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我很想你。”少年的声音再次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如漂泊于茫茫海面的船只,不知归途,茫然无措。
秦黛黛的神情仍淡淡的,徐徐停在姻缘石下方。
姻缘石正幽幽散发着金色光芒,在半空之中幽幽地浮动着。
“离去时,我曾说过有话要同你说,”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背影,声音因为紧绷而轻颤,“阿姊,如今我可以对你说了。”
秦黛黛仰头看着那青色玉石,而后率先伸出手,以指为匕,指尖蓝色灵力汇聚,便要在手掌划开一道伤口。
“……我爱你。”嘶哑的声音随之响起。
周遭有人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大典之上愈发寂静,直到合欢宗一位喝得醉醺醺的长老道:“你们……”
“这小少君真是来求爱来了?有意思,当初亲自来退亲,今日到定亲大典上来求,当真有意思!”
“可看这样子,少宗主更喜爱闻人小子啊……”
善渊长老忍不住揉了揉额头,这小辈的爱恨纠葛他不懂,只得让人将那喝醉的长老扶了下去。
唯有秦黛黛,仍安静站在原处,甚至在迎上闻人敛的视线时笑了笑,而后垂下眼帘,干净利落地在手掌划开一道伤口,血珠顷刻便涌现出来。
岑望长睫一颤,眼眸中有赤色若隐若现。
秦黛黛未曾迟疑,将血珠融汇于灵力之中,便要再次书下自己的名姓。
然而下瞬,身侧一声轻叹,她的手腕却被人轻轻攥住了。
秦黛黛不解地转眸,顺着抓着自己的手,一眼便望见了闻人敛噙笑的神情。
他正看着她,而后一挥手,她手中掺了血色的灵力顷刻消失。
“闻人?”秦黛黛轻唤。
闻人敛安静地注视她片刻,转眸看向上座的闻人玉宣:“师尊,我与黛黛有话要说。”
闻人玉宣眯眸看着他:“你确定?”
闻人敛颔首。
闻人玉宣默了一默,烦躁地摆摆手:“罢了罢了,真不知你这是图什么。”
“多谢师尊。”闻人敛行礼后,看向身侧的女子,良久牵着她走进一旁的侧厅之中。
岑望欲要上前,闻人玉宣身形飞身而过,挡在他的面前。
直到走进侧厅,闻人敛松开身侧女子的手,思忖几息,自袖口取出一枚玉瓷瓶来。
他托起她的手,看着她手掌那道极深的血痕,若只结灵契用,不必划这般深的。
闻人敛轻叹一声:“只怕有些痛。”话落,他取出灵药,一点点将雪白的药粉涂抹在伤口之上。
秦黛黛的手指瑟缩了下:“闻人,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
“黛黛,”闻人敛打断了她,他将瓷瓶收起,站在原处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渡虚中,你看见的人,是阿望吧?”
如今想来,唯有阿望方能如此牵扯她的情绪。
秦黛黛顿了顿,这毕竟是事实,她无从否认。
闻人敛了然一笑:“如果是之前,黛黛,我必不会中止这次大典,”他的声音轻了些,“可是怎么办,你看起来虽不难过,却也不见开心。”
而他其实是宁愿她因他而难过的,而不是这样,像是看开了一切一般。
秦黛黛倏地抬眸,可到嘴边的却只剩一句:“抱歉,让你陷于这种境地。”
闻人敛望着她,他知晓她已经努力地在配合自己,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表面看起来温柔随和,可是骨子里却比谁都固执。
正如当初在嗜情妖的梦境中,她大可以将自己抛下,待逃离后再来救他,可她却死死撑着他沉重的身子,将他拖出了危险之中。
他因她的固执而被吸引,却终究又败在她的固执之下。
“不是说了,”闻人敛轻笑一声,“穿上这件衣裳,不必对我说‘多谢’,或是‘抱歉’。”
秦黛黛轻怔。
闻人敛直起身,沉默片刻道:“而且,我也没那么好,”他轻叹一声,“黛黛,也许,我也应当对你说一声抱歉。”
秦黛黛摇头:“你从未对不起我过。”
闻人敛怔怔看着她,好一会儿摇头轻笑,抬手自她的芥子袋上划过,再展开,手掌静静地放着一枚通讯符。
秦黛黛一愣,那是她的通讯符。
“你升元婴境晕倒又醒来那次,看见我拿着你的芥子袋时,曾问我发生何事,”闻人敛垂下眼帘,声音随之低了下来,“那时,我只说‘无事’,便径自将你的芥子袋收起。”
“我骗了你,黛黛。”
闻人敛抬手,炽盛的幽蓝灵力闪烁过后,通讯符上竟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敕血咒的印记。
秦黛黛眉头轻蹙:“这是……”
“岑兄从未将敕血咒洗去,”闻人敛自嘲一笑,“而我那时大抵也是有私心的,生怕你发现这一点,进而对联姻一事心生悔意,非但未曾说明,还……”
还催促她,希望尽快将联姻之事定下。
秦黛黛呆呆地抬头:“可即便我发现了敕血咒印记,也不会取消联姻。”
闻人敛苦笑:“是啊,我心知如此,却终不敢赌。”
秦黛黛的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道:“你也是……心有苦衷……”
闻人敛沉默几息,继而低笑一声:“黛黛,你将我想的太好了。”
他说着,抬手轻抵向她的眉心。
秦黛黛困惑:“怎么……”
她的话未曾说完,整个人便陷入庞大的混沌之中,身子不由自主地沉陷。
周遭的画面飞快闪过,最终却定格神玄宫主峰下,那一片被镇压的宫殿外。
十余岁的俊俏少年手执偷闲剑,冷漠地注视着宫殿内,一次次地想要将缚仙绳砍断,却一次次被反噬,狠狠地被鞭笞入尖锐的峰石之上。
直到骨骼断裂,细弱的肢体被缚仙绳洞穿。
“这是我初次见到岑兄,大抵也是因着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才会走得近些,”闻人敛的声音在她的识海响起,“黛黛,我不止一次对你说,岑兄不是阿望。”
“可当初,你可知为何我见到不过十岁的阿望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因为,那个阿望冷漠又偏执的模样,与他曾见到的,一模一样。
闻人敛将手收回,秦黛黛只觉自己的身子骤然落于实处,她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荒诞道:“你想对我说,阿望与岑望,是一人?”
闻人敛轻轻摇头:“黛黛,于你也许不是,可于我,是的。”
秦黛黛僵了僵,许久才做声,嗓音低哑:“为何要说这些?”
闻人敛认真地看着她,指尖轻触着她的眉眼:“初次见你,我因岑兄对你心生误解,以为你是蓄意报复,可后来幻境之中,你攥住刺入我身体的匕首,那日的伤口如今日的伤口一般,分外耀眼。是以……”
他沉默了少倾,唇角的笑容也淡去几分:“黛黛,我们取缔联姻吧。”
秦黛黛怔愣地站在原处,看着他唇角噙着的笑意,只觉心中隐隐泛出酸涩:“闻人……”
话未曾说完,喉咙却莫名一紧。
闻人敛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忽地笑了出来:“黛黛,我大抵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见你落泪,我心中竟觉得高兴。”
因为他心知,这一次牵扯她情绪之人,是他。
细细想来,自初时这场大典只邀请亲朋与宗门前辈,也许他早便给自己留了这条退路。
秦黛黛睫毛一抖,挂在眼眶的泪珠倏地砸落下来。
泪水坠下的瞬间,秦黛黛眼前一暗。
闻人敛轻轻拥住了她:“黛黛,我其实很庆幸,在我与岑兄之间,你选了我。”
他只是败给了阿望。
却在此时,侧厅大门被一股灵力挥开。
门外众人不知何时散去,唯有一袭橘红缎袍的少年立在门口,本欲走进的仓皇脚步,在看见里面相拥的二人时,戛然停下,面无表情。
第89章 玉佩
自诸位长老将满座宾朋请离, 岑望便立于喜宴之上,望着侧厅的门口,一动未动。
在等待的几许片刻, 他觉得自己好似一个阶下囚,将要面临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后果的审判。
而这一切,取决于侧厅里的女子。
直到,他清楚的听见闻人敛的那句“取缔联姻”。
这一瞬间, 他的识海被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一片空白,继而是一片惊涛骇浪。
甚至……岑望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此刻正因着兴奋而不受控地轻轻颤抖着,他抬手握住自己的手背,却仍难以克制那细微的颤栗。
他们取缔联姻了。
秦黛黛不会和闻人敛成亲了。
一切还来得及。
可当侧厅门打开,看见相拥的二人时,他的识海有如顷刻被冻结。
一股莫须有的金赤色戾气在岑望自己都未曾察觉到时,已经率先冲了出去,裹挟着摧枯拉朽的灵力,直直指向闻人敛。
闻人敛的神情变了变, 几乎立刻松开抱着秦黛黛的手,避开了这近乎残暴的一击。
“闻人?”秦黛黛察觉到异状, 再抬眸情绪已经恢复如常。
闻人敛对她勉强一笑, 看向门外眉心红线若隐若现的少年,原本温和的神情渐渐严肃下来, 手中漆色长剑徐徐显现。
他并非没有脾气。
几息后,闻人敛蓦地飞身上前, 蓝色灵力直直袭向门外的少年。
岑望飞身而起, 闪身避开,偷闲剑一声长吟, 飞入他的手中。
幽蓝与金赤色的灵力在空中缠斗在一起,太墟宗上空的云雾汹涌的翻滚着,远处的山头被数道灵力直直劈开。
天愈发阴沉了。
不远处的宴客厅,宾客们震惊地看着空中缠斗的二人,又纷纷看向太墟宗的几位长老。
神玄宫的小少君,幽月宗最为优秀的闻人小子,眼下为了与太墟宗的联姻……打起来了?
谁说玉麟少君嫌厌秦少宗主的?
这看起来分明像是……爱而不得。
几位长老也是眉头紧蹙。
当初那小少君亲自来退婚,谁成想今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事来?
缥缈峰后的瀑布因二人的打斗,飞起倒灌,万千丛木簌簌抖动着,数道闷雷时不时劈落在颤抖的二人中。
岑望面无表情地迎上那磅礴的蓝色灵力,看着面色惨白的闻人敛,掌中金赤色灵力翻滚着源源不断地滋生,将蓝色灵力一次次击溃。
“你争不过我。”少年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无人知他说的是这场战斗,还是……人。
闻人敛隔着汹涌的灵力看着他:“那玉麟少君可知,毁人姻缘,天理难容?”
金赤色的灵力陡然颤抖了下,岑望死死攥着拳:“我本就无需天理容我。”
闻人敛听着他不屑的语气,手中长剑倏地挥起,蓝色灵力袭向岑望。
与此同时,岑望手中的灵力如凤鸟一般飞出。
闻人敛感受着那不断侵袭入自己识海的大能威压,闷咳一声,只嘲讽一笑:“当初岑兄曾对悔婚一事不屑,口口声声直言自己不悔,今日又是为何?”
岑望的神色僵住。
过往数次,他曾不屑地说“本少君从不后悔”的画面涌入识海。
下刻,袭向闻人敛的金赤色“凤鸟”陡然消失在半空,大能威压消散得无影无踪。
而那道幽蓝灵力,如冰刃般直直击向岑望的肺腑之间。
岑望的身形摇晃了下,吐出一口血。
闻人敛眉头微蹙,定在原处看着他。
岑望的声音颓败,喃喃道:“我悔了。”
话落,偷闲剑眨眼间消失在手中,周身的灵力也已尽数收敛:“我不会再还手。”
闻人敛看着他,手中仍攥着漆色长剑,久久未曾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与闻人敛身上的衣裳一样的霞色身影由远及近而来。
对峙的二人几乎同时朝那边望去。
秦黛黛跃下飞白剑,繁复的发簪已经被取下,半头青丝披在身后,随山风拂动,几缕发丝不听话的落在她的脸畔,衬的清丽的眉眼愈发温柔。
岑望站在离她更近的地方,目光随着她的到来而升起细微的亮光,他动了动喉咙:“……阿姊。”
说着,他便要上前。
下刻,他的神情却陡然僵住。
秦黛黛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安静地绕过他,飞快走到更远处的闻人敛面前。
她的声音温柔:“你如何了?可曾受伤?”
闻人敛轻轻摇头:“无碍。”
秦黛黛看着他手臂上被灵力划开的口子,伤口上还弥漫着淡淡的金赤色光芒。
她皱眉,自芥子袋取出灵药:“还是要上药的好,免得落了疤。”
闻人敛笑了笑:“好。”
岑望一人孤零零站在不远处,眼神迷茫了一瞬,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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