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敛的唇动了动,最终轻轻摇头:“无事。”
最后一缕斜阳坠入云海之间,天色渐渐变得昏暗。
当漆黑夜幕正式降临,秦黛黛又听见耳边一声极轻的:“黛黛。”
秦黛黛疑惑地转头。
闻人敛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这一次,是为你而绽放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掌中一抹蓝色灵力朝夜空挥去,刹那间一声悦耳的长鸣,万千焰火绽放在醉玉峰上空。
远处的山峰隐隐传来弟子们的惊呼,不少人特地御剑飞出,赞叹不已。
秦黛黛抬头,怔怔望着一束束缤纷的焰火。
她看过许多焰火,独独这一晚,是为她而绽放。
灵根修复了。
见到了阿娘。
一直担忧的“秦青”的身份解决了。
自己再不是以前那个被困于深闺中的大小姐。
千叶也醒了。
……
恍惚中,秦黛黛觉得现在的一切,便是最好的安排了。
就像话本的最后一页,圆满而平静。
没有遗憾。
这夜的焰火持续了许久。
将闻人敛送走后,秦黛黛回到房中时已是深夜。
已是元婴境的躯体分明甚少再疲惫,可她竟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便沉沉睡了去。
又是那片漆黑无光的梦境,空无一人。
秦黛黛在一片漆黑中前行着,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
待她反应过来,竟发觉自己回到了六合镇,正站在那处院落的门前。
秦黛黛迷茫地推开院门,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月光下,古朴的水井旁,幼小的孩童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双眸漆暗,却在看见她的瞬间如亮起萤火。
秦黛黛的脚步顿住。
孩童坐在那里,没有主动开口,于是她也没有言语。
不知多久,孩童轻声道:“阿姊,对不起。”
“你说了不想见面,我还是出现在了你的眼前。”
秦黛黛惝恍了下,眼前分明只是个孩童,可他的言谈,却像极了之后的那个少年。
“阿姊,以后不会了,”孩童站起身,身形顷刻间竟化作小少年的模样,他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变换一次模样,“他要成功了,阿姊……”
直到走到她的面前,少年变作她最后一次送他去渡劫时的模样。
他看着她,像是将她刻进骨髓之间。
漫天金光闪过,他的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如被人生生剥去身骨,最终轰然消散。
最后一刻,秦黛黛抬手,只握住了一片虚无。
与此同时,云岫殿的密室内。
闭关两月的岑望豁然睁开了眼。
第85章 过往
云岫殿上空, 金色结界外晴空万里。
而被金色结界笼罩处却阴云翻滚,霹雳与雷鸣阵阵,狂风大作。
临溪躲在宫殿里, 看着那堪比大能历劫般的天象,默默将自己藏在了床榻下。
密室内。
岑望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目光出神地望向未知名处,长睫微敛, 面无表情。
唯有眼尾带着一抹淡淡的红。
他成功了。
成功将那个“阿望”,彻底留在了自己识海中某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落里,也许数十年,也许数百年,也许此一生再无重见天光之日。
那个“阿望”挣扎过,可他实在是太弱小了。
正如当初在望霞林中渡劫时一般。
修士渡劫,雷劫毕,神识会进入渡虚之境。
上一次,在渡虚之境中,他也如过去几十个日日夜夜一般, 见到了那个“阿望”。
可笑的是,那个“阿望”竟想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大乘境修为, 放弃被先魔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经历, 放弃斩断缚仙绳的执念,只为了想回去, 陪在他那所谓的“阿姊”身边。
所以,那次, 在渡虚之境中, 他压制过“阿望”一次。
这一次,是第二次。
岑望不知自己就这样在密室中静坐了多久, 识海内终于清净,没有时不时钻出的记忆作祟,没有莫名混乱的杂念,整个人出奇的死寂。
殿外的天象逐渐平静,临溪从床下跑出,看着逐渐晴朗的天色,忙跑到重重密室之外,以灵识之音小心问道:“少君,您如何了?”
里面没有声音。
临溪朝前凑了凑脑袋:“少君?”
“少君……”
他的话未曾说完,厚重的密室石门“轰隆”一声徐徐打开,身着薄柿色袍服的少年缓步走了出来,面颊透着苍白,却又因眼尾诡异的红多了些稠丽。
“少君,您出关了?”临溪忙小跑上前。
岑望“嗯”了一声,转身朝内殿走去。
“已经给您备好水了。”临溪积极道。
岑望仍只道:“嗯。”
临溪不解地挠了挠头:“少君,入关前,您说要剥离一个人,您……没有成功吗?”他问得迟疑。
岑望的脚步猛地顿住,好一会儿方才道:“成功了。”
临溪一愣:“那太好了,少君……”他还要说什么。
岑望看向他:“你话太多。”
临溪眨了下眼睛,默默闭上了嘴,片刻后没忍住恹恹道:“少君,前几日靖华道君说,若您在初十前出关,要您去浮华殿见他。”
岑望沉默几息,冷淡应了一声,收回视线走进内殿。
待沐浴后,他已换上一件橘红袍服,束着金色红玉发冠,雪白垂缨追于身前,恍惚中又是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招摇小少君。
岑望前去浮华殿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靖华道君正端坐于玉台之上冥想,庞大的威压只释放些许便已令人无法近身。
岑望眸色深邃地望着他,良久才唤道:“父君。”
靖华道君周身威压渐渐收敛,睁开双眸:“出关了?”
“是。”
“可有所得?”
岑望安静下来,而后道:“有所得。”
靖华道君:“既为神玄宫少君,当勤修苦练,早入大能境界。”
岑望垂下眼帘:“是。”
靖华道君打量他半晌,一挥袖,一枚紫檀木盒出现在少年手中:“这几日宫内事务繁忙,你代我前去太墟宗走一遭,将礼物送上。”
岑望拿着木盒的手一滞,久久没有作声。
“怎么?”靖华道君眯着眼睛盯着他的神色,“不便前去?”
岑望睫毛一颤,继而嗤笑出声:“并无。”
靖华道君看了他一会儿,挥挥手:“出去吧。”
少年懒懒地俯身行礼,托着木盒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神情如常,唇角仍扯着一抹笑,仿佛将那个“阿望”压制后,“太墟宗”三字,再对他没有一丝半毫的影响。
就连岑望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
只是他一时忘记了将紫檀木盒收起来,也忘记了自己应当御风飞起,反而只安静托着木盒,在路间行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有灵力波动的气息涌现。
岑望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是几名主殿的修卫正于山间巡视。
“真没想到定得这般迅速……”
“之前万宗大会时我便猜到了,你没瞧见那少宗主自请受罚时,闻人公子有多担忧。”
“还有那太墟宗上的那场焰火,听闻接连放了三夜,还是闻人公子特意放给秦少宗主的。”
“话说回来,听闻闻人公子和咱们少君好友一场,如此一来,岂不是……”
“这算什么?咱们少君不是早便退了婚了,说不定啊,少君就是知道闻人公子喜欢那秦少宗主,特地退的婚呢。”
“你这么一说,也不是没有此种可能。”
“咱们修界多久没有如此大喜之事了,谁能想到,最后成的竟是太墟宗与幽月宗。”
“下次再有此赶超此事之盛况,便只有玉麟少君……”
那人的话并未说完,一束金光乍现出现在几人眼前。
少年面无波澜地站在前方。
“玉麟少君!”几人认出他来,匆忙俯身行礼。
岑望却只看向方才说话那人,声音低沉:“你说什么?”
那人不解:“少君指的是……”
“你方才说,太墟宗和幽月宗如何?”岑望又问了一遍。
那人怔了怔,忙结结巴巴应:“是太墟宗的秦少宗主和……和幽月宗的闻人公子要定亲,喜帖早几日便已送达神玄宫和其他宗门……”
那人话落的瞬间,头顶天象骤然诡异地阴沉下来,一声难以克制地雷鸣响彻云霄。
而前方那骄矜招摇的小少君,脸上的血色一寸寸散去,唯余一片煞白。
“少君?”那人担忧轻唤。
岑望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定在原处,识海内“轰”的一声,有什么乍然碎裂。
世间仿佛都变成一片虚无,远处的层峦叠嶂在他眼前扭曲起来,一切都如此怪诞荒谬。
他长身孤立于山路之中,形单影只。
周围几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岑望全都听不见了,耳边仿佛有尖锐的声音一阵阵地响起,像是夏日那刺耳的蝉鸣,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艰涩。
“少君,您……”修卫还欲询问。
然下刻,少年却安静地绕过他,朝前方走去。
岑望不知自己如何回到的云岫殿,只是当临溪大呼小叫地问他“发生何事”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散乱的灵力勾扯出数道口子,连带肢体都添了血痕。
“少君,这是何物?”临溪看向他手中的紫檀木箱。
岑望低头看去:“……这是给秦黛黛与闻人敛的贺礼。”
他终于反应过来。
临溪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贺礼?秦大小姐和闻人公子……”没等说完,他飞快捂住自己的嘴,看向自家少君。
少年的神情平静到诡异:“嗯,他们要定亲了。”
“少君,您没事吧?”临溪担忧地问。
岑望看向他,像是有些不解地扬了下眉梢,声音极轻:“我已将那个‘阿望’压制下去,自然没事。”
如今的他,只是那个“阿望”出现之前的从不将一切放在眼中的岑望而已。
说着,岑望将木盒放在白玉桌前,人朝后殿走,神色没有一丝异样。
只是在走到一半时,他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长久而诡异的沉默后,他闷咳一声,突兀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嫣红的血溅落在雪白的白玉石上,刺目又绮丽。
“少君!”临溪低呼着跑上前。
岑望定定望着那摊血,识海间影影绰绰冒出一道倩丽的身影,而后千千万万幅曾被压制的画面一瞬间尽数涌现——
“蠢小孩。”女子俯身,莹白的手指捏着变小的他的脸颊。
“喏,给你上药。”女子没好气地拿着上好的灵药,动作却轻如蝶翼煽动,拂过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
“岑望,我在给你洗澡,你太脏了。”被他咬了一口,仍认真同他解释的女子,在一点点撩起温水,洗净他尽是污浊的身子。
“真是麻烦……”同榻而眠的女子,口中尽是嫌弃,却仍会分给他一半被衾。
“黛黛。”因为那个叫吴常安的孩童一句“要娶秦黛黛”的戏言,他第一次出声叫了她的名字。
女子惊喜地看着他,却又掩盖不住眼中的那一点小心思:“你不应这般唤我,你该唤我‘阿姊’。”
“这样,往后我便是你姊姐,任谁也不能将我们姊弟二人分开。”
再后来,她与那名叫文清砚的大夫走得近,他不悦地质问她“可会与之成亲”,她却被逗乐了:“那阿望觉得,我该与怎样的人才相配?”
“须得是这世上最好之人。便是最好之人,也只勉强同阿姊相配。”
“好好好,若往后阿姊真的碰见心中的最好之人,定先来征求阿望的意见,如何?”
“阿姊,我觉得天道不公。”
“它让如今的我有了阿姊,却没有给那时的阿姊一个阿望。”
“我不会有心仪之人,更不会与人成亲,有阿姊陪我便已足够,无人能将我与阿姊分开。”
“阿姊,没有什么能改变我们姊弟二人,谁也不能。”
“阿姊不是旁人。”
“无人能取代阿姊在阿望心中的位子。”
一幅幅画面如流星闪过,涌现得越发快。
“神玄宫不知多少女修偷偷觊觎你呢,秦师弟便没有喜欢的?”
“我有阿姊。”
“你阿姊是你阿姊,你总要找到能与你白首不离之人。”
“我与阿姊也能白首不离。”
“阿姊,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这枚香包送给阿姊,阿姊与我一人一枚。”
“阿望,若有一日你发觉你并非阿望,我也并非阿姊,你会如何?”
“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所以才是假设啊”
“我不喜欢这样的假设,你曾说过,只要我还唤你阿姊,我们便永不会分开。”
“阿姊,我只想当阿望。”
“阿望,我是自私的,若让我选,我定会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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