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鹤拽了她一把:“起来……”话未说完,便见前方澄净的金光如一道雷电般朝自己袭来。
文鹤一惊,方才还虚弱至极的岑望,手中翻涌着灵力而来。
他忙撤离几步,避开这精纯的灵力。
也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岑望蓦地收敛身形,转而一把揽住秦黛黛的肩头,吃力地抱着她朝院落外飞去。
直到落地,秦黛黛才勉强清醒过来,却见岑望闷咳一声,人蹲跪在地。
“阿望!”秦黛黛匆忙上前,却没等搀起岑望,破败的庭院缓缓飞来一道弥漫着黑色雾气的身影。
文鹤落在二人身前不远处,手中黑雾逐渐化作一柄青色长剑,身上的气息再未隐藏,竟已是金丹中期的境界!
“何苦要逃呢?”文鹤笑,“你们一个是空有金丹的稚童,一个被封了丹田,又能逃往何处?”
“你……”秦黛黛刚要言语,被岑望拉住了手腕,“阿姊。”
秦黛黛担忧地看向他。
“这笔迟来的帐,总是要算的,”岑望站起身,抹去唇角的血迹,“只是要对阿姊食一次言。”
“这次,要惹麻烦了。”
秦黛黛一怔,未等她反应过来,一股温暖精纯的灵力将她裹在其中,周身萦起一层金色的结界。
“阿望!”秦黛黛惊呼。
岑望却已起身,拿起匕首随意在身上擦拭了下,看着文鹤。
“好,你既不愿献出金丹,便再回到牢笼内,以血肉供我修炼吧!”文鹤恼怒,手中长剑如一团阴云,直直刺向岑望。
岑望堪堪避开这一剑,反手以灵力与文鹤绞杀在一起。
金光与黑雾交杂,漫天阴云翻滚得越发汹涌,山林之内如山崩地陷,枯木断裂,枝丫乱坠。
秦黛黛焦急地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二人,阿望如今不过筑基境后期,又受了伤,且无结契武器,定要吃亏的。
果不其然,空中灵力与黑雾碰撞间,金光的行动越发缓慢。
不知多久,砰的一声巨响过后,三人合抱的粗壮树木拦腰折断,瘦削的少年自混杂的浓雾中重重跌落在地,俏丽的小脸越发苍白。
秦黛黛重重拍打着结界:“阿望,将结界打开。”
岑望看了她一眼,反手将结界再次加固了些。
文鹤紧随着落下,手中的长剑已沾了血,黑雾翻涌得越发剧烈。
他一步步走到岑望面前,眉眼微垂:“我捡了你,将你抚养长大,不过是想要你一枚金丹罢了。”
“当初你若给我,那后来的那些孩童,都不用死。”
“是你,害死了他们。”
“而世人,也只会知道这个真相。”
文鹤的目光徐徐落在岑望的膝盖上,一如当年:“乖孩子,不要乱动,一刀膑骨,很快的……”
秦黛黛睁大双眼看着文鹤,他分明是想剜去岑望的膝盖!
她竭力冲破丹田的桎梏,可拼尽全力也不过隐约有几丝散乱的灵力自灵脉滋生。
却在此时,芥子袋蓦地震动起来。
秦黛黛低下头去,看着芥子袋隐隐泛着银光,有什么在焦灼地颤动着。
她将那几丝散乱灵力注入芥子袋中,随后微愣。
颤动的是当初在岑望变小的那片密林中,她随意收起来的、岑望的那柄白玉笛。
秦黛黛打开芥子袋,几乎在一瞬间,白玉笛发出一声悦耳的长啸,飞入空中,变作一柄银色长剑,呼啸着直直落下,嚣张地将文鹤的青剑震开,而后乖顺地落在岑望的手中。
文鹤被突如其来的袭击震得后退三步,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万籁俱寂。
几息后,倒地的少年手执银剑缓缓起身,骈指一点,剑气四溢,刹那间如万千流星,如飞雪惊鸿,光华流转。
受伤的丹田金光刺目,劈开层层混沌,荡平四遭浊气。
而后,丹田处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少年神骨轻盈,灵力大盛,阴沉的天光渐渐透出晴空,天边长虹若隐若现。
岑望,竟是升了金丹境!
秦黛黛呆呆地看着,如何也没想到,那柄白玉笛,竟是岑望的结契灵剑。
文鹤惊骇地睁大眼,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手执长剑便欲再砍向岑望。
岑望蓦地抬眸,银剑寒光微闪,刹那间晴空乍然出现一道霹雳,如银蛇一般,经由剑尖,直直劈向文鹤。
如树干般粗的雷电铺天盖地地砸在文鹤身上,刺眼的白光闪过,文鹤已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地上,满身污血。
一如当年。
岑望看也未看他,转身便朝秦黛黛处走去。
“你可知,当初我捡到你时,你多大?”地上的文鹤突然艰难开口。
岑望脚步一顿。
文鹤的语气嘲讽,“你身上的脐带,还未曾剪掉。”
“你也不过,是被人丢掉的杂种。”
岑望手指微顿,下瞬银剑直起,剑尖直直对准文鹤的心口,轰然刺下。
枯枝败叶之间,唯余一具死尸。
秦黛黛只觉丹田一轻,那股桎梏着丹田的浊气逐渐消散,她却因力竭眼前一暗,只来得及听见一声“阿姊”,人已逐渐陷入昏迷……
秦黛黛再一次陷入到梦境中。
这一次不再是漆黑幽暗、毫无灵气的人界牢笼,而是在神玄宫外的一座山峰上,一间灵气充沛精纯的密室。
一汪阴寒至极的死水,将四周一切物件都凝上了一层寒霜。
哪怕在梦中,哪怕秦黛黛下意识地调动丹田内全数灵气,却依旧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冻酥了一般。
鹤发童颜的老者面无表情地立在死水旁。
俊俏的少年凭空出现,眉眼低垂着,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走入寒水之中,脸上的血色刹那间消失,唯余一片苍白。
不知多久,周遭的寒水徐徐升起水雾,四周的寒霜渐渐消散。
死水竟然开始沸腾起来,整间密室顷刻热如蒸笼。
少年坐在沸水中央,身上的皮肉被灼得一层一层破裂开来,露出森白的骨头,却又飞快地愈合,如是,一次又一次……
少年紧闭着双眼,痛到极致也不过是紧攥着拳、轻颤着,唇齿之间未曾发出半点声音。
而后,氤氲的白雾中,发出一声声嘶哑痛苦的惨叫声,却并非出自少年之口,而是自他的体内发出。
三日三夜。
少年不知已经受多少轮的折磨,惨叫声终于徐徐消失,沸腾的水也重新变为一汪血潭。
少年身上的白骨在一点一点地、诡异地愈合着,他缓缓地睁开眼,却未曾看向一旁站着的老者,反而……越过老者,看向角落的黛黛,看了许久,少年蹙眉:“是你?”
“呼——”秦黛黛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息着,直到看清头顶是熟悉的人界院落的帷幔,她才终于放松下来。
回忆着梦中的场景,秦黛黛仿佛还能回忆起那个少年的骨血被一寸寸凝结成冰,又在沸水中被灼的裂开的画面。
那根本……不像是正途修炼的路子。
她有预感,这场梦和文鹤的那场梦一样,极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黛黛,你终于醒了!”识海里千叶的声音响起。
秦黛黛回过神来,此刻才发觉自己浑身像是漂浮在温泉之中,暖洋洋的,受损灵根带来的沉重都消弭了许多,分外舒适:“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三夜,”千叶叹,“那个小少君用自己的金丹灵力,帮你净化了三日的灵脉。”
秦黛黛一愣:“净化灵脉?”
“浊邪之气入体,所以你才会昏迷啊,傻黛黛。”千叶解释道。
秦黛黛探查己身,发现丹田内灵气充盈,其余细碎的伤也已恢复如常,只是屋内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她坐起身,刚要唤“阿望”,便听见庭院内传来常安稚嫩又好奇的声音:“你真的是阿望吗?”
秦黛黛透过半掩的阑窗朝外看去,只能看见常安的身影,看不见他对面的少年。
并未有人回应常安,常安也不见恼,继续问道:“那我以后应当叫你阿望弟弟还是阿望哥哥?”
“黛黛姐姐要睡多久啊?”
“黛黛姐姐会不会醒不过来了?”
这一次,少年沙哑的声音响起:“不会。”
常安微怔:“你怎么知道?”
少年再次不说话了。
常安也沉默了一会儿,再次道:“你以后会不会比黛黛姐姐还要大?”
理所应当地没有答复,常安也不尴尬,自言自语道:“我若是也能像阿望你一般,飞快长大就好了,这样,说不定我就能娶黛黛姐姐了……”
“你不能。”少年的语气平淡如常。
常安一愣,反问道:“那你会娶黛黛姐姐吗?”
少年安静片刻,蹙紧眉头认真道:“阿姊就是阿姊。”
常安撅起嘴,旋即看到什么,惊喜地睁大眼,指着门口:“黛黛姐姐!”
少年正煎药的动作顿住。
秦黛黛走出门,刚要回应常安,下瞬眼前一暗,她已被人用力抱住。
来人力道很大,少年瘦削的身影弥漫着浓重的不安。
秦黛黛嗅着那股淡淡的药香:“阿望?”她柔声轻唤。
拥着她的手轻顿了下,少年的声音沙哑:“阿姊,你睡了三天。”
明明体内的浊气早已驱除,可她始终昏迷不醒,毫无缘由。
他以为阿姊不要他了。
秦黛黛听着少年惶然的语气,轻轻拍了下他的背:“如今阿姊不是醒来了?”
“嗯。”岑望低声应。
“好了,再抱下去,岂不是让常安看了笑话了。”秦黛黛打趣道。
“他不敢。”岑望道,却还是松开了她。
“这几日……”秦黛黛刚要询问这几日发生的事,却在看见眼前的少年时顿住。
比起三日前,岑望似乎又长大了,原本宽大的橘红圆领缎袍已分外合身,高高束起的马尾比起之前也长长了不少。
俊俏的面颊,肌骨如晴日白雪,眉眼带出几分意气,正专注地看着她。
恍惚中,秦黛黛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初遇了方才十岁的少年。
“阿姊?”岑望不觉皱眉。
秦黛黛喃喃:“阿望,你长高了……”
长高了,越发像她记忆中的少年了。
岑望的眉头拧得更紧,唇紧抿着,好一会儿突然闷声道:“阿姊在想谁?”
第20章 香包
常安已经跑回隔壁告诉吴阿嫂秦黛黛醒来一事了。
秦黛黛也逐渐从少年的发问中回过神来, 下意识地扯了扯唇角,如往常一般哄道:“在看阿望生得好看啊。”
话落的瞬间,她看见岑望原本紧绷的身子有些许放松, 眼底有类似愉悦的情绪浮现,可蹙起的眉头未曾舒展半分。
他望着她,明明还是个小少年,却仿佛一眼望进她的灵魂深处:“真的吗, 阿姊?”
秦黛黛不觉心虚地垂下眼帘。
这一刻她陡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年,成长的不只是身体,还有敏锐过人的智慧。
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的孩童,她也不能随意地哄骗他了。
所幸少年并未继续追问,只是转身将熬好的药汁端来,以灵力降温后递给她:“阿姊才清醒,当好生调理身子。”
秦黛黛看了眼隐隐散发着灵药涩味的药汁,无需喝便知是极苦的,心底不由抗拒:“阿望, 我已经无事了。”
“若无事,阿姊岂会昏睡整整三日, ”岑望端着药碗半点不让, “阿姊说过要永远陪着阿望的。”
秦黛黛:“……”
她有些想念那个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小岑望了。
最终,秦黛黛还是将满满一大碗苦涩至极的药汁喝得一干二净。
岑望的眉眼舒展开来, 将碗接过去,捻了个清尘诀便放入芥子袋中。
秦黛黛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 如何说岑望此时也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 自己怎么反而被他管了?
可想到他也是为自己着想,秦黛黛并未说出口, 只问:“阿望,文鹤一事……”
“我已将阿姊的留影镜拿给众人看,生祠也已拆除了。”岑望解释道。
秦黛黛点点头,庆幸自己当时还记着用留影镜存下罪证,旋即想到什么:“你没事吧?”
岑望不解地问她:“阿姊,我能有何事?”
“文鹤说……”
“那些啊,”少年垂下眼帘,“不过是幼时被折磨了一番,阿姊救了我,陪着我,足够了。”
秦黛黛思绪纷杂地看着她,他的记忆因为她的出现,让他产生了“他被拯救过”的错觉。
可是,当他恢复原身后,便会知晓,从来都只有他一人。
甚至……
想到昏迷那三日的那场梦,他的过去,或许从来不是世人所见到的那般恣意骄傲。
想到此,秦黛黛心中不觉有些难受。
“阿姊,你怎么了?”小少年不解。
秦黛黛笑了下:“无事,阿望,你对那些村民说清真相时,他们未曾再为难你吧?”
少年的眉眼微微舒展了些,摇摇头:“未曾。”
秦黛黛放下心来,看着眼前的岑望,迟疑了下才问道:“阿望,你怎么知晓,你受伤我也会痛的?”
当时他以匕首刺入自己丹田前,对她说了“抱歉”,她便隐隐猜到,他知道了她和他痛感相通一事了。
“阿姊不记得了吗?”岑望困惑地看着她,“我三岁那年,身受重伤,阿姊救我时,脸色极为难看,后来我几次受伤,阿姊总会痛楚万分。”
秦黛黛呆呆看着他,眼前的少年,不止将三岁时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敏锐察觉到她当时的情绪变化。
可他那时还是三岁的身子啊!
“阿姊?”岑望唤她。
秦黛黛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阿望真聪慧。”她边夸赞,边习惯地想要摸摸他的脑袋,手却顿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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