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互相看了几眼却都愣住了。
傅珹歌:不是他?
对方:不是她!
江风拂袖,傅珹歌鬓边的发丝扬起,刮在他高挺的鼻尖。那群人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一个人,势单力薄,看上去只不过是个普通渔夫。可就他那么随意地一瞥,那群人却都被他的双眸震慑,不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傅珹歌也快速打量起了这群人:虽然他们衣着便衣,但他们阵势井然毫不紊乱,神色、动作上都不难看出这群人训练有素绝非等闲之辈,倒像是官府之人。
可此处原本处于桑榆镇边缘,荒郊野岭,渺无人烟。这群西蜀官差缘何又会突然在此呢?
难道是自己身份暴露了?
傅珹歌心里咯噔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除之而后快,那群人却举着刀剑齐齐向他围了过来,谨慎着问他:“你是何人?”
他没有急于回答,眉眼一垂一抬间,忽而展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意,“我?如各位所见,就是一个普通的渔夫罢了!”
为首的官差仔仔细细打量起他,虽然衣着粗布麻衣,但他那双炯炯有神摄人魂魄的眼睛,却怎么看都和他口中的“普通渔夫”四个字沾不上边。
傅珹歌笑意未落,那官差却并未过多纠结,示意手下将剑收入鞘中,从背后抽出一幅画道:“我等奉命来寻画中之人,你既是这附近的渔夫,就帮忙看看近日在这清沅江边,是否有见过此人?”
画卷展开,傅珹歌也下意识垂眸一看究竟。刚展开到一半,人像也刚刚露了下半身,却突然听前方不远处一官差大呼着:“那里有人!”
为首的官差闻言,赶忙把卷到一半的画像快速收起放到后背的行囊中,手握着剑一挥说了声“追”,便带着人往那身影追去。
傅珹歌望了望那身影,心中升起一丝诧异。
那逃跑的是个女子,白色的背影在这昏暗的光线中仿若幽灵,可她慌乱逃窜的模样,又像极了落难人间慌不择路的仙女。
而让他震惊的是,这女子窜出来的位置,却正好是自己那个隐蔽的洞府。
他想了想,还是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
一刻钟以前,千凌鸢听到动静慢慢靠近洞口。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外面来了不少人。
她小心地靠在洞口的石壁旁边,借着垂吊着的野藤掩藏着自己,微微探出脑袋观察洞外的情形。
只见一群人拿着刀剑,将一个身形颀长衣着朴素,头戴斗笠,看似普通渔夫的男子围在了中间。那渔夫却神色自若,淡然若一江春水。
虽然那群持刀之人衣着便衣,但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群人的神色做派,绝对是西蜀官兵。
她早就预料到这群人会找过来,但却没想到速度竟然会这么快。
“我?如各位所见,就是一个普通的渔夫罢了!”那渔夫轻描淡写地回应着官兵的问话,从他的表情,竟然看不到一丝的惊恐和慌乱。
当那官兵从后背抽出一张画像的时候,千凌鸢心中一惊,赶忙趁着两人交谈的空子,瞄准了官兵包围圈的一个缺口咬紧牙关埋头冲了出去。
她绝对不能落到这群人手里!
一团白影惊起一阵风。
千凌鸢头也不回地往前面一股脑地狂奔,身上的丝绸薄裙挂在灌木树枝上,被撕破了好几个口子。当她停下来之时,自己却又一次站在了清远江边的巨大碣石之上。
官兵们已经追了上来,她退无可退。刚要往下跳,却听得那群官兵中传出一阵阵哀嚎,接着,便有八九个后排的官兵倒下。
正在往前跑的官兵们急忙回头往后望去,见自己的同伴几个人身上各插了一支长羽箭,倒在地上蜷缩着,这群人立马警觉了起来,拔出佩剑四处张望。
“谁?到底是谁?”
千凌鸢也看得很懵,那惨叫声同时响起,官兵们倒地的频率也不约而同。说明这几支箭是一起射过来的。这么看起来,这个在暗中帮自己的人,应当带了不少人埋伏于此。
而她所担心的,也同样让官兵的首领头上冷汗直冒。
今日自己前来,带了十几二十人,眼下轻轻松松便折损了一半,偏偏还是敌暗我明,怎么想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举刀之手颤抖不已,但还是鼓起勇气朝四周继续喊道:“有种的就出来,别躲躲藏藏的,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此时,原本静谧的江畔,突然从旁边的树林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似鸣琴弦的陌生男子声音飘飘荡荡,附着在江风里,既铿锵有力,又感觉绵绵暖暖:“我若是你,就赶紧麻溜地跑。好歹留下一条命!”
“哼!”那首领冷哼一声:“可笑!你以为你躲在树丛里我就拿你没辙吗?你们几个,给我去进去搜!”
“是!”几人应声刚转头准备前往树林中去,却冷不防从树林的方向又飞来几支冷箭。
片刻功夫,刚刚还整整齐齐的十几号人,现在只剩下了首领一个。
他震惊惶恐地看着地上的十几具尸体,撇了撇嘴后,突然掉头往千凌鸢的方向而去。
千凌鸢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和自己近在咫尺。她正准备躲闪,却不料一支冷箭又射过来,正中那人后背。
那人面目狰狞地向前扑倒,可这碣石本就临江空间狭小,千凌鸢看到他扑来之时一个下意识地躲闪,却脚下一滑,后背朝下,跟着那首领一同摔到了江水中……
*
一阵寒意刺骨锥心,让千凌鸢一个激灵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桑槿正拿着一张湿哒哒的毛巾摁在她的额头上。
“你终于醒了?”
桑槿长舒了一口气,一股忧虑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你是怎么了?好端端逛着街吃着馒头也能晕倒?”
千凌鸢皱了皱眉,声音细弱地问桑槿:“我晕倒?那我睡了多久?”
桑槿忙道:“差不多快一日了!而且,你一直发烧,睡梦里还一直说胡话冒冷汗。你究竟梦到了什么这么可怕?”
千凌鸢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梦境,看似是梦,却又那么真实。但根据这些零碎的记忆,她一时半会儿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事情,只能闭着眼让自己的头稍微不那么痛。
桑槿见她不语,考虑此刻她身体不适便也不再多问。
她将湿毛巾从阿鸢额头取下,用手背轻轻试探了一下她的体温,感受到不太明显的热度后,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你刚刚醒,先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去给你煎药。”等桑槿走出房间后,阿鸢这才微微睁开眼睛。借着刚刚梦境里的那一幕,她尝试着努力去回忆。
究竟这群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抓自己?那个陌生的渔夫,还有那些莫名的冷箭,又是谁在私底下帮她?这一切,究竟是她的记忆,还是只是单纯的梦境?
半天后,桑槿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进屋来,坐在了阿鸢身旁的床边。她将药吹凉,一口一口轻柔地喂给阿鸢。
喝完了药,阿鸢一把拉住了正欲起身离开的桑槿,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问:“阿槿姑娘,你可否带我去当时救我的江边看看?”
桑槿看了看她有些犹豫。她才刚好,身子骨还承受不住清沅江那么猛烈的江风。即便是要找寻记忆,也不应该急于一时半会儿。万一感染了风寒,那该如何是好?
阿鸢盯着她的眼睛,很快明白了她的担忧。为了证明自己吃得消,她当即掀开棉被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没事,你看,我已经好了很多了!”
桑槿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她,知道她是刻意硬撑,却不忍辜负她此刻那期盼的眼神。
“行,我现在就带你去!”
桑槿简单地给阿鸢换了身衣服,搀着她的手慢慢朝着清沅江畔走去。
越是靠近江边,阿鸢就越觉得这里的景致和梦里简直如出一辙,荒凉的岸边,茂密的树丛,还有江岸边那巨大的碣石。
现实越是清晰,梦境也就越靠近现实。所以,那个自己曾经避难的山洞,也应该在这附近才对。
阿鸢并没有急着带桑槿一起去寻找,而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对桑槿道:“我们回去吧!”
这几天,阿鸢趁机养好了自己的身子,也旁敲侧击地向桑槿打听了一些桑榆镇的情况。桑槿见她身子好的差不多,也开始放下心来,想到自家桑田也好久没有去看过,便背着背篓一早出了门。
她前脚刚刚走出这个别致的土屋小院,后脚阿鸢就迈着急切的步子,也跟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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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洞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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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清沅江畔这个无人问津的山洞时,千凌鸢怀揣着种种疑问。她故意趁着桑槿不在之时前来,就是想要找到那日帮助自己的那个男子,问清楚心中的疑惑。
撩开洞口盘旋交错的藤蔓,通过狭窄逼仄的洞口,脚下就是一个石板砌成的台阶。沿着台阶往里走,是一个悠长的洞道,不过距离不算太远,很快就来到一处宽敞的山洞内部。
令她惊讶地是,她还没有步入洞中,空旷的山洞就回荡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子声音:“你来了?”
千凌鸢诧异地撇撇嘴,撩起裙摆往前走去,那人抬起头斜睨她一眼,又接着道:“我等你很久了!”
走近之时,这个人的面容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的面前。头顶没有斗笠遮挡,能很清晰地看清楚他面若冠玉,五官精致,浓眉点缀着星眼,眨眼间,能看清长长的睫毛随着双眼皮来回跳动。
他衣着墨色外袍,雪白的里衣,如此看上去文质彬彬,根本不像他口中说的普通渔夫。
脸是书生脸,可眉宇间又少不了几分自然的英气。
“你?等我?”阿鸢一边问,一边脚步未停,话说完时,便已站在了他身前旁不远处。
傅珹歌随手捞了条最大的放进脚边的石盆里,对阿鸢道:“嗯,你别客气,随便坐!”
阿鸢低头看了眼他刚刚生起的火堆旁边,安安静静地坐下,看着他熟练地给鱼开膛破肚,清理干净后,又利落地将一根木棍从鱼嘴里插至鱼腹中,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开始烤起鱼来!
冷清孤僻的山洞里,孤男寡女就这么独处本就略有些尴尬,再一言不发就着实让人难以自在了。
傅珹歌于是扭过头冲阿鸢笑了一笑,暗黄的火光在他星光斑斓的明眸中闪烁跳跃,显得格外好看。
他问阿鸢:“官府的人为何要追杀你?你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吧?”
阿鸢回头凝视着他的目光,短暂地愣神了片刻,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便试着反问道:“那你呢?你箭术如神,想必也应该不是普通的渔民才是?”
两人互相对视了少顷,都被对方的问题噎住,当下比不说话时更为尴尬。于是两人各自笑了笑,将目光又转移到烤鱼之上。
半天后,傅珹歌打破沉默,忽而轻启朱唇面露浅笑对她道:“我不过闲云野鹤一个,和普通渔夫没什么两样。你叫我阿珹便好!”
“阿珹?”
火光映在阿鸢脸上,让她脸颊也泛着红光。她默念了两遍阿珹的名字,低下头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揉着丝绸裙摆。
稍后,又抬头看向他,柔声道:“我叫阿芊!”
柴火噼啪作响,橙黄色的火光在昏暗的山洞里跳着舞,周围瞬间变得格外静谧。
听她说着自己的名字,阿珹不经意间抬了目光,斜睨着阿鸢娴静温柔的侧脸,娇柔的肌肤粉粉嫩嫩,纤长的睫毛轻轻跳动,明亮的双眸若含满了春水的柔情,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
看着看着就失了神,失着失着,手里的烤鱼“啪”地一下掉到了柴火堆里。
“鱼!”阿鸢指着柴火堆里的鱼提醒,傅珹歌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拯救那条可怜兮兮的烤鱼。
看着他难得慌张手忙脚乱的模样,阿鸢忍不住笑了起来。仅仅只是她嫣然的一笑和他不经意间的一瞥,傅珹歌便沉浸在了她的明媚当中,再也走不出来。
在过去的二十载岁月,他曾经看到过有人对他目光狠戾,有人对他冷若寒霜,有人对他面目狰狞;也有人谄媚阿谀,有人假模假式……可却从来没有人,像现在这样,对他展露天真善意,至真至纯的笑容。
阿鸢也注意到了他不同寻常的目光,忽而心间咯噔了一下,笑容逐渐僵在这暧昧的氛围里面。
她是怎么进到这洞府里的来着?
对,这几日病靥中,她时常梦见一些场景。而如今身处梦中这个山洞里,又见到了那个“渔夫”傅珹歌。所以,她所梦非梦,而是实实在在的属于她自身的记忆。而他,正是那个在官差的追杀之下救了自己的那个人。
零碎的记忆霎时间充盈着她的思绪,让她在跳动的火光中变得有些恍惚。刀光剑影,鲜血淋淋的场面再度袭来,让她忍不住有些颤抖。
傅珹歌将烤好的鱼递给她,发现她双臂在微微抖动着,连忙屏息感受了一下这洞里的温度:虽然此时正值初春,但毕竟靠近清沅江边,偶尔会有些许江风从山洞的缝隙中闯进来,带来一丝寒意。
“你冷么?”他关切地问着,话音刚落却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到衣柜里取出自己的一件外衣走过来为她披上。
其实火堆旁边本就热气腾升,阿鸢也并没有觉得有寒意,之所以颤抖也是因为对自己记忆中的那些画面有些恐惧罢了。
她客气推脱,拉扯之间却腰肢一扭,一个重心不稳便要向旁边火堆跌去。千钧一发之际,傅珹歌迅速将手里的烤鱼随手往旁边一甩,及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仅轻轻用力一拉,便将她拉了回来正好跌进自己的怀中,而那烤鱼便也随着棍子被扔到了火堆里。
这场景千凌鸢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她在土屋小院快要晕倒前夕,也是被一个人像这样拉了起来。虽然当时自己意识有些模糊,而当她躺在傅珹歌怀中,却能真切地感受到这温度的熟悉。
那日在小屋中救了自己的人,也是他?
傅珹歌将她拉过来时,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能看得清她清澈的眼眸中自己的模样。
他的目光游走在她白璧无瑕的脸上,试图能够找到一个瑕疵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即便清清楚楚地在她脸上扫过一遍,也依旧是细腻无瑕的一张脸。
两人双目对视着,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个没有及时撒手,一个没有及时挣脱开,就那么足足愣怔着凝视了对方许久。
这一幕,又恰恰被刚好带着一大群老少爷们寻来的桑槿看了个正着。
于是,当两人都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幕的热血心跳之下之时,一个巴掌在阿珹脸上重重开花,响声在整个空洞的洞府之中来回碰撞。
“以前只听说你是个野人,没想到你还是个流氓!”
再次看见桑槿,阿鸢心里十分激动,赶忙上前拉着她的胳膊:“阿槿!你怎么来了?”
桑槿面色也是半喜半忧,指着阿珹怒道:“还好我来了,不然都不知道这个流氓野人要对你干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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