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上一次见面还剑拔弩张的谢归和裴仅, 此刻正拿着酒和对方碰杯, 而她, 正在和郁琳凌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聊天。
她觉得当下的这个阵仗,这暗潮汹涌的内心戏,至少可以折磨死一个连的三体人。
昭昭的视线瞥向裴仅和谢归那处, 试图从他们平静的表面客套中探出点真实信息。
就算不是当事人,她也十分好奇。
谢归这个幼稚显摆的性格, 想要在自己的主场里膈应一下裴仅的想法她能猜得出来,但裴仅为什么会答应来?
“选好了吗?”
她正偷瞄着的时候, 坐在对面的郁琳凌的声音响起,昭昭猛地将视线收回,“什么?”
“谢归和裴仅, 你选哪个?”郁琳凌纤长的手指捏着酒杯里的樱桃桔梗, 饶有兴味地盯着昭昭的神色, “还是说,你真的两个都要?太贪心了吧昭昭。”
昭昭脸色微囧,“学姐你就别调侃我了,你真的觉得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郁琳凌轻咬了口樱桃,笑,“你没有,那谁有?”
昭昭低下头,玻璃棒搅动着自己杯子里的马提尼,“其实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看起来我好像有得选一样,实际上……”她顿了顿,“有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其他的我可能未知全貌不予置评,”郁琳凌轻托脸颊看着她,“但昭昭,你可一点都不普通。”
昭昭抬起眼来。
“如果你坚持这么说的话,我要怀疑你在炫耀了。”郁琳凌说,“你以为,像裴仅,像谢归这样的人,他们真的傻吗?难道说,像他们条件这么优秀的人,喜欢一个人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很普通?”
“得了吧,大家都是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就别骗自己了。”郁琳凌的眼神轻慢地瞥向站在窗边说话的裴仅和谢归,又看回昭昭。
“李昭,你难道从来不知道你自己很漂亮吗?”
昭昭被这话讲呆住,她从没想过这种话会从郁琳凌口中说出。
漂亮?郁琳凌,说她漂亮?
“当然,我说的不单纯是指五官,不管让谁评,我都有自信你都是赢不过我的,虽然我承认,你有一双很漂亮、很漂亮的眼睛。”郁琳凌望向李昭的眼睛,似乎有一瞬间也沉溺其中。
这是一双很纯粹、透亮、黑白分明的葡萄大眼,这一双眼睛将其他平平无奇的五官带动得生动灵俏,让人忍不住跟随她情绪的跳动而跳动。
郁琳凌轻叹了口气,又说:“但你身上最珍贵的,是那种悲天悯人的侠气,让人觉得,怎么说呢,像是随便向你扮一下惨,你就会对人掏心掏肺的样子。这种‘漂亮’是装不出来的,至少以你的智商装不出来。”
说实话,听到这里的时候,昭昭有点听不出来郁琳凌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了,至少以她的智商是听不出来……
郁琳凌一口饮下杯中剩余的酒,眼雾朦胧地望着她,“你那种感觉,又让人想依靠,又让人想怜惜,说真的,如果不是太嫉妒你了,我想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嫉妒……我?”昭昭指着自己。
太魔幻了太魔幻了,如果不是她到目前为止只喝了不到半杯的马提尼,她会怀疑自己是醉了的幻听。
她从第一次见面就羡慕的人,竟然说嫉妒她。
是在客套吗?但郁琳凌似乎根本没有需要同她客套的理由。
“很多事情其实你都知道吧,但你因为顾忌太多、考虑太多,觉得要保护的太多,选择不知道,李昭,不会觉得太累吗?”
郁琳凌忽然伸出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你知道你是那种,会让人放下戒备,毫无顾忌地去喜欢的人吗?这是你的天赋,我想如果不是心存嫉妒,这个世界上见过你的人应该没人会讨厌你。这是一张漂亮的脸和一个聪明的大脑都得不到的。”
“其实他们都配不上你,我是说真的。”
昭昭抬眼看着郁琳凌,这好像是她们认识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又长时间地盯着她看。
郁琳凌的五官比她印象中的的还要漂亮,但也许是她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她恍然发现,那个印象中优雅又骄傲的学姐,眼神中也会有属于普通人才有的焦虑和不甘,她也有自己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
郁琳凌伸出手指在她眼前虚虚蒙了一下,轻笑的语调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真的会怀疑你在炫耀。”
“没有。”昭昭说。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郁琳凌从桌子上又拿起一杯酒,“对了,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今天会来吗?”
裴仅和谢归的聊天似乎终于进行到了尽头,他们不再摆出表面的和善,两个人冷漠敌对地盯着对方,像两只随时都会斗起来的公鸡。
郁琳凌愉悦的声音在喧闹的音乐声中响起,“因为听说,今天会有一场很精彩的戏可以看。”
谢归和裴仅最终没有打起来,他们在彼此厌恶的眼神中背离对方走向相反的方向,而昭昭则失魂落魄躲进了储物间。
她脑海中艰难消化着郁琳凌方才告诉她的信息。
“虽然这样做很不道义,但考虑到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圣母玛丽,而且我又实在太想第一时间看到你的表情了,所以我还是打算告诉你——谢归,要和你求婚了。”
郁琳凌还告诉她,裴仅也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裴仅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可太好奇了。怎么样,我还挺够义气吧,给了你更多的时间去想该怎么选,或者实在不行,你现在跑还来得及,不过我劝你不要,因为你一跑,就是真的做出选择了。”
在昭昭躲进储存间时,谢归正在和裴仅说完最后一句话:“结婚的时候你会来的吧?我给你发喜帖啊。”
裴仅垂眸瞥他一眼,而后抬步离开。
他走后,在阳台抽烟的陆廷深走了过来,他拿出根烟递给谢归,“抽根?出来聊聊。”
谢归跟着他去了阳台,但没接过烟,“戒了。”
陆廷深疑惑瞅他一眼,抽烟当初还是谢归教他的,这小子以前严重的时候一天能抽好几包,好多时候他都怕谢归会把自己抽死过去,但同为烟民,他自己知道这玩意儿多难戒,也没什么立场劝,就干脆跟着一起分担死期了。
好家伙,现在是他说戒就戒了?
“靠,别给我装。”陆廷深把烟硬往他手里塞。
“抽烟对身体不好。”谢归说。
陆廷深脸像吃了苍蝇,“我他妈能不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谁他妈抽烟是为了养生。”
谢归又淡看了他一眼,“昭昭不喜欢我抽烟。”
陆廷深感觉那只死苍蝇此刻堵在了他的嗓子眼,半天后,他才咬着烟屁股,骂了声,“草。”
里面一片热闹,几乎全都是昭昭的朋友,陆廷深怕被昭昭揍也不好勾搭妹子,站在风口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味全飘在谢归鼻子里,让他狠狠体验了一把二手烟的戕害。
过了许久,地上多了几个烟头,陆廷深抬头望了望天上稀疏的星月,“真的想好了?”
“嗯。”
“你爸妈那边呢?”
“我妈那边我明天会去说,至于那个人,他没必要知道。”谢归冷冷的声音说。
陆廷深把最后一根烟掐灭,看着谢归,“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谢归微微偏头,唇角闪过一丝放松的笑意,“意味着,我这四年来一直努力想要得到的一切,终于可以实现了。”
陆廷深咬了咬牙,无话可说,有一说一就算和谢归认识了这么久,他从没见过谢归对一个人这么认真,但他对于这种现象的看法也就止于,谢归上头了。
虽然时间持续的长了点,但这也不算什么,毕竟他和李昭也认识了这么久,知道李昭的确有这种力量让人无法放弃。
但他以为也就是这样了,他以为谢归就算是上头,也能明白像他们这种人,婚姻是无法自己选择的,这是他们富裕放肆一生要付出的代价。
可谢归就好像偏不信这个邪,他毕业后四处七拼八凑拉投资自己非要开什么独立小游戏公司,最难的时候也不向家里那位开口,各种酒局应酬把自己喝成三四十岁的肝,咬着牙把公司开到了现在。
他最开始以为这是谢归向家里那位证明自己能力的方式,到最近他才明白过来,谢归是想靠自己完全脱离谢家的羁绊,给自己赢得一个可以选择的自由。
前段时间温言的掺和让陆廷深觉得谢归可能要放弃了,可他没想到谢归会猝不及防忽然来这么一出。
如果不是谢归疯了,那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倘若自由这么好获得,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的勉强和退而求其次了。
而且现在谢归面对的敌人不止是“谢”这个姓氏,那个叫做裴仅的,他虎视眈眈的眼神,陆廷深觉得并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逼退的。
李昭呢?她又是确定的吗。
所以值得吗?为一个不确定的结果,搭上自己拥有的一切。
……
昭昭在储存间整理里面的各种工具杂物,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谢归的家里定期有阿姨来打扫,即使是这种隐秘的角落,也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把东西从上面搬到下面,再从下面搬到上面。
乱成麻线的思绪却没有丝毫好转的势头。
她不是拒绝、排斥谢归准备要做的这件事,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丝毫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
他真的想好了吗?他是一时冲动吗?他只是为了要证明什么吗?他知道他要面临什么吗?知道他们要面临什么吗?
所有的问题在她的脑海中纠结缠成巨大的麻线团,昭昭眼神空荡出神,手中失力,一个箱子“哗啦”一下从手下脱落,在即将落地砸到脚上之时,被身后的一只遒劲修长的手撑住扶了起来。
她回身,看到了眼中血丝遍布,带着浑身酒气的裴仅。
“裴仅也知道。”她一下子想到郁琳凌的这句话。
可是竟然头一次没有心虚,昭昭就这么正视着裴仅,忽然觉得从前的那些心虚都很荒谬。
她和谢归光明坦荡,没有任何的劈腿插足以及任何值得心虚的勾当,就因为她曾经也喜欢过裴仅,所以就要因为后来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而心虚吗?
当然不应该。
所以裴仅,你不应该来。不管我会不会答应谢归,你都不该来。
她心里这样说,但只是安静地看着裴仅泛着红血丝的眼睛。
房间隔音很好,只能零星听到外头躁动的音乐声,以及站在她对面的,裴仅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睫毛半遮着瞳孔,眼神倦惰,在漫长的寂静注视后,裴仅张了张口,伴随着艰涩的摇头,“别。”
她看着裴仅,也轻而慢地摇了摇头,“不行。”
她看到裴仅的眼圈瞬间泛红,她咬牙忍住心中涌起的心酸,说:“裴仅,你不该这时候出现的,你出现的不是时候,就像你离开的也不是时候一样。”
裴仅十分悲伤的眼睛看着她,这是只有裴仅在醉得很厉害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眼神,以及醉得很厉害的时候才会说的、接下来的话:“我爱你。”
昭昭拇指的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食指,她继续摇头,说:“裴仅,别说。”
“这五年的每一天,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我每时每刻都想飞奔回去,可我知道你不要我了,我知道我来晚了,昭昭,对不起,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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