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浮玉将英娘送了回去后,一个人顺路又回了宣徽殿。
刚一进门,便煽了煽手,唤道,“好热呀!冰室弄来的冰都用完了吗?为何不续上?”
白樱闻声快步走出来,一瞧殿内堆放冰块的大瓷杠依旧空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方才幼蓉说她去叫人取,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外头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传了进来,只听院子里幼蓉道,“劳烦公公把冰抱进去吧。”
“哦?”浮玉倒是很奇怪,“他问你什么啦?”
幼蓉道,“回公主,他问奴是不是您身边的宫人,又问了问千秋节公主为圣人准备了什么贺礼。”
浮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这个九兄,为何变得没话找话起来,若说从前,她的事情他才懒得过问呢。
“那你下去吧。”浮玉挥了挥手,转身道,“对了,叫人备水,我要沐浴了。”
“是。” 幼蓉一如既往地应答,仿佛方才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第47章
过了两日, 大师总算病体痊愈, 与近来关照他的高内侍客套一番后,打算回府邸去了。
临别前,高内侍立在中书省的前廊下, 依依不舍地瞅着大师,再三提议道,“佛子若是改了主意, 随时与奴讲, 奴立刻托人书信一封引那位姑娘来见佛子。”
蕴空抬手停在唇边, 尴尬地清了两声嗓子, 垂眸道, “此事高内侍作罢吧。某在府邸有家丞, 有奴仆,人手是足够的。若是多个姑娘, 某倒是不大自在了。”
高内侍面露可惜之色,连连叹息,大师生怕他再说个不停,于是所以应付了几句, 赶紧转身离去了。
多个姑娘, 那还了得。现在宣徽殿的那位,才是大师的第一要紧事。上次他那么不经意地一试探,就激起了她不小的火气,若是叫她再知道高内侍三番五次的还不罢休,恐怕她就要直冲冲地跑过来对峙了。
想到公主那张气鼓鼓的脸, 大师无奈地摇头淡笑了下,拂袖出宫了。
策马穿行过街坊,一路行至大师府,他拉住缰绳稳了稳,小侧门那头立即有外仆出来迎接。
“主人,您可回来了!”
大师如将马绳交由他手里,颔首道,“公子在否?”
外仆答,“近日公子未归,一直在国子监与举生温习。”
未归?蕴空沉了下脸,说是未归,恐怕还是因为上次那些事情闹着不快。也罢,未归也好,省的父子相见尴尬。
他要考明书科,便由着他去,找点事情做,总比无所事事好。国子监那附近都是来长安准备考试的各地考生,他愿意与他们同吃同住,倒也不错。
大师嗯了声,提衫往里走,绕过萧墙,直入正堂,一路道,“国子监那头,派人常过去看一看,若是公子有任何需要,一定替他准备好。” 大师说着,抬了抬手,“跟我来。”
外仆答是,纳闷地跟着主人直行到后院池塘,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见主人伸手那么一比画,道,“去寻个长些的竹竿来,我现在要用。”
大师将袖子卷至肘部,颇有一种要大干一场的准备,下仆道,“主人这是要做什么?奴替主人做吧。天热,前堂已经为主人备下了冰好的青饮。”
大师面无表情地说不必,挥挥手道,“你且按我说的去就好。”
不一会儿,管家拿着一根青竹过来了,见大师叉着腰站在青荷池塘前久久注视着,上前殷切道,“主人,竹竿寻来了,您看这个行吗?”
蕴空闻声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点头说甚好。然后接过竹竿,小心翼翼地探进池塘,开始搜寻什么。
管家站在一旁左右看了看,皱眉道,“主人在寻物么?要不奴来吧。您一向怕热,这功夫下去,怕是又要出汗了。”
大师置若罔闻,依旧固执地自己搅着竹竿,在池塘底慢慢探寻。
这池塘虽然不算大,那玉香囊也不是多么容易找到。
可就算再难,他自己扔进去的物件,总要他亲自寻回才算有意义。
日头渐上,大师握着竹竿一下一下地在水下搅动,时不时触及到什么阻碍,挑起来一瞧,只是普通的水草,于是抖落在一旁,继续耐心地重新将竹竿伸下去,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家仆看得脸都惊呆了,没一会儿,见大师额头上冒了点细汗。忍不住想奉上一方汗巾,然而见大师面色严肃专注,叫人看了也不敢上前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师神色一喜,站在池边弯身去捞什么,再起身时,只见他手上握着个玉琢的香囊,很是别致。
大师看着玉香囊舒心一笑,转身直往书房走,脚下带风,一路不忘吩咐道,“去取些清水,还有干净的布,速速送过来。”
家仆不敢怠慢,急忙按着大师的要求做了,一一送进去之后,退出门前悄悄往里头睇了一眼。
只见大师坐在案前,探着脖子,聚精地擦拭着那个玉香囊。一面擦,还一面时不时还左右看看,然后用嘴吹了几下。
真是要变天了!家仆知道大师的脾气,也不敢多问什么,无声地赶紧退出去了。
玉沉入塘底,可谓‘沉壁’。好一个‘沉壁’,如今玉失而复得,沉壁重新回到他手上,不正是个好兆头吗?
蕴空很满意,摊开手掌呈着玉香囊左看右看,正想着日后如何送过去给她。
忽然门外有人急冲冲地闯了进来,一个身影直接跳入书房,朝他挥挥手,“房六,你可算回家了。”
蕴空握住玉香囊抬头看,只见窦楦一身常服地走了过来,他一皱眉,“你怎么进来的?”
家丞和管家这才跟了过来,连连道歉,“主人,窦尚书来得急,等不得通报就进来了。奴跟不上,主人恕罪。”
窦尚书挥了挥手叫他们下去吧,然后转头撩袍在他案几对面坐下,笑呵呵道,“这几日我都在找你,你家仆人说你一直在中书省未归,我一想,再等等。这不,今天听说你回来了,我赶紧就过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我!”
蕴空冷不丁地抬起眼神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想。甚至有点烦你。堂堂尚书令二话不说的闯入别人家中,真希望御史台的人好好管管。”
窦尚书神色很受伤,黯然探口气,忽然见蕴空往袖子里塞东西,伸手一指,“你在干什么?”
蕴空眼神慌乱了一下,不冷不热着说没什么,“倒是你,有何事一定要来我府说?”
大师似乎不大好客,若不是窦楦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恐怕这次真是更要被他嫌弃了。
窦楦咽了下嗓子,眉目低沉地悄声道,“还记得上次我在白鹤楼同你说的么?”
“突厥王阿史那?怎么,他生了场病,现在又要对之前答应的事情反悔了?”
窦楦沉沉叹了口气,“非也。他,死了。”
蕴空忍不住惊讶,“死了?何处的消息?”
窦楦道,“陇右将军前天刚传过来的,兵部直接交给我,我有呈给了陛下。年纪大了,终归是没有熬住。”
“这么说,现在的突厥王已经不是他了么。那是谁?”蕴空沉吟片刻,道,“是阿史那思力。”
皇帝听后,神色稍微缓解几分,觉得这倒是顺理成章,点着头道,“如此……朕还以为是他和你一同单独前去的。” 说着,他呵笑一声,“这些宫人的口舌啊,就是三人成虎,起初我听旁人给我说起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和佛子……”
他欲言又止,随后笑着摇摇头,继续道,“上次你们二人下双陆的时候,朕在旁边瞧着,总是有几分疑惑,似乎是说不来的感觉。前些日子,又听宫人说起大慈恩寺那事,更是有些惊讶。我如何也想不到,你和他佛子,会出现在一处。”
浮玉心里忽然一窒,偷偷观察起父亲的神色,却怎么也捉摸不透那笑容背后的寓意。
父亲难得说起她和佛子的事情,这个机会倒是很不容易。只是,父亲的态度却是并不明朗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介绍大唐棋牌厅。。。
唐朝的这些东西叫博戏,深受广大群众贵族喜爱。
1.双陆
是唐朝皇宫最流行的一种棋。设定里头公主最爱玩双陆,而且玩的很好。最著名的双陆故事就是唐朝狄仁杰与武则天的男宠张昌宗赌双陆(武则天要求的)张昌宗用进贡的集翠裘为赌注,而狄仁杰就用朝服下注。武则天觉得价值不大一样,狄仁杰说,再贵重如何比得过公服!结果当然是神探狄仁杰赢了,随手把赢来的集翠裘给家奴穿了,因为他很鄙视这个男宠。
双陆的玩法其实有的已经失传,有记载说是黑白两色的棋子各15,叫 马。 左右有棋道。骰子x2,扔骰子,决定行棋,一方棋子如终点的6个棋道内,就是胜。(听起来有点像飞行棋。。)
吐鲁番有出土的唐墓中就有这样的双陆棋盘,云头飞鸟花朵雕刻,异常精美。
2. 握槊
这个基本失传了。年代更早。也是用骰子来玩。
3.采选
唐朝鼎盛。在画着百官进退的图上,用骰子来决定行棋,依照骰子,进选官职。唐朝68个官职按品阶排列在盘面上,中部为最高官职,往外围越小。(意思大富翁之类的?)
4. 叶子戏
就是麻将纸牌的前身。这是用单片纸做成的,所以叫叶子戏,属于超级时髦的小资活动。上头画着金盆,狮子,凤凰,等等。
如果唐朝人会上网,估计一窝蜂的全都奔着"□□棋牌厅",“联众世界”之类的地方去了,而且玩的还是那种飞行棋,大富翁,简易纸牌之类的小游戏。哈哈哈哈
第48章
扇赐方空描蛱蝶, 局看双陆赌樱桃。
可惜, 今日没有樱桃可做赌注,倒是公主要拿出宫玩一天当作和大师下棋的筹码。
前有陛下“不要输”的圣旨,后有公主带有暗示意味的邀约, 大师实在很难抉择。
他泰然地撩袍入座,垂眸见公主纤纤玉指快速地分着棋子,她执白, 将黑子尽数推给他。
看来, 她这还是要抢个先手!
“公主先请。” 他双手按在膝头, 温声恭敬了一句。
两人关系变了, 在陛下面前却要有些\'做贼心虚\'似的装不熟。圣上眼皮底下, 他们更得小心行事了。蕴空也不多言, 只是等着浮玉先走棋。
浮玉悄悄冲他一笑,扬腕扔了把骰子, 她一见那数目,不禁大喜,合掌开怀,忍不住脱口而出, “斩黑五, 开门大吉啊!佛子,要小心了。”
不知不觉的对弈杀到如火如荼,最后那一子,就看谁赢谁输了。
公主把对出宫的期盼全都压在这一手了,对着骰子又吹又许愿,嘴里嘀嘀咕咕低声念叨了半天,一扬手——
唉呀,运气不佳!就差三步了。刚开局杀的很猛,谁想最后英雄却黯然落败!好一个\'李项羽\'。
浮玉眼见就要输了,瞬间没了精神,幽幽地看了看大师,只待他一抛骰子,这胜负即分了。可瞧了很久,大师只是一直凝视了棋盘,也不再继续走下一步。
大师沉吟良久,徐徐抬目,对公主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里尽是说不出的纵容,缱绻道,“棋局已定,是臣输了……”
他说着,温和地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然后又转头看向陛下,缓缓一垂袖,揖手淡道,“臣不才,有负陛下所托。今日总算对公主棋技甘拜下风。”
皇帝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明明蕴空还是有赢的可能性的,不等大师再开口说什么,皇帝扬眉,不可思议道,“输了?房卿却不再看看局势了吗?”
大师故作思索,左看右看,摇着头,一并二指,指着几路棋道,“这里,还有那里,都已非上上策。无论臣投掷几点,胜算总是与公主差了两分。”说完,他朝陛下一躬身,正色道,“臣不打无准备之仗,这局棋,臣自己认输。”
浮玉听得心里欢喜不已。本来方才对他\'无情无义\'的绝杀逼得快要绝望,谁想最后关头,蕴空居然向她低头了。
公主仰首对皇帝道,“父亲您瞧,连佛子都输给我了!”
皇帝听了却是无奈地嗤鼻笑了出来,摇着头道,“你啊,还看不出来吗。是房卿让着你的。”
浮玉闻声垂眸笑了笑,一丝只有她自己才品出的甜意蔓延上心头,又是喜悦又有点害羞。
无论她想出宫玩也好,还是想和他在宫里偷偷见面也罢,如今他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对她总是拒绝和推辞,反而是默默的接受,甚至无条件地答应着她的愿望。
她已经能感受到他不经意间的脉脉温情,何必还需要什么听那些虚无的言语呢。
公主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也不再看蕴空,耳边却听见父亲悠悠道,“房卿运筹帷幄,必定教子有方!日后宋洵想来也会成大器。说起宋洵,宋将军他……唉,宋将军他若不是拒不投降,何尝不是我大华一员猛将?朕时感人生劳苦,思及从前种种,竟颇生悔意……”
蕴空听罢,端方地环袖,劝道,“陛下切勿忧思过多。如今国泰民安,万民仰慕陛下恩泽,陛下何来悔意?”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真龙护体,无须丹药,亦可长寿。”
皇帝点点头,说心里明白,“年轻的时候,想着只争朝夕,如今将近天命之年,才知敬畏生死。”
“陛下,千秋节前的大赦天下之事,大理寺与吏部侍郎皆已安排好,臣已拟旨,过几日呈给陛下过目。” 蕴空说完,抬眼见皇帝淡淡颔首,并没有再说什么,于是继续道,“关于大慈恩寺一事……”
皇帝迟疑片刻,看了一眼浮玉,大概是想起了前尘往事,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许久,才道,“便按着房卿提议的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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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后,神色稍微缓解几分,觉得这倒是顺理成章,点着头道,“如此……朕还以为是他和你一同单独前去的。” 说着,他呵笑一声,“这些宫人的口舌啊,就是三人成虎,起初我听旁人给我说起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和佛子……”
他欲言又止,随后笑着摇摇头,继续道,“上次你们二人下双陆的时候,朕在旁边瞧着,总是有几分疑惑,似乎是说不来的感觉。前些日子,又听宫人说起大慈恩寺那事,更是有些惊讶。我如何也想不到,你和他佛子,会出现在一处。”
浮玉心里忽然一窒,偷偷观察起父亲的神色,却怎么也捉摸不透那笑容背后的寓意。
父亲难得说起她和佛子的事情,这个机会倒是很不容易。只是,父亲的态度却是并不明朗的。
出了清辉阁,蕴空立在回廊下,对公主恭敬道,“公主也听见方才陛下所言了,臣先回中书省忙了,微臣……告退。”
他依照礼节地说着,声音里却是带着几分融融温柔之意,仿佛在安抚她似的。
公主听后,有些惋惜,可只能端雅地点头,道,“有劳佛子。”
四下里还有宫人站着,再加上皇帝还在清辉阁没走,两人不能太明目张胆地亲近,只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只能叫他一声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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