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淡声道:“您先去望霞城中的归宁客栈,三日内,无论在哪儿,我都会前去汇合。”
这一次,秦胥没有出声,善渊长老的声音带着叹息响起:“黛黛,靖华道君已于无极石向三界公布玉麟少君的先魔身份,并道其如今虽逃出生天,但灵力微弱,神玄宫绝不护短,见者皆可杀,你何必……”
秦黛黛听着最后那声长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断了通讯符。
她举目四望,此地虽灵力贫瘠,可凭着因人界生祠而滋生的些许灵力,仍能勉强御剑而行。
秦黛黛在四遭搜寻数遍后,皆一无所获,便要朝山林外飞去。
却在将要飞出时,她的身形定在半空,沉静许久后,她再次平静地飞回到自己清醒的地方,取出通讯符,声音冷静:“岑望。”
通讯符另一端无人回应,周围也无人应声。
秦黛黛紧抿着唇,复又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般很伟大?觉得自己拿走岑靖想要的凤羽我便能高枕无忧,就会感激你?”
“我的仇我自己可以报,我的心愿我更希望自己能达成。口口声声说爱,这就是你以为的爱?”
“而我,”秦黛黛喉咙一紧,“我非但不会对你心生感激,更不会为你伤半分心神。”
“若你真的死了,我转头便会将你忘在脑后,绝不会记你半分。”
通讯符上,敕血咒的微光忽明忽暗,只是某一瞬,亮得异常。
秦黛黛继续道:“先前你曾提及合修一事,这段时日我也想过。”
“我如今进阶显著,用不了多久便能升元婴境中期。罗师兄为化神境,我二人境界相近,我也已与他商议。”
“一旦你死后,到时无人再纠缠我。”
“我便会与罗师兄修合修一道。”
不远处的山隙之间,有灵力难以自抑地翻涌了下。
秦黛黛豁然转身,目光定定看向那道暗黑无光的缝隙,在那里,刚好能望见自己昏迷处的古木。
她快步飞奔上前,待掀开狭窄山隙前的杂草,里面却已空无一人。
唯有地面与山壁间,蹭着大片的血迹。
秦黛黛看着仍往下滑落的温凉血珠,怔了怔,移开视线,望向广袤无垠的山林,心中不知是气是笑。
她收回目光,索性重新回到那棵歪脖子古木前,盘膝坐下。
并未调息紊乱的灵力,亦未安抚丹田,只平静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许是天劫的余威尚在,头顶的天仍阴沉沉的,厚重的黑云积聚在上空,午后才过,天便昏暗了下来。
秦黛黛仍一动不动地坐着。
不知多久,也许是入了夜,也许已是翌日,只是天色阴沉看不出时辰,天空骤然一声亮白刺目的闪电亮起,继而是雷电的轰鸣声惊天撼地。
雷电过后,阴雨骤然落下。
秦黛黛便坐在雨中,感受着头顶的天象偶尔雨势减小,却终不敌磅礴的天劫,化作瓢泼大雨。
直至不远处一棵古木被如柱子般粗壮的雷电劈断,近丈宽的树干直直朝她砸来。
秦黛黛仍只看着将要倒向自己的树干,纹丝不动。
反是远处藏匿的身影再按捺不住,同样满身血水与雨水地朝她踉跄着疾步而来,吃力地捞起她的腰身,拥着她躲到一旁。
树干重重砸在秦黛黛方才待的地方,溅起层层泥土。
秦黛黛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前狼狈的少年,讽笑一声:“玉麟少君终于舍得出来了?”
雨水打湿少年的墨发,一缕雨水夹杂着血珠沿着他的眉间滚落,他的眼睛仍是被魔气染的赤红,眉心的红线愈发艳丽欲滴。
岑望的喉咙动了动,声音像是自齿间挤出来的一般,一字字唤她:“秦黛黛!”
而后认输了似的,俯首用力地埋入她的颈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锁骨,与雨水与血水皆不同。
*
岑望伤得很重。
不只是灵脉与丹田,还有……他的肉身。
灵脉几乎寸断,存不住半分灵力。
本才恢复好的丹田如今也如陶瓷一般裂开。
在几乎没有半分灵力的境况下,自山崖跌落,还护住了她,以致肉身肋骨断了七七八八,手臂与腿上的骨头更无几块完好。
唯一庆幸的,便是岑靖那用尽全力的一掌,将先魔之力压了下去。
可即便这般,岑望仍连收敛起眉眼间那细微的魔力都难以做到。
秦黛黛身上灵药不多,只为他简单处理了肉身上的伤势,便将他扶上飞白剑,带着他朝望霞城的方向飞去。
只是他额间的红线与眼中的赤红太过显眼,秦黛黛只得为他罩上宽大的黑袍,挡住过于招摇的眉眼。
饶是如此,一路上秦黛黛仍能听见不少对岑望的争议。
曾经人人赞誉的玉麟少君,俨然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物,不少因灵力枯竭而逃离至此的宗门弟子,提及他更是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秦黛黛偶尔会看一眼身侧的岑望,这天壤之别的差距,只怕任谁都难以承受。
可岑望却只安静乖顺地靠在她的肩头,硕大的黑袍罩住了他的眉眼,察觉到她在看他时,方才从一片黑暗中艰难地抬起头,对她扯起一抹笑。
临近归宁客栈,秦黛黛下了飞白剑,扶着岑望沿着破败的街市朝前走。
方才走进客栈大堂,她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要我说,当初秦家大小姐就是得老天庇佑,这才逃过一劫,若真的嫁与那魔头,如今怕是只有抹泪的份儿了。”
“谁说不是?我在麓眠城的亲戚都说了,秦大小姐不光为他们捉妖,还亲自为他们布了符阵,此次修界震荡,麓眠城却前所未有的安稳!”
“那玉麟少君,真成魔头啦?”
“靖华道君都下了敕杀令了,还能有假?”
“若让我碰上,定将其杀得片甲不留……”
“就你?”
“我怎么了?没听靖华道君说,如今那魔头身子虚弱,不过你说他会藏在哪儿呢?”
“现在无人敢收留一个魔头,说不定啊,躲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秦黛黛目不斜视地扶着岑望走向柜台,沉着道:“两间客房。”
此番动荡,客栈鲜有人至,掌柜忙道:“好嘞……”话未说完,他看着秦黛黛愣了愣,旋即道,“是姑娘你?”
秦黛黛诧异,虽说前几次来望霞城都住在这里,倒未曾想迎来送往的掌柜竟还记得自己,她点了点头。
“上次姑娘前来,望霞城还一片繁华,”掌柜边拿出牌子边感叹,“姑娘与你阿弟那时感情也甚好……”
“姑娘你有所不知,你但凡出去,你那阿弟便一个人坐在那儿,”掌柜点了点窗边的位子,“眼巴巴地等着你回来,谁也不曾搭理。”
秦黛黛顺着掌柜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前的位子空荡荡的,窗外只能望见倒塌一半的废墟。
她一时怔愣在原地。
“姑娘,您的牌子。”掌柜唤她一声。
秦黛黛猛地回神,接过挂着铜匙的牌子,转身便要扶岑望,却一眼望进他的眸子里。
他在看着她,目光格外认真幽深,在一片赤色中有什么轻轻涌动。
秦黛黛避开他的视线,扶着他便要上二楼,碰巧遇见正要下楼寻她的善渊长老,见到她搀扶之人,善渊长老立即了然,一挥袖为二人布下隐藏结界,接过岑望走上楼去。
“宗主初初醒来便使出庞大的灵力,肺腑有内伤,乐游长老正为其诊治。”善渊长老边走进房中边解释。
秦黛黛沉默了下:“我一会儿去探望他。”
善渊长老轻应一声。
将岑望扶到房中,善渊长老留下几瓶修补丹田与灵脉的灵药,便去处理回宗一事。
秦黛黛坐在床边,看着岑望服下灵药,又探了探他断开的骨骼有缓慢愈合的倾向,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凝眉细思接下去的路该如何走。
“你想要他?”沙哑的声音很轻,在并不大的客房响起。
秦黛黛一时有些没听清,反问:“什么?”
岑望的唇动了动,却最终只勾了下唇,艰难地摇摇头:“没什么。”
“抱歉,我没能如你所愿那般,护下他们。”他的声音极轻,像是已疲惫至极。
秦黛黛不解,见他脸色煞白,想了想,指尖探入他的识海。
顷刻间风起云涌。
她看见岑靖为渡天劫,踏空站在神玄宫上空,不断汲取着周遭的灵力。
离神玄宫最近的青云宗与濯水门,千余名弟子的哀嚎声与恸哭声不断。
也是在此刻,岑望现身,金赤色的灵力化作结界,笼罩在宗门上空,阻止了一场灭门惨剧,也阻止了灵力吸食的蔓延。
可他却因无暇顾及己身,被岑靖生生打了数掌。
秦黛黛收回手,神色复杂地看着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岑望,良久低声道:“傻子。”
岑望却笑了起来,眉梢微微扬起,颇有些得意:“你往日说阿望不是傻子,如今却说我是,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有些赶上他了?”
秦黛黛一愣,旋即生硬地转移话头道:“你这次伤得太重,回去后怕是要静养好一段时间。”
岑望长睫微垂,并未失落太久,只道:“你能寻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只是黛黛,接纳我,会让太墟宗成为众矢之的……”
秦黛黛皱眉:“所以,你还是想离开?”
岑望:“秦宗主已经醒来,岑靖若还想稳坐道君之位,便绝不会追究你先前之事,可我……”
秦黛黛不等他说完,三下五除二将他的衣襟扯开。
岑望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看着她,睫毛因她的碰触颤抖着。
秦黛黛在他身上翻找一通,最终在他的腰间找到那根凤羽:“如今此物在我手中,你觉得岑靖会放过我吗?”
说着,她将凤羽放入芥子袋深处,并布下血符。
若想解开,唯有取她的灵脉之血。
岑望深深凝望着她,他知,她在赌他绝不会伤她。
“还是,”秦黛黛想到什么,“你想我与旁人合修?”
岑望眉头紧蹙,想也不想道:“除非我死。”
秦黛黛冷笑:“那时说不定你真死了。”
岑望顿了顿,喉咙微动。
这一刻,不论是可怜他还是爱屋及乌,他都不想在意了。
“岑望,跟我回去。”
“……好。”
第109章 承担
秦胥得知岑望要随他们一同回太墟宗, 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岑望,并未多说其他,便登上太墟宗的飞舟。
善渊长老则看着秦黛黛摇头叹息一声, 亦未回绝。
一路上,飞舟飞在修界上空,能清晰地望见灵力仍在动荡,夹杂着高境界修士对岑望的愤恨与诅咒。
秦黛黛听到后来, 索性闭了听识。
为免岑靖知晓岑望的下落,秦黛黛本打算偷偷带岑望回宗,却未曾想到,飞舟方才降在缥缈峰,便迎面遇上前来相迎的其余二位长老。
长老们的神情,先是因看见自家宗主苏醒后的喜悦,又在看见秦黛黛身侧虚弱至极的岑望时,脸色变得震惊且微妙。
石屹道人最先凝眉道:“玉麟少君怎会在此?”
岑望周身全无半丝灵力波动,形同凡人,唯有眉间的红线与仍隐隐泛红的血眸, 昭示着传闻不虚,他当真拥有先魔之力。
秦黛黛道:“这段时日, 岑望会暂留在太墟宗。”
石屹道人神情一变, 转眸看向秦胥:“宗主,你初初醒来, 不知近日发生何事,太墟宗不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与魔为伍……”
“我无需知道发生何事, ”秦胥的声音极为冷淡,他看了眼秦黛黛, “依少宗主说得办。”
秦黛黛微怔,抬眸看向他。
“宗主!”石屹道人还欲说些什么,善渊长老走上前,打断了他,“宗主自有其考量。”
“可长老,那岑望……”
“宗主与靖华道君交手了。”善渊长老轻声道。
石屹道人大惊。
善渊长老看了眼秦胥,又看向他身侧的秦黛黛,心中隐隐猜到了宗主的想法。
这个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太墟宗的男子,许是在此次新生后,也想……去不分对错地纵容一番曾亏欠的人。
因岑望先前曾在醉玉峰待过,眼下他的不少衣物、灵药都在那边,秦黛黛便将其再次安置在了自己的醉玉峰,除长老外,未曾知会任何人。
太墟宗内关于岑望的传闻同样多得听不过来,只是岑望到底曾是太墟宗的恩人,争议声比外界好了许多。
往日里的天之骄子,如今成了众人口中卑劣低下、杀人如麻的魔头,秦黛黛本想顺手封了岑望的听觉,却被他抬手阻拦了。
直到回到寝房,秦黛黛看着他苍白如鬼的脸色,只当他在意那些人的言论,沉默片刻方道:“他们仍对你有所误解,待误会解除便好了。”
岑望似有不解,待反应过来只无谓地笑了下,良久笑意渐渐收敛,哑声道:“对不起。”
秦黛黛困惑地看向他。
岑望眼神低垂:“你那时也是这般吧?”
“什么?”
“我悔婚后,”岑望自嘲一笑,眼眶泛红,“修界皆传你的风言风语,你……会不会很难过?”
那时,她满心欢喜地等着心仪的郎君前来提亲,却等到了混账的他。
秦黛黛没想到他竟在想这件事:“最初的确有些难过,甚至还想要报复你。”
104/108 首页 上一页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