅珹歌。
“人呢?他们人呢?”他焦急问道。
傅珹歌指着江面上一叶扁舟,冷冷道:“水里!”
“完犊子!这下完犊子!你当真杀了她们?”
“不该杀吗?”傅珹歌歪着头问。
桑子渊:“……”
土屋里,桑槿重新将阿鸢扶回了床上,又是给她烧热水擦洗身子,又是给她熬药喂她喝,丝毫没有顾及此刻已经是凌晨时分。
她暗暗觉得,是嫘祖女神暗里保佑,这才让阿鸢得以逢凶化吉,躲过这次劫难。等阿鸢好了,她一定要择日带她上女神庙参拜还愿。
望着已经围着她忙了一圈的桑槿,阿鸢一把拉住她闲不住的手臂,勉强笑笑道:“阿槿,歇会儿!我想好好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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