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闻人敛突如其来的话却令她慌乱不已,她怕自己会辜负他。
“无碍,”闻人敛笑了一声,“修士可不像凡人只有数十年,你我若真成亲,那便是有着往后的千百年,千百年都不能扭转一人心思的话……”
闻人敛半开玩笑道:“那我未免也太差劲了吧?”
秦黛黛闻言,也不由随之笑了起来,待笑够了她方郑重道:“即便真的无法扭转,也并非你差劲。”
闻人敛故作苦恼地蹙眉:“所以,你是默认我无法扭转了吗?”
“不是……”秦黛黛忙否认,却在看见他眼中的促狭后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闻人敛笑意渐收,语气逐渐正经:“所以,你是同意了?”
秦黛黛静默片刻,点点头:“嗯。”
闻人敛因她的回应而怔愣了下,良久回过神,唇角徐徐弯起。
二人回到前堂时,闻人玉宣也正与几名长老商议联姻之事,见到他们,闻人玉宣摆摆手:“万宗大会在即,我同长老们商量,不若大会之后再行合籍一事?”
秦黛黛看了眼闻人敛,二人眼神在半空相撞,而后先后道:
“好。”
“好。”
*
因要忙碌几日后的万宗大会,闻人玉宣和闻人敛并未停留太久便先行离去。
天色已不早,几名长老仍要安抚各峰弟子,也很快匆匆离开。
唯有善渊长老晚走了一步,看着秦黛黛叹息道:“黛黛,之前我总担心你为太墟宗应下联姻而所托非人,今日见你和那闻人小子相谈甚欢,也便放下心了。”
秦黛黛停顿了下,徐徐笑开:“是啊,长老,您不用担心。”
“我很开心。”
善渊长老连连点头,腾风离去。
秦黛黛仍站在原处,久久没有动弹,好一会儿她唤出飞白剑想要回醉玉峰,却又想到什么,脚步顿住,而后转身朝内庭而去。
穿过重重结界与符阵,秦黛黛走进最里面,玄冰榻上,秦胥仍安静地躺在上面,形容苍白瘦削,周身死气沉沉。
秦黛黛看了许久,转身朝外走,却在走出主堂的瞬间,脚步顿住。
秦洛水仍一袭霞衣站在那里,娇美的眉眼面无表情:“我要走了。”她的声音也无波无澜。
秦黛黛看着她,没有说话。
“很奇怪,要离开这件事,我能告知的人,竟只有你,”秦洛水讽刺一笑,“当年的事,石屹道人都告诉我了。”
“我最敬重的父亲,竟然是逼死母亲的凶手,而你……”她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为何要离开太墟宗?为何要变得越来越优秀?父亲分明已经看到我了!”
秦黛黛终于作声:“他连太墟宗都不在乎,更遑论其他。”
秦洛水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看着她:“不,他在乎你。”
“你可知滋养一次灵根,需要耗费多少灵力吗?”
“你知道你的灵石为何总也用不完吗?”
“你随手拿出的寻灵司南,是多少修士这一生都难见一面的法器?”
秦洛水蓦地笑了一声:“我那么想取代你,想得到他的认同,可到头来,却连他的一句赞赏都没得到过……”
她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
秦黛黛抬头,却没等看清,秦洛水飞快上前,手中长剑直直刺向她的心口。
秦黛黛微惊,匆忙仰身后退,掌中灵力击向秦洛水。
后者却避也不避,径自迎着她的灵力上前。
秦黛黛凝眉,唤出飞白剑,剑身以比灵力还要快的速度上前,剑柄用力将秦洛水击至一旁,避开了灵力的致命一击。
秦洛水狼狈地倒在地上,整个人再不复之前的从容,抬起头高声道:“你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要救我?你在故作清高什么?”
秦黛黛看着她陡然崩溃的模样,这一瞬逐渐了然。
秦洛水是希望她动手的。
自懂事起,样貌、修为、人缘、品性,秦洛水总比她好。
而今,秦洛水想用自己的命,再胜过她一次。
人总会美化死去的人,而她,将永远背上姐妹相残的名声。
“杀了你我不会愧疚,”秦黛黛的声音淡了下来,“不杀你我也不会惋惜。”
“意欲行刺少宗主,照宗规当囚禁百日,之后是去是留,随你。”
秦黛黛说完,御剑朝醉玉峰飞去。
这一夜,秦黛黛坐在寝卧窗前,隔着大开的窗子看着醉玉峰的风景。
不知不觉间,她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的画面不断变换:
幼年时阿娘抱着她去看日出;
秦胥苍白着面颊为她滋养灵感;
阿望说想要永远待在她身边;
还有,莲池中,那个不能算吻的吻……
他们一个个地出现,又一个个地消失。
直到最后,变成了俊俏的少年站在微光之中,笑看着她:“阿姊,我们又见面了!”
秦黛黛安静地看着他,良久轻声道:“阿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少年脸色逐渐惶恐:“阿姊,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阿姊,我错了……”
秦黛黛笑着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
“阿望,我不能再等你了。”
少年神色惊变,走上前便要拉住她的手,终未能成功。
门外一声清心钟鸣声响起,秦黛黛睁开了眼,梦中的一切消失。
门外,修卫唤:“少宗主,长老请您前去议事。”
*
长老们要商议之事,是前去万宗大会的随行弟子一事。
许是因秦黛黛升阶过快,更许是因昨日闻人宗主亲口承认的“议亲”,太墟宗离开的弟子比秦黛黛想象中要少。
除去先前与她闹得不愉快的吴平及他的几个师兄弟、以及一些慕秦胥之名而来的弟子,其余人皆都选择留下。
秦黛黛与长老商议一整日,最终决定各道统、各境界弟子,皆择两名佼佼者,由秦黛黛与善渊长老带领前去。
而在万宗大会前的这段时间,秦黛黛几乎废寝忘食地在藏月镜中修炼。
千叶几次让她不要这样拼命,可她不能停。
她每升一阶,太墟宗便可被人少说一句。
金丹境以上,凡再升境,必有雷劫降世。
秦黛黛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几次有隐隐碰触到元婴境的迹象,甚至有一次还引来了阴云汇聚,若隐若现的闪电在云端穿行。
可最终,阴云消散,天色变回晴朗。
秦黛黛觉得自己识海髓府之中有什么沉沉地压着自己,让她难以升境,可她理不清,思不透。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出发前去神玄宫之日。
秦黛黛未曾再用九天飞舟,而是选了太墟宗的极海灵舟,此飞舟简约而阔大,可日行数千里,如无穷无尽的芥子空间一般,足以将前去参与万宗大会的几十人全数装下。
前一日出发,不过短短一个半日,灵舟便已到达神玄宫下的望霞城。
秦黛黛已不知多少次来到望霞城,许是因万宗大会之故,如今的望霞城比起之前愈发繁华了。
摊贩热闹地叫卖,少年少女结伴而行,更有不少修士汇聚于此,其间不知藏匿了多少大能修者。
可嗅到此处精纯的灵力,秦黛黛却总忍不住想起那名被镇压在山峰下的女子。
神玄宫比别处要纯净数倍的灵力,极有可能是由那名女子的血肉滋养而成。
思及此,秦黛黛的心不由沉了沉。
天色渐暗,望霞城离神玄宫又极近,有些弟子从未来过望霞城,一时对这番盛景极为感兴趣。
秦黛黛与善渊道人商议,便先暂且在望霞城歇息一夜,明日再上神玄宫。
众弟子闻言,不断欢呼雀跃。
最终秦黛黛包下一整栋客栈,两人一间客房,之后自行行动,子时前必须归来。
不少弟子连客房都来不及进,便兴致勃勃地出门游玩。
秦黛黛并未前去,只安静在大堂挑了一处靠窗的位子,要了一壶茶一盘糕点。
窗子大开,不知多久,漆黑的夜幕亮起一束焰火,绽放在远处高耸的摘星楼上。
秦黛黛朝外看了一眼,便再未收回视线,直到一声好奇又娇俏的女声传来:“秦姐姐,你在看什么啊?”
秦黛黛回过神,只见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站在她身前,手中拿着四五个形状各异的糖人,在烛火下闪烁着晶莹的糖衣。
秦黛黛记得这名少女,她名唤楚仪,因是女儿身,出生没多久便被遗弃在路边,被莲心道人遇见带了回来,她极有修炼天赋,修的剑修,年纪轻轻便已是筑基境中期。
她也是太墟宗此次前去万宗大会的年纪最小的弟子。
“在看焰火。”秦黛黛笑着应。
楚仪朝窗外看了一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很好看,但还是糖人更好吃!”她想了想,将两串小鹿形状的糖人塞到秦黛黛手中,“秦姐姐,这两个给你!”
说完便蹦蹦跳跳上了楼。
秦黛黛笑看着她的背影,方才收回视线,便听见窗外不远处有人惊喜地叫:“秦大小姐?”
秦黛黛朝窗外看去,只看见来来往往的人流及点点灯火蜿蜒。
“秦大小姐,我在这儿!”有人跳起来对她挥手。
秦黛黛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待看清那人眉间鹿角状的印记时,身形微滞。
临溪却已经欢快地跑到窗前,隔着大开的阑窗看着她:“秦大小姐,没想到真的是你!”
“你也是来参加万宗大会的吧?”
“临溪小公子。”秦黛黛微微颔首,目光不觉朝他身后撇去。
“我家少君没来,我是自己偷溜出来的,”临溪大咧咧地笑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秦黛黛手中的糖人上,“听闻这几日望霞城热闹非凡,我便想下山看看,未曾想……没带灵石和银钱。”
秦黛黛心底松了口气,将糖人换了只手,临溪的眼神也随之看来。
她默了默,将糖人朝后拿了拿,临溪的视线果然也朝后望去。
秦黛黛:“……坠崖那日,小公子是如何逃脱的?”
“啊?”临溪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说的是前去寻找莲池之水时的事,摸了摸后脑勺笑,“我见有危险,便直接飞走了。”
秦黛黛:“……”
最终她难以忍受临溪直勾勾的目光,分出一串糖人:“你想吃?”
最后一字还未说出口,临溪便已将糖人“夺”了过去:“多谢秦大小姐!”
秦黛黛再次沉默。
临溪咬了一口糖人,含糊地问:“秦大小姐何时去神玄宫?”
“明日。”
“我家少君今晚刚好出关。”
秦黛黛安静下来,未曾应声。
临溪却想到什么,大惊道:“坏了,我还未曾备好山巅雪水,秦小姐,明日见!”
说完,临溪将余下的糖人小心存入袖袋,眉间印记如燃起火焰,人腾空而起的瞬间化作鹿蜀兽,顷刻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临溪已回到云岫殿,方才引来山巅雪水,宫殿大门徐徐打开。
俊俏的少年走了出来,嫩柳色缎袍掐着精致的腰身,同色的发带垂缨与马尾垂落在身前,衬着玉白的皮肤,精致又昳丽。
唯有那张脸,是面无表情的。
“少君,这次如何?”临溪走上前问道,这几日少君闭关又出关,分外奇怪。
岑望想到这几日静心时做的一场梦,脸色黑了下来。
他竟再次梦见自己变成了那个傻子阿望,而秦黛黛对他说:往后二人不要再见面了,她不想等他了。
莫名其妙。
他何时让她等过她?
“少君?”临溪不解地唤。
岑望回过神来,平心静气数日,心情非但没有平和,反而愈发烦躁,他转身便要朝后殿走去。
“少君,明日傍晚各宗门宗主例行小聚,您可要前去?”
少年轻嗤:“不去。”
临溪满脸的意料之内,跟着行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少君,您猜我今晚碰见谁了?”
少年明显没有兴致,只言不发。
临溪也不在意,继续道:“我碰见秦大小姐了!”
岑望的脚步一顿。
临溪见状,只当自家少君一时没想起来,仔细道:“便是先前您跳崖救下的那个秦大小姐,和您曾有婚约的那个……”
“本少君知道她是谁。”岑望一字一顿道。
临溪“哦”了一声,也不在意,继续道:“秦大小姐也是来参加万宗大会的,明日便到,应当是为了明晚的宗门小聚,她还给……”
“什么味道?”岑望烦躁地打断了他。
“啊?”临溪不解,旋即想到什么,飞快捂住自己的袖袋。
岑望转眸,手指微微一动,吃了一半的糖人凌空浮荡在他的手掌上方:“本少君可有说过,不要将那些黏糊糊的玩意儿带回云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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