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应当是厚颜之辈。”
“昔日被玉麟少君当众退婚,秦大小姐伤心之余化名进入神玄宫也要追随前来,如此胡搅蛮缠之流,难怪秦宗主一气不起……”
秦黛黛猛地抬眸,俯视着勉强起身的吕戈。
“秦少宗主看我作甚,”吕戈看向吴平,“吴平师弟,你曾在太墟宗待过,定知道些内情。”
吴平眯着眼睛看着秦黛黛:“师兄说得对。”
“秦少宗主被退婚后,我曾亲眼见她偷偷摸摸离开宗门,飞往神玄宫方向。”
秦黛黛听着眼前二人一唱一和,心竟徐徐平静下来。
她也逐渐明了,今日这场比试,本就是吕戈因当年之事想要太墟宗颜面扫地,再在她形同废人时,一举揭穿她这个太墟宗少宗主的真面目。
可他们没想到,她会赢。
所以才会径自揭穿她。
这世道便是如此。
哪怕她今日于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胜了吕戈,可一旦他、他们给她添上段不甚光彩的风流韵事,她便注定要被忽视成绩,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像当初被悔婚之人明明是她,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
可悔婚之后,被修界议论不止之人,仍是她。
他们想要用这样的法子,模糊他们今日战败之辱,再次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秦黛黛的手徐徐落在面纱上。
众人屏息看向她。
停顿片刻,秦黛黛最终将面纱一点点摘下。
少女的面颊渐渐浮现,不算惊艳,却婉丽清雅,因方才的比试,唇角一线血,衬的面颊白如雪。
“真的是秦青!”有神玄宫弟子认出了她。
秦黛黛环顾四周:“我确是化名秦青,入神玄宫九真峰。”
“既有违宫规,我也会甘愿接受处罚,后自请剥去神玄宫弟子籍。”
一番话落,满是寂然。
秦黛黛看向吴平:“我入神玄宫,绝非这个在太墟宗危难之际唆使众人离宗、且与我有过节之人所说的那样,是为了追随玉麟少君。”
众人纷纷看向吴平,后者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我可曾说错?”秦黛黛反问。
吴平一滞。
秦黛黛收回视线,咽下翻涌的情绪:“我秦黛黛素来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往日不是,今日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自悔婚后,我与玉麟少君便再无干系。”
吴平阴森地盯着她:“岂会有人承认此等不光彩之事?”
秦黛黛看向他,良久手执飞白剑,一笔一笔画下誓咒。
最后一笔落下,符咒顷刻光芒大盛。
秦黛黛微微抬头,比出三指:“我秦黛黛可在此立誓。”
“此生,绝不会对玉麟少君生出半分心意……”
“秦黛黛!”人群之外,仓皇的声音裹挟着阵阵威压,于神玄宫上空响起,一字一顿唤着她的名字,打断了她的话。
在场众人只觉自己的识海被威压搅弄得一片混乱,纷纷捂住双耳抬眸看去。
向来骄矜高傲的少年踏风立于空中,俊俏的面庞却满是薄如蝉翼的脆弱,墨发与垂缨于烈烈风中狂乱地飞舞着,乱得如同他此刻眼中的情绪。
他正直直看着丹墀中央的女子,神色惶然。
而后方的留影镜中,姜宁正询问着覆盖面纱的女子:“那你喜欢吗?”
女子沉默良久,笑道:“喜欢的。”
“他很好很好。”
第82章 元婴
丹墀之上一片沉寂。
众人看着那御风站立的少年, 眉眼是掩盖不住的震惊与错愕。
谁也没想到秦黛黛竟敢于众目睽睽之下,以咒立誓。
更没有想到玉麟少君会如此仓皇地前来阻止。
此刻那少年仍气息紊乱,灵力翻涌, 分明是一路飞驰而来,像是……生怕她将誓言说下去一般。
秦黛黛也未曾想到岑望会突然出现。
她抬眸,隔着极远的距离,仍一眼便望进少年的眼眸中。
惶然与迷茫充斥着少年那双本如黑玉的眸子, 他正怔怔看着留影镜的画面,不知多久,方才徐徐下移,迎上她的视线。
秦黛黛知道自己此刻定然很狼狈,却也不在意了,只停顿几息后便收回了目光。
幽蓝色的誓咒仍静静地悬浮在她的身前,繁杂的咒印随着咒轮徐徐旋转着。
秦黛黛抿紧了唇,迎着周遭众人的注目,拇指与无名指轻阖,便要将誓咒种入自己腕间。
却在咒印将要钻入她手腕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金光一般眨眼便现身在她面前,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汹涌的金色灵力荡开了将要钻入血肉的誓咒。
方才还在远处的少年, 此刻正站在秦黛黛身前:“秦黛黛,你敢。”
强硬的语气, 偏偏尾音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周围瞬间一片哗然。
玉麟少君……竟真的是来阻止秦黛黛立誓的?
秦黛黛凝眉,挣扎了下, 少年攥着她的力道蓦地加大, 没能挣开。
她默了几息,卸了挣扎的力气:“玉麟少君这是做什么?”
岑望的唇动了动, 好一会儿道:“将誓咒收回。”
秦黛黛不解:“立誓之人是我,种咒之人是我,即便将来违逆誓咒,受罚之人仍是我。”
“与玉麟少君何干?”
岑望喉结滚动了下,仍只固执道:“收回誓咒。”
秦黛黛再次动了动手腕,少年纹丝不动。
她沉静下来,再不挣扎,长睫微垂着,许久忽的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就像她曾温婉笑过的千万次。
岑望看着她的笑,唇紧抿着,哑声问:“笑什么?”
秦黛黛轻轻摇头,抬眸环视一圈,后又望着他:“我只是,终于知道玉麟少君当初是何种感受了。”
少年疑惑的凝眉,下瞬想起什么,指尖一颤,本苍白的面颊愈发透明:“秦黛黛,不准说。”
秦黛黛轻声道:“当初,玉麟少君说,不会娶我这般如此平平无奇之人。”
岑望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消失,眼尾渐渐染上一抹红。
他只觉自己的识海有短暂的空白,而后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他不该来的。
他该如昨日一般,一人在云岫殿中闭关,直到万宗大会结束,秦黛黛离去,这样便不会被轻易牵连心绪。
而不是在临溪小心翼翼地提及到这场比试,提及她满身鲜血后出现在此处。
秦黛黛看着眼前少年骄矜的头颅微垂着,混乱的灵力震慑的自己的发丝与裙裳不断翻飞。
她指尖轻旋,誓咒渐渐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继续道:“今日我才知,原来,被逼迫着与不喜之人亲近,是如此难捱。”
不喜之人。
岑望周身的灵力愈发紊乱,他想起方才留影镜中的画面,提及闻人敛时,她说:喜欢的。
“秦黛黛……”他开口,还欲说些什么。
秦黛黛却只觉自己意识一阵恍惚,心中浮现起一股畅意。
她内视己身,清楚的望见本压在自己丹田中的那团灰蒙蒙的雾气竟在渐渐消散。
秦黛黛怔然。
在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以往自我宽慰到自己都相信的那些话,什么不在意悔婚、不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看法、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到底不过只是自我欺骗。
她是在意的。
她害怕听见那些人口中那个被传得面目全非的自己;
困惑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要承受非议;
也悲伤于……被心心念念的少年悔婚的那段过往。
而这一切,终于在今日得到了释放。
头顶大片大片的鳞状阴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拢着,遮天蔽日一般将丹墀笼罩于阴沉之下,一束幽蓝色的闪电在云中不断穿梭着,不时响起几声闷雷声。
“是升境渡劫之兆!”有人惊讶地高呼。
秦黛黛隐约听见耳边一阵哗然。
与此同时,她丹田内的金丹在飞快旋转着,灵脉内仿佛有细小如雷电般的火花偶尔乍然涌现,整个人如坠于浮云之中,完好的灵根盛放着蓝色光芒。
“是秦少宗主!”
“秦少宗主竟又要升境了!”
“可她方才比试还受了重伤,只怕……”
秦黛黛再听不清他们的声音,灵脉一寸寸被拓宽,那些细小的火花似在拼命吸引着头顶的雷电,彻骨之痛积聚在体内,手脚却恍如失去气力,灵力无处迸发。
岑望看着眼前女子痛楚的神色,脸色微变。
这并非渡劫的好时机。
他仰头望着骤变的天象,下瞬抬手,掌中金色灵力大盛,那汇聚的阴云竟被他生生拨开。
岑望脸色苍白,闷咳一声,边暂缓着仍不断积聚的云,边一手揽起身侧女子的腰身,眨眼间已消失在原地。
头顶阴沉的天象渐渐随之散去,丹墀之上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过了许久,才有人轻声道:“秦大小姐双九年华,竟升元婴境……”
“太墟宗命可真好,秦宗主昏迷,又出了个天赋之人。”
“想来也是,秦宗主可是最为年轻的大乘境修者,他的女儿如何也不会差。”
“你们以往可不是这样说的!”
“……”
一片嘈杂之中,一人迟疑道:“你们可曾看清?我怎么觉得……玉麟少君才是放不下的那个?”
此话一出,满是寂然。
唯有仍倒在地上的吕戈脸色难看,他在金丹境近百年都未曾有升境的迹象,这才转而修出双金丹,如今那个秦黛黛竟要升元婴境!
“师兄,我扶您起来!”吴平终于反应过来,收起留影镜上前搀扶。
吕戈顺着吴平的力道吃力地站起身,刚往前行一步,脚步猛地僵住。
“师兄?”吴平不解。
吕戈的口中倏地吐出一口鲜血,而他的丹田之中,幽幽旋转的两颗金丹中的一枚,“啪”地一声四分五裂,烟消云散……
*
望霞林。
噬魂阵笼罩在偌大的林木上空,形成金色的透明结界。
鱼鳞般的阴云再次汇聚于头顶,闷雷阵阵。
秦黛黛已无法辨别自己所在何处,只端坐于法阵中央。
她仿佛随天地的呼吸而呼吸,四方草木化作自己的四肢百骸,山川河流变作骨血经脉,不断张弛着,极尽舒展地迎接着雷劫之力的到来。
蓦地一道刺眼的白光闪烁,而后阴云伸出一束爪牙般的雷电,直直劈在阵法中央。
秦黛黛只觉自己后背一阵灼痛涌现,骨肉仿佛也裂开了口子,有血水汩汩流出。
她竭力凝聚着灵脉与丹田内的灵力与之抵抗,可方才的比试已被吕戈生剥走大半灵力,徒留空荡荡的躯壳承受雷劫。
又一道如手腕粗细的雷电劈下,秦黛黛闷哼一声,口中溢出一点血迹。
升境机遇可遇不可求,她未曾想到自己会在最为虚弱时有所感悟,可她不能放弃。
此次若失败,不知知下次机遇在何处。
秦黛黛咬牙硬生生地调动起那徐徐滋生的微弱的地脉灵力。
雷电愈发频繁,一次次降生而下。
女子身上的藕荷裙裳已如被血水洗过一般,天渐渐暗沉,夜色浓郁,她不知已受多少道天雷,体内的灵力逐渐耗尽,意识徐徐游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芥子袋中有什么在不断地挣扎着。
又一道天雷劈下,蓦地一声悦耳的长鸣,浴火而生的金光凤鸟钻出芥子袋,昂首迎向喧嚣的雷电……
金丹升境,雷劫并不会太盛。
秦黛黛再清醒过来,正值清晨。
周围的树木被雷电劈得七零八落,几点露水坠在弯了腰的青草之上,被灵力烘托的花儿徐徐拂动。
秦黛黛站起身,疑惑地看见自己的芥子袋掉落在地。
她将其捡起坠在腰前,而后才发觉自己体内的灵脉愈发宽阔,丹田内的金丹已被炼化,显现出一抹幽蓝色光芒凝结成的透明元婴。
那是她的元神。
秦黛黛试探着轻抚着元神之体,只觉自己浑身也如被轻抚一般,温暖舒适。
丛林中几声鸟啼,秦黛黛抬眸望去。
她望见百丈外的山峰之巅,有小修士在把酒言欢;听见丛林深处的仙鹤,引颈高鸣;她仿佛能感应到山在呼吸,水在欢舞。
她成功升境了。
秦黛黛转身,脚步一顿。
少年薄柿色的缎袍上沾了血,高束的墨发与垂缨也沾染了几丝血迹,正倚靠着一株粗壮的树干站在那里。
他的眉眼是曾令她恍惚的漠然,甚至在看向她时,藏着如阿望一般细微的萤火之光。
可秦黛黛这一次竟莫名没有混淆。
她知道,这不是阿望。
秦黛黛想起升境前的感悟,这一刻,她发觉自己再不会因悔婚一事而徒生伤悲之感,不会因那些风言风语而怀疑自己。
那段往事,终究已成往事。
“多谢玉麟少君带我来此,助我渡劫。”秦黛黛缓步上前道谢,声音从容。
岑望恍惚地看着她平静的眉眼,只觉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秦黛黛见岑望不语,目光落在他污浊的缎袍和紊乱的灵力上,沉吟片刻,她徐徐抬手,指尖虚空抵向他的眉间,灵力源源不绝注入他的体内,试图将他混乱的灵力平复。
岑望察觉到她的意图,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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