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的眼神动了动。
闻人敛浅笑:“我知道,在秦姑娘方才失去重要之人时,说出这番话有些不合时宜,然这的确是我心中所想。”
他默了默,继续道:“秦姑娘可曾想过,接受两宗联姻?”
秦黛黛原本缓步前行的脚步顷刻停住,转头看着身侧的男子。
闻人敛本温敛的目光少见地闪烁了下,掩唇清咳一声,苍白的面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一时权宜之计。”
“一时权宜?”
“据我所知,秦姑娘本不想联姻,只是无奈秦宗主逼迫,为了太墟宗才动身前来,是吗?”闻人敛的嗓音分外温和。
秦黛黛长睫微颤,并未否认。
闻人敛清雅一笑:“今日秦姑娘若是无功而返,只怕秦宗主不会打消联姻的心思,往后免不得还有旁人。”
秦黛黛蹙了蹙眉,想到秦胥的性子,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是以,秦姑娘若暂且应下此次联姻,方能得一时安宁,”闻人敛笑道,“至于你我二人本就相识,总比那些素未谋面之人要好些,往后若能相处甚欢更好,若不能,便一拍两散也为时不晚。”
秦黛黛到嘴边的回绝,因闻人敛的这番话咽了回去。
不得不说,闻人敛这番话说中了她的心思。
她前十几年的荣华、灵力与身份是太墟宗给的,便注定无法干净利落地从两宗联姻中抽身。
可她接受,却不意味着心甘情愿。
而闻人敛,不论从身份、样貌、修为,于她都是最佳的抉择。
只是……
秦黛黛疑惑地问:“闻人公子与玉麟少君到底是友人,便不介意我与他曾有过婚约?”
闻人敛眉头轻蹙,转瞬又舒展开来:“岑兄无意感情之事,定会理解,我亦会同他说清楚。”
秦黛黛缓了缓:“我可否问个清楚,闻人公子为何要这般提议?”
闻人敛故作苦恼地蹙眉:“大抵是因为我年岁不小了,师尊也一直催促此事罢。”
秦黛黛看着眼前清魅公子难得苦恼地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闻人敛看着她唇角的笑,眸光微恍,继而醒觉,笑问:“秦姑娘以为如何?”
秦黛黛笑意微敛,手无意识地想要摩挲腰间的通讯符,下瞬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抿了抿唇将手收了回来。
闻人敛未曾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多久,秦黛黛轻轻地笑开:“好啊。”她说。
只要她应下,似乎所有人都会满意。
闻人敛神色轻滞,似有些不可置信,好一会儿才道:“秦姑娘应了?”
秦黛黛点点头,旋即想到过往传闻,补充道:“我知闻人公子不喜欢我,他日若闻人公子有了心仪之人定要对我说,我自会配合。”
闻人敛笑容微僵,可见她坦然轻松的模样,最终未曾多说什么,只沉吟了会儿,自腰间拿出一柄精致的匕首。
刀鞘以金丝绕成翩跹欲舞的仙鹤,刀柄镶嵌着一枚幽蓝玉石,一看便知是无双法器,能抵洞虚攻击也不一定。
“这是?”秦黛黛不解。
闻人敛道:“让宗门信服你我二人的信物。”
秦黛黛错愕了下,脸颊因尴尬而泛起红:“我未曾准备……”
“无妨,”闻人敛笑了笑:“我记得秦姑娘有一枚香包,还曾有缘在我身上待了几月。”
秦黛黛神情微僵,不自在道:“那是给旁人的,闻人公子不介意?”
闻人敛认真道:“我只知,那是香包的主人亲手所绣,”说着,他浅笑一声,“且香包内的松针莲,香气恰到好处,很是怡人。”
“我甚是喜欢。”
秦黛黛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动容,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最终从芥子袋将香包拿出。
许是数月的蹉跎,香包已有些泛旧。
上方的小字却仍旧清晰。
她睨了眼那两行小字,将香包递给闻人敛,还欲说些什么,芥子袋里通讯符异常涌动了下。
秦黛黛对闻人敛抱歉一笑,将灵识探入通讯符中,善渊道人的声音自识海响起:“宗主受伤盖因中毒,速归。”
秦胥如此虚弱,是因为中毒?
何种毒物能伤得了大乘境大能?
秦黛黛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之感,转头便要对闻人敛道别:“闻人公子……”
闻人敛贴心问道:“可是有急事?”
秦黛黛勉强笑了笑:“宗内有事,我须得快些回去。”
边说着,她已召唤出飞白剑。
闻人敛看着她眉眼隐隐的焦灼,颔首:“待回宗复命后,我去寻你。”
秦黛黛跃上飞白剑:“好。”话音未落,她已如霞光飞至半空。
闻人敛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再看不清方才徐徐转身,转过街角处,人顷刻化作一道白光飞于天际,片刻过后,落于幽月宗流云峰。
峰巅之上,一座亭台小榭以金色结界包裹着,无雪亦无风。
闻人敛走入结界之中,一眼便望见鲜亮俊俏的少年斜倚着阑干,金冠红玉束起的马尾与发带垂缨一同随灵力微微拂动,手中把玩着白玉笛,只是人有些心不在焉的。
感受到灵力涌动,少年未曾抬眸,嗓音微扬,有些懒洋洋的:“久未相见,闻人兄疏于修炼了?”
闻人敛走上前:“在街市上耽搁了会儿,久等了。”
岑望手中玉笛微顿,终于抬眸看向他:“闻人兄莫不是和那个秦大小姐一同去的?”
“是,”闻人敛未曾遮掩,随后想到什么,“方才,岑兄待秦姑娘委实过分了些。”
“往日岑兄即便不喜一人,也只做漠视,怎得偏对秦姑娘如此苛待?”
岑望冷哼一声:“她说的?”
“秦姑娘未曾提及。”
岑望神情一滞,摩挲着玉笛的手不觉用力。
他心中莫名烦躁。
似乎秦黛黛只是坐在那间厢房中,他就极为气恼。
这样的情绪,以往从未出现过,无根滋生,无水生长,一点点占据着整片灵识。
闻人敛轻叹一声:“岑兄来找我,可是想知过去几月发生之事?”
岑望看向他。
闻人敛敛眉细思,而后道:“岑兄过去几月,一直是秦姑娘陪在左右。”
“岑兄比现下要年幼得多,唤秦姑娘为‘阿姊’,很是依赖她。”
这些事岑望早已听临溪说过,此刻也只轻哼一声:“她竟哄骗本少君唤她‘阿姊’。”
闻人敛看向少年,余下的话顿在嘴边,这一刻他忍不住想,他到底还是有私心的。
迟疑良久,闻人敛方才继续:“岑兄和秦姑娘所历之事除却捉嗜情妖外,我不甚清楚,只知岑兄那时,似是对秦姑娘颇为喜欢。”
岑望手中的玉笛蓦地僵住:“喜欢?”
“是。”
岑望坐起身,反应极大:“我?喜欢她?”
“只是那时,”闻人敛补充道,想了想复又问,“岑兄如今可还喜欢秦姑娘?”
“一个平平无……”说到此,岑望的声音莫名顿住,半晌轻哼,“一个大小姐,何德何能令本少君喜欢?”
闻人敛提起的心微松。
岑望睨向他:“怎么?闻人兄不也对联姻之事毫无兴趣?”
闻人敛忆及过往,许是因幼时之事,他对男女之事从无心思。
却不知何时已悄然生了变化。
良久他突然道:“若是有了呢?”
岑望扬眉:“什么?”
“联姻。”
话落的瞬间,小小的亭台内气氛骤然冷寂下来。
岑望看向他,下瞬察觉到什么,垂下眼帘。
闻人敛的腰间,悬着一枚香包,一看便是女子之物。
很眼熟。
不知多久,岑望抬眸问道:“和太墟宗?”
闻人敛颔首:“正是。”
少年沉默了许久,方才应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哦。”
第57章 岑兄
秦黛黛从未想到, 秦胥竟是因中毒而致身体虚弱。
回到太墟宗时,方才过去一炷香的工夫,飞白剑悬停于缥缈峰之上, 秦黛黛跃下长剑径自朝后殿走。
秦胥此刻正面色苍白地端坐在玄冰榻上,莹蓝冷雾幽幽将人笼罩其中,乐游道人与善渊道人坐在他左右两侧,手捻回春诀不断为其疗伤驱毒。
秦洛水站在一旁, 满眼关切地看着,眼圈早已通红。
不知多久,秦胥体内陡然升起一阵反噬之力,磅礴的灵力迸裂开来,守阵的莲心道人与石屹道人忙上前合力挡住四溢的灵力。
乐游道人收回手,捋着胡须叹了口气:“六瓣莲之毒,非我等之力能解。”
善渊道人神情微滞,张了张口似要说些什么,没等开口便已被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
“爹爹定不会有事的,”秦洛水哽咽着, 泪珠顷刻滚落下来,“求求四位长老再想想法子, 救救爹爹吧, 哪怕让洛水用这条命换爹爹康健,洛水也愿意!”
乐游道人徐徐摇头:“非我不想为宗主解毒, 只是……”
玄冰榻上,秦胥不知何时清醒过来, 睁开双眸, 神情淡漠。
“宗主?”莲心道人唤道。
“爹爹,您醒了?”秦洛水惊喜地走近冰榻旁, “您可还难受?”
“无事,”秦胥淡淡道,旋即看向善渊道人,“方才善渊长老想说何事?”
善渊道人迟疑片刻:“六瓣莲之毒,素来只有千山莲池一带有,宗主可是……擅闯了莲池之境?”
此话一出,满室寂然。
秦胥垂下眼帘,良久“嗯”了一声:“去寻一样东西。”
善渊道人朝门口处瞥去一眼,长叹一声:“既是千山莲池毒物,还须得莲池之水方能解。”
秦洛水抬手擦拭了下眼角的泪水:“长老是说,只要取回莲池之水,爹爹便还有救?”
“我这便去往千山莲池……”
“你可知千山莲池在何处?”善渊道人轻斥一声。
秦洛水脚步一僵:“还请长老指条明路。”
“千山莲池若真那般好找,莲池之水早便被人挖空了,”善渊道人看了眼秦洛水,“无关人等且先出去,让宗主安静一会儿,我等为宗主暂且将毒药压制下去,否则万一毒发,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长老……”
“出去!”
秦洛水委屈地轻抿粉唇,最终一步三回头地朝门口走,却在走到房门处时,脚步一顿,继而抹去脸颊上的泪珠,勉强地扯起一抹笑:“姐姐,你也来看望爹爹吗?”
秦黛黛只安静站在门口,眉眼微垂,面色平静。
从方才到现在,她在此处已近一个时辰,始终没有进去的打算。
闻言,秦黛黛抬眸看向秦洛水,许是因一直伤心哭泣之故,她的双眸红肿,此刻仍隐隐泛着水雾,娇媚的脸颊与她的娘亲愈发相像,脆弱又娇艳。
听闻就在三日前,她已跃居美人榜第三位。
秦黛黛看了她一会儿,房内传来秦胥沙哑的声音:“回来了?”
秦黛黛收回视线踏入房中,却仍只在门口站着:“父亲,各位长老。”
秦胥看着她的身影,顿了顿,长睫垂了下来:“如何?”
秦黛黛自芥子袋拿出闻人敛送与她的匕首:“此物是闻人公子所赠,父亲大可放心了。”
秦胥凝眉:“闻人敛?”
“正是。”
房中众人纷纷朝她看了过来,眸中掩盖不住的讶异。
秦胥掩唇咳了几声,唇色泛起诡异的暗红:“我记得幽月宗前去之人,是二弟子仲衡。”
秦黛黛看着他仿佛也染了血色的眼眸,点点头:“是,不知为何换成了闻人公子,此番也算是……”
她顿了顿:“一见如故。”
秦胥沉默下来,久未言语。
秦黛黛等了片刻,平静道:“若无旁事,女儿先行离去了,父亲好生休息。”
说完,她转身迈出门去。
秦洛水仍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匕首上,眸光复杂。
秦黛黛未曾理会,只安静走出后殿,沿着山路无声地走着。
方才房内长老们的话她已听得清清楚楚,秦胥果真去过千山莲池寻找过什么,那并非传言。
千叶曾说过,千山莲池是它生长的地方。
秦胥去莲池,究竟在寻找什么?
秦黛黛只觉自己的识海如有一团白雾萦绕,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看清了些什么,却又不愿去瞧个清楚。
诚如善渊长老所言,千山莲池,是秦胥去了都会吃亏的地方,莲池之水岂会那般容易获得?
“大小姐?”有人诧异地唤她。
秦黛黛回过神来,此刻才惊觉自己竟走到了太墟宗的宗庙前。
宗庙内,供奉着历任宗主以及千年来为太墟宗立下不世之功之人,将他们的牌位本命法器供于高台之上,太墟宗每年纳新后,总会前来此处拜谒。
阿娘未曾有本命法器留存于世,此处不过只有一块用以拜谒的牌位,和一幅画像。
秦黛黛迟疑片刻,走进宗庙中,看着一件件法器崭新如常地放在高台之上,注入灵力便能看见法器主人生前的音容笑貌。
若阿娘的法器仍在,她也能看见阿娘了。
秦黛黛走到阿娘的牌位前,看着上方“凌听荷”三字,目光恍惚了下,而后安静地跪坐在蒲团上,神情怔忡。
秦胥中毒,她本是不伤心的。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她却莫名想到,若是没有莲池之水,不久之后,他也会出现在此处罢。
秦黛黛一人在宗庙内待了许久,什么都没想,只是呆愣着,直至夕阳西下,她起身便欲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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