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首辅列传里记载了他许多详实履历,他脾气温和,不仅对下游刃有余,而且经常给皇上写青词,家族后人们都将备份保存了下来。
卉满不懂,挠挠头,很困惑的表情:“青词又是什么?”
谢观无情瞥来一眼,发现真的她很缺乏文学素养,最基本的文学名著都没有怎么看过。
孩子出生以后坚决不能交给她抚养……不,没有以后了,在他与爷爷的对话中,她肚子里的私生子已经被残忍扼杀了。
他在想该怎么妥善而干脆地处理这件事,卉满已经过来准备不耻下问了。
天气越来越热,只是走了几步,她鼻尖便冒出几滴细密的汗珠,凑近时有一种新鲜草汁香。
他很容易猜到她刚从花园出来,来自夜色下暗绿色的花园,他能闻到她扑面泛滥的气味,湿腥泥土混着苍茫绿意。
她裤腿一直向上卷,膝盖在草地上跪出红印,一刻钟前正在月下跪地种花刨土,月冠下深不可测的冰冷青枝,潮湿的长草爬上寂静的脚踝,他已经看到了那样的画面,她的大腿白而有肉感,有些刺眼。
湿泥、膝盖、大腿,脑海里盘踞着一些很脏的东西,一些很白而朦胧的东西,他不懂她为什么要把长裤穿的这样短,当她走进时,他感到一股心绪不宁。
她撩头发,就像狗在甩尾巴,她不知道分寸,她应该离自己远一点。
他忘了呵斥她后退,让她自然而然靠近到面前,沉了沉嗓子,指骨点着那几个古字,念出声:“看到这个了么,‘撰青词,大被帝眷’,这是明朝首辅列传里记载的。”
卉满眨眨眼,摇头说不懂。
他翻译成白话文,给她解释了下。
“懂了?”他优越地扬起下巴。
卉满恍然大悟,精确踩雷:“原来你祖宗是个只会写祝词讨好皇帝的马屁精啊。”
他单手捏住她的脸,让她住嘴,手指使力时,手腕内侧淡蓝色的青筋,在微微颤抖。
卉满嘟着嘴,眼睛潮的像要下雨一样,又黑又亮,一种烟雾熏出的无辜宿命感。
她挣扎着掰开他的手指,后退了几步,隔着距离做了阵心理建设,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我想出去玩一天。”
“不行。”他否绝了,从她白茫茫的大腿一眼扫到肚子上,怎么处理掉这个私生子他还没想好,在此之前她身体不能有安危。
“我就要出去。”卉满今晚被他踩的已经够难堪了,宅子里的人和物都让她自卑,连块几百年的木头仿佛都比她有涵养。
“说了不行。”
他不悦地看着她,她所有的一切都令人大跌眼镜,没有修养,没有谈吐,没有文化积累,一想到这样的女人将诞下他的亲生孩子,融合他的基因,他顿感难以忍受。
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她的裤腿渐渐松下来了,滑到紧致的小腿,他的视线随之降落,不受控制。
她就像野蛮乱扭的植物,抽条纤细的身体在书架围合下发散蔓生,肆无忌惮侵犯他的领地。
他的喘.息粗重起来,刻意隐忍着,同时必须表明态度,证明给自己听:“你就像一个瑕疵品,降临是为了展现人类劣根性。”
“难道你是什么优等品么?”
“跟你比起来,确实是。”
他回归原位,继续低头看书,文雅且毒舌地补了句:“这么想来,你的亲生父母丢弃你,实在情有可原,谁会愿意要一个瑕疵劣等品呢。”
卉满愕然,听到这样轻飘飘的话,她呆滞了片刻,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忽然就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感觉头脑昏昏沉沉,泪眼模糊想起很多事情。
小时候学校里布置过要写信的任务,那是第一封信,同学们都是写给母亲,或者写给其他亲人,而她都是写给院长妈妈看的,可院长太忙了,给她写信的小朋友又太多,根本没空看到她写的。
卉满直到离开初中那家福利院,都没有见到信封被拆开。
她越想越难受,哭声把她完全包裹湮没了,彻底陷入一片无边黑暗中。
谢观冲上来,抱她时摸到了她膝盖的湿润红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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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过去了,深夜,卉满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体虚弱,还没有醒。
医生忙完焦头烂额的各种诊断化验后,来到等候室,搓着手对等候已久的谢观说:“谢先生,有一件很遗憾的事情要通知您,这个孩子要保不住了,因为检测发现孕妇的身体很容易流产。”
“什么意思?”谢观的声音依然冷静,没什么表情波动。
“她体质特殊,身体携带MTHFR基因突变,会增加血栓风险,加上情绪抑郁身体一直没养好,太脆弱,进一步导致了流产可能,现在已经是很危险的时期了,接下来避免.流产会很困难。”
“如果什么都不做……”
医生立刻会意:“那未来一个月内她就会自然小产。”
他知道谢观是什么身份,那是最低调的名门望族,而这个女人怀的孩子本来就来路不正,啊,不,来路不明,料想一个私生子也不值得费什么心。
他自信说完,却看谢观面色更差了,赶紧唯唯诺诺退下了。
谢观直背坐在沙发上,从刚才的对话中回神,这下好了,没等他动手,关于私生子的麻烦彻底解除了。
堪称完美。
这个孩子因为他的错误而到来,没有等降生后铸成大祸,便胎死腹中。
这小东西还没来及的看人间的太阳,以及太阳下的病菌。
而他的母亲……她的身体会有损伤么,用不用再服些什么药缓冲下?
他拧着眉,觉得医生交代的细节也太少了,虽然他不怎么关注她,但这家医院都是他赞助的,医生也是自己长期花钱雇的,理应对他的每一位患者负责,可他却什么后果都没有说清楚。
领那么高的薪酬,却只说这么几句话,谢观作为老板感到极度愤怒。
第二天,卉满在熟悉的床上醒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卧室睡了多久,当时被谢观气晕了,现在还感觉累乎乎的,但看到谢观守在床边,她立马恢复了牙尖嘴利的模样,一副战斗姿态。
谢观看着她这强撑的样子,明明她这么虚弱,却总有一股野性难收的劲头,植物的生生不息霸道地与她融为一体。
他眼底留有淡淡淤青,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沉默了一会,当她想要抽离时,他问她:“你有那么喜欢孩子么?不觉得小孩子很讨厌?万一生下来跟你一样讨厌?”
“你这种人根本不知道有个家是多幸福的事,对我来说,我有了宝宝就有家了。”
“我勉强算是知道,我父母以及兄长很多年前年空难去世了。”
他俨然一副有发言权的姿态,置身事外的语气,好像父母双亡说的不是他自己。
卉满本来想把他对她的讽刺通通回应回去,但又觉得算了吧,羞辱他并不能改变她被亲生父母遗弃的事实,这个话题沉重,她下意识不想再继续。
她只盼望着快点把孩子生下来,快点结束孕吐,回归工作,买下福利院,好好生活。
虽然时下任务艰难,但她还是怀有希望。
当天中午休盘后,卉满吃完饭百无聊赖,偷偷用手机搜了下莎士比亚,四大悲剧,四大喜剧,看到这个人有那么多著作那么多字数后,感慨文学名著都这么冗长么,好看么?不过毕竟那是名著,好不好看也不重要了。
下午开盘、收盘,写完复盘笔记,一天就似乎这样过去了。
到了晚餐时间,饭桌上,谢观忽然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卉满竟然听出一丝欲言又止的停顿。
“明天,要来个新医生给你检查身体,原来的医生辞职了。”
“好吧。”
“最近因为一些原因,私人医生都很忙,明天的医生也可能会辞职,会被更换,你做好心理准备。”
都是医生,卉满不觉得有什么好挑的。
她点点头,甚至觉得他有些啰嗦了。
第二天,一个医生登门后迅速走了,下一个接着来,对谢观在书房里摇头,几天内,几十个主任医生看过卉满的病历后,连人都没见,直接摇头抱歉走了。
谢观命令三个助理把大小房间消毒了几十遍,整座谢宅被酒精消毒剂的气味环绕。
最后,终于有一个很年迈,退休后基本不问诊的产科医学泰斗到来了,她看完卉满的病历,提出要见见卉满,谢观让老医生在书房里观察了她一会,见她犹豫,答应给她儿子资助实验室,于是她破例出山。
“要注射肝素,稀释她的血液,这其中会有很大风险,还要配合服药,药很苦,不过她年轻,身体养一养,两个月后如果稳住了,那胎儿就没有风险了。”
“她怀孕期间绝对不能饮酒,她的体质特殊,沾一点酒精进入血液,就会导致胎儿酒精综合征,很容易就会流产。”
老医生对谢观有条不紊说着治疗方案,思路清晰。
医者到了他们这年龄了,都分外爱惜名誉,不会接这种棘手病患,不过,谢观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她没法拒绝。
谢观加钱,让医院方口风把严,他脑中已经构想合理了,定期注射的药物可以对卉满解释为安胎剂,口服的就说是安胎药,她没有那些心思去研究那些东西。
他还没有找她聊这件事,卉满就特意找上他了,叉着腰忿忿不平道:“我孕吐都习惯了,就算能治好也不能一两天见效的,你没必要找医生们的麻烦。”
这些天几十个医生来来回回,房间里酒精味那么浓,她头都要被熏晕了,料想肯定是谢观发火把医生们都吓跑的,毕竟他脾气那么臭。
谢观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想回到最原始的问题,终结这场纠纷。
他问她:“你有考虑过找亲生父母么?”
“没有,这辈子都不会考虑。”卉满声音出奇果断。
“你想找的话,我可以帮你。”谢观安慰自己,孩子生下来万一哪天问起外公外婆,有总比没有好,他是为了孩子着想。
看到她皱起眉,他伸出手,莫名其妙想抚平她眉心的深痕。
可她轻捷闪腰,躲过了。
“你不知道你是孕妇么,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动作!”
他急着想要抓到她,可她蹦跳跑回屋里去,反锁上门,一口一个死变态。
“你先反思一下你自己吧,猪头!”
知道她是孕妇还故意激怒她,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不安宁,他对孩子来说可真是个好父亲。
卉满翻了记惊天地泣鬼神的白眼,摸了摸肚子,不禁替未出世的孩子感到悲哀。
第9章 谢束
一个工作日下午,内盘已经收市,门铃响了,保姆阿姨去开门,见到来人,面露难色:“谢桉少爷,谢先生不在家,您……”
“哦,我知道叔叔的习惯,没有他允许我不会进去的,我先在外面转转吧,挺好玩的,外面好多树呢。”
谢桉的声音比以往更开朗,卉满在客厅听到了,小步跑到门边,兴高采烈道:“谢桉!”
谢天谢地,这些闭塞的天数里终于见到个熟人了,他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谢桉半眯着眼,盯着她:“嗯?”
怎么感觉他腔调怪怪的,人也是怪怪的,不过卉满没有多想,看到他总归是开心的。
眼见他被晾在外面,卉满也正好无聊,于是想跟他一块出去散步。
保姆阿姨想要拦着她,可她理直气壮:“我已经快闷死了,而且就在门口的小路上逛,不会走远的。”
三个保姆阿姨一商量,勉强同意了,不过只准许她出去一会,要在谢观到家前回来。
卉满开心地出门撒欢。
两人走在山间小径上,身旁的落叶林凝视着他们。
谢桉迈着长腿,始终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这在卉满看来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
她决定主动开口。
“谢桉,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就,还是上次的事,关于那杯果汁,那里面的药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谢桉眼梢上挑,飞来一股少年邪气:“嗯?你说什么?”
“你说实话,不要再装了,你或许以为我那天喝了其他酒水饮料,可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喝的别的东西。”
他沉默不语,思索了一会,卉满因此断定了。
她很生气:“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难道真的如谢观所言,在此之前他一直嫉妒她么?她不想听信谢观的一面之词,可事实已然如此。
她感觉面前的谢桉如此陌生,不,是非常陌生,他这些天甚至打了耳洞戴了耳钉,嘴角向下撇着,散发出几分桀骜不驯。
这简直不是她相识的那个谢桉,以往谢桉总是对人淡淡的,像诗歌和散文,但现在他的眼神张扬肆意,身上笼罩着一种放纵感。
“看来我又干坏事了啊。”他努努嘴,沉声道,“其实,我要对你坦白,我从小便是个伪君子,总是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使绊子和告状,所以你不要对我有期望。”
???
作为始作俑者,他没有丝毫负罪心,甚至腔调里充满玩味,卉满气愤喊道:“你清醒点!你到底承不承认,不要发癫胡言乱语!”
他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想把她看穿。
“你说我跟你的饮料有关系,然后呢?”
卉满被气的直发抖:“然后我现在天天孕吐,不得不在住在你这个变态叔叔家里!”
“什么?你怀孕了?”
他张大了嘴巴,她穿着松垮的衣服,年纪看起来也跟他一般大,确实没看出来。
这可真是一个劲爆消息,他敏锐捕捉关键词思索了下,谢桉那个渣滓让这个女人怀孕了。
然而她话里的另一处更让他感到细思极恐:“你,你不会最近一直都住在这里吧?住在我叔叔家?”
“我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
他在心里咒骂,谢桉真是越来越无耻了,自己下半身惹出来的麻烦竟然要让叔叔帮忙解决,叔叔那样一个重度洁癖要容忍一个陌生女人住在家里,可想而知对他的精神是何等摧残。
他歪歪头,想到个关键问题:“太爷爷知道你的事么?”
见她迷惑,“就是谢家宗族那边的老头们,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卉满摇头,不怎么清楚他说的这些人。
他心生一计,狡黠微笑,呵呵,谢桉竟然也有这一天。
一雪前耻的快感就此萌生,他握住卉满的手,深情款款:“放心,既然是我惹出来的,我一定会对孩子负责的。”
???
他这是主动道歉的意思吗?以这么惨重的代价?
卉满不懂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矛盾的话,他怎么负责?总不能给她的孩子当爹吧。可他是谢观的侄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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