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也愣了愣,低哼一声便要收回视线,却又察觉到什么,目光落在她饮酒后酡红的面颊上。
岑望的双眸微眯,识海中陡然翻涌出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神玄宫的弟子庭院中,他坐在一旁,身边是秦黛黛与另外两个陌生的男女,他们笑闹、玩乐,说彼此经历之事,而后畅快共饮。
他未曾言语,却能明显感觉到那时的自己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欢欣。
那夜秦黛黛不过喝了两杯便醉了,他抱着她回到房中。
她的面颊和今夜一般酡红,醉眼朦胧,依赖地靠在他的怀中。
而他却一点点地靠近着她的唇……
正如在莲池中的画面。
“玉麟少君?”千机阁阁主再次唤他。
岑望陡然回神,想到那些画面,心中阵阵慌乱,生硬地收回视线应道:“随意。”
秦黛黛如常地移开目光,落在大殿中央。
林织音手执一柄水光灵剑开始起舞,水袖蹁跹,姿态利落又漂亮,一举一动如仙女坠入凡尘一般,煞是好看。
舞至半曲,已有几声赞扬声响起,有人举杯敬千机阁阁主。
秦黛黛强忍肺腑的热意,拿起杯盏。
左手边的少年眉头紧蹙,指尖金色灵力微动。
却在此时,一只温暖雪白的手指压在秦黛黛的腕间。
秦黛黛一愣,转头看去,闻人宗主不知何时离了席,闻人敛坐在她身侧,拦下了她手中的酒。
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下,秦黛黛只觉自己掌心一痒,似被羽毛轻轻拂过,手中多了一枚丹药。
“此丹药能缓解酒醉之意。”闻人敛说着,转头对她浅笑了下。
秦黛黛只觉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回了一抹笑,将丹药送入口中。
肺腑的热意果真缓解不少:“多谢。”她轻声道。
话落的一瞬间,殿外忽然亮了一下,一声闷雷沉沉响起。
却在此时,周遭传来一阵叫好声掩盖了雷声,赞赏声不绝于耳,隐隐传来几声“般配”“郎才女貌”的低语。
便是靖华道君都眯了眯眼睛,似是满意状。
林织音收了灵剑,身子轻盈地落地,落落大方道:“献丑了。”
而后她转眸望向岑望,胸有成竹问道:“不知玉麟少君有何指教?”
少年未曾作声,双眸微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容色泛着些苍白。
林织音抿了抿唇,又问了一遍:“不知玉麟少君有何指教?”
“望儿。”靖华道君不悦。
岑望回神,迎上众人视线,习惯地扬起眉梢,语气懒散:“没注意。”
一片寂静。
林织音如仙子般的面庞也因羞窘而泛红。
岑望恍然未觉,转眸朝右手边看了一眼。
秦黛黛与闻人敛之间的距离比方才还要近些,唇角均带着几分笑意。
似乎在他不知情的地方,有什么在悄然发生改变。
岑望的胸口莫名升起一股戾气,有一瞬竟险些难以克制体内的先魔之力,手指因寒冷轻蜷了下。
这股寒意令他很快恢复如常,扯起唇角:“我方才倒是见秦少宗主看得分外仔细,不妨让少宗主说说?”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纷纷朝秦黛黛看去。
秦黛黛与闻人敛也因众人的视线朝后避了避,离得远了些。
岑望胸口的郁结散去些许,未等散尽,便听秦黛黛道:“林大小姐剑法优美。”
她的语气分外坦诚:“与玉麟少君郎才女貌,甚是相配。”
第78章 焰火
秦黛黛说出这番话, 并非玩笑之言或是意气用事。
岑望行事素来我行我素,喜不喜欢一人都不会在意旁人如何看。
她虽不知岑望为何突然问她,但总归不是真的想听她的意见。
且于玉麟少君而言, 最美最好的女子与之相配的确出自他之口。
因此,她不过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罢了,毕竟,美人石上稳坐榜首的两位, 看起来的确登对极了。
只是在她说完这番话的瞬间,本隐有觥筹交错之声的大殿陡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众人纷纷看向这边,前未婚妻说前未婚夫与旁的女子“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实是闻所未闻。
唯有岑望仍坐在主座旁,唇角扬起的笑也好似在这一瞬凝固住了一般。
他看着秦黛黛,仿佛要在她眼中看出点什么,然而最终只望见一片平静。
岑望倏地笑了一声,眉眼幽暗漆黑,嗓音是一贯微扬的语调, 却没有半分温度:“少宗主说得对。”
此话一出,殿内氛围渐松, 有人打着哈哈:“是啊, 秦少宗主大气。”
“玉麟少君与林大小姐样貌与天赋皆是数一数二的……”
“林阁主爱女如此优秀,真真是羡煞旁人!”
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也是在此时, 千机阁阁主起身心直口快道:“靖华道君,听闻玉麟少君自退婚后便再未定下道侣人选, 不知少君可有心仪之人?我千机阁虽算不上顶好宗门, 可老夫膝下也只有两个女儿,若玉麟少君能瞧上我家织音, 我千机阁愿以半宗之力为嫁,结两宗之好。”
秦黛黛垂落的睫毛微顿,继而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旁的酒杯。
“黛黛。”闻人敛轻声唤她。
秦黛黛转眸,闻人敛徐徐递来一杯清茶。
秦黛黛看了看手中的酒杯,眯眼笑了笑,将酒杯放下,接过茶杯饮了一口。
涩香的茶萦绕在唇齿之间,饮入肺腑却又如清风拂过,削减了酒后的醉意。
千机阁素以炼器闻名修界,其炼制的不少法器便是大能都为之青睐。
半宗之力做嫁妆,听起来确是诱人。
靖华道君神色不明,转眸看向岑望:“望儿以为如何?”
岑望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周身金色灵力有一瞬涌现,却极快消失,恍若错觉。
好一会儿他淡漠道:“不如何。”
靖华道君半眯双眸探究地望向他,嗓音压低了些:“望儿?”
少年反应过来,嗤笑一声,钟灵毓秀的眉眼陡然变得生动起来,懒懒站起身:“我不愿。”
千机阁阁主脸色一变。
林织音反而逐渐平静,垂着眼帘未曾多言。
秦黛黛微讶地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岑望唇紧抿着,周身有金色光芒浮现:“父君,我身有不适,便先离席了。”
话落,他已化作一束光乍然消失在席间。
殿上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秦黛黛此时方朝上座看去,不由蹙眉。
岑望分明已是大乘境,只是低境者无法探查高境者修为,她便一直未曾在意。
然而方才,岑望离去时,似是刻意在众人面前释放了修为。
洞虚境。
他在隐藏自己的修为。
为什么?
秦黛黛不觉看向主座的靖华道君,未曾想竟一眼迎上他随意瞥来的视线。
即便未曾刻意释放威压,大乘境后期的一眼却仍仿佛带着无穷的压迫,秦黛黛几乎立即垂下头来。
“万宗大会这几日,望霞城彻夜不眠。”
“今夜天色还算晴朗,摘星楼有焰火,我记得你爱看,可要前去?”
闻人敛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淌入她的耳中,驱散了心中的忙乱。
秦黛黛回过神来,听见“焰火”二字下意识地想要摇头,转念想到如今二人将要联姻,眼前人是自己未来相伴之人,她也要努力地去回应他。
“好。”她轻轻点头。
闻人敛徐徐笑开,颔首:“好。”
筵宴结束已是亥时,仍有喝得不过瘾的修者吵着要再另寻他处把酒言欢。
有人唤住闻人敛,问他可要一同前去,还未等闻人敛应,便有一位蓄着黑须的修者拉住了那人,调侃地笑了几声:“贺门主这就不懂了吧?闻人公子可有要事在身呢……”
那人不解地看向闻人敛,待望见他的视线不断看向秦黛黛时,立刻明白过来:“是我多嘴了,该罚,该罚……”
“一会儿可要多罚上几杯。”修者附和。
那人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待御剑离去,轻声询问声仍随风而来,“太墟宗和幽月宗莫不是真的好事将近?”
“两宗三缄其口,不知传闻真假……”
声音越来越轻。
高耸的主殿之上,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少年孤身立于其上,身影在广袤的天地间显得分外渺小。
岑望收敛起全数灵力,衣摆与墨发被烈烈山风吹得簌簌作响,形如一凡间少年,正静静望向下方。
在那两个修者离去之后,很快又有两道人影御剑飞起,并肩朝望霞城的方向而去。
女子藕荷衣裙,男子白衣胜雪,他们周身都萦绕着相似的蓝色光芒。
与此同时,夜空响起悦耳的鹿蜀兽的鸣叫,临溪盘旋一周化作人形出现在岑望身旁:“少君,您不是说不来,怎的来了?”
岑望没有做声。
临溪察觉到古怪,顺着自家少君的视线看去,眯眼打量了好一会儿:“那不是秦大小姐和闻人公子吗?这么晚了他们去夜游吗?”
“许是吧。”少年淡声道。
临溪的声音有些激动,“少君,不若我们也下山吧,好容易神玄宫未曾宵禁,听闻这几日山下可热闹……”
“不去。”
临溪失望地“啊”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向那二人消失的方向,很快又打起精神:“少君,我看秦大小姐和闻人公子这段时日走得挺近,莫不是他们真有好事啊?”
岑望身形一滞,许久冷笑一声:“胡说什么。”
“怎能是胡说呢,外面都在传,”临溪说得头头是道,旋即想到什么,一合掌,“若传闻是真的,那他们岂不是还要多谢少君?若非您,那二人不定……”
未等他说完,少年面无表情地御风飞起,径自朝云岫殿的方向而去。
不远处的连曲峰上,另寻到他处饮酒的修者聚于山巅之上,酒至半巡,酣然吟唱起一首雁丘词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岑望落在云岫殿外,身形乍然停下。
什么天也妒,什么俱黄土,不过是酸腐书生信手写下的酸溜溜的诗词。
为一个筵宴上看都不曾看自己、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的秦黛黛,他作甚惹出诸多情绪?
“少君,您怎么停了?”临溪一路狂奔方才勉强追上,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岑望久不作声,良久徐徐转头:“你家少君我,长得吓人?”
临溪震惊地睁大双眼,飞快摇头:“少君,您可是美人榜上第一位,天下无人能比得上您……”
岑望轻哼一声,转身朝殿内走,却在拂开殿门的瞬间,望着满眼空荡荡的白,脚步一顿,竟再走不下去。
“少君?”
临溪话音方落,便见眼前金光闪过,再无人影。
*
秦黛黛想过这几日山下会热闹,未曾想会如此热闹。
街市上百姓擦肩接踵,远处灯火如游龙一般明明灭灭,摊贩叫卖声与敲锣打鼓声时时入耳,散修卖艺处时不时传来几声惊呼,伴随着少男少女与孩童的笑声,繁华如梦境。
秦黛黛虽服了解酒的丹药,识海却仍因饮了酒而氤氲着热气,此刻被凉风吹过方才好受些许。
闻人敛手中拿着油纸包走到她眼前,笑吟吟地递给她:“以往只见你吃梨花酥,这家的栗蓉糕不错,不妨尝尝?”
秦黛黛看了他一眼,拿起一枚糕点,炒栗绵软的沙感夹杂着淡淡的香甜在唇齿间萦绕,稍稍一抿便咽入腹中。
秦黛黛眼睛微亮:“很好吃。”
闻人敛笑开,拿着打开的糕点走在她身侧:“所以,适当尝试一下旁的,说不定有惊喜呢。”
秦黛黛唇齿微顿,继而徐徐笑开:“……嗯。”她轻应。
一路朝前走,时不时有摊贩吆喝招呼二人。
直至来到一处四方立柱的亭子前,四周皆是一串串的灯笼,映的里面亮如白昼。
而亭子中则挂满了只以墨线勾勒的字画,有男女游湖图,梁祝化蝶图,嫦娥奔月图……
长几上摆放着五颜六色的丹青,还有散发着幽幽银光的灵砂,不少少男少女正立在亭中,手执毛笔小心地涂涂抹抹。
“这是近日时兴的笔绘丹青,”闻人敛缓声解释,“专为一些不擅丹青的人而备的,只需往勾勒的图样中添色便好。”
秦黛黛好奇地看向其中一对男女,男子女子各绘一处,男子用色深沉,女子用色明亮,二人的喜好在一幅画作上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契合,分外有趣。
“两位可要绘上一幅?”摊贩看见生意上门眼睛一亮,伸出一根手指,“只需一颗下品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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