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纪大公子有断袖之癖,因而迟迟未婚,可这纳兰小姐又是为何呢?”台下人提出困惑。
说书先生摇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许是那纳兰昔垚过于挑剔,看不上其他人吧。”
“说不定真有这可能,”一四十多岁的布衣女子道,“我有一侄女在尚食局当差,曾远远见过如今的贵太君纪氏,那长得叫一个好看呀,怪不得当年能被太上皇看上。”
“这贵太君可是纪大公子与昭元帝君的小叔?”一人问道。
另外几个知情者起哄道:“正是,正是。”
那布衣女子继续道:“听闻这纪大公子长得与贵太君有那么七八分像,如此推断,定是样貌十分出众之人。”
“可这不对啊,既然这纳兰昔垚是看上纪云卿长得好看,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提亲?”一男人嗑着瓜子质疑道。
另有一女子道:“兄台,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纳兰昔垚与纪云卿从小便相识,只怕是不好意思下手,如今拖到年纪大些,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长辈,自己又不用做恶人,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一片哗然声中,慕容璟斗篷下的脸逐渐没了血色,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她手中握着的茶杯变成了两半,滚烫的茶水将她白皙的手指浸染得通红。
“哎哟,姑娘,你没事吧?”一旁的女人看着她烫伤的手指,关切道。
“没事没事。”慕容璟随意地将碎裂的茶杯放回桌上,又留了一锭银子,匆匆往外走去。
“我要见你大哥。”纪府门前,慕容恰好遇上从纪妍处回府的云柔。
云柔见她神色不佳,与平时言笑晏晏的模样大不相同,没敢多问:“姐姐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我说的事可能会惊动静安大人,所以还是请他出来吧。”慕容璟坚持道。
“那好,你等一下。”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慕容璟便见着了云卿。
“为什么?”慕容璟问。
“消息真灵通,这么快你就知道了。”云卿嘴角微勾,满是苦涩。
“回答我,为什么要和纳兰昔垚成亲,她究竟用什么法子胁迫了你。”慕容璟那双墨色的眼睛里直勾勾地凝视着他,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呼吸……
迎着她的目光,云卿仿佛钝刀割肉,文火煎心。
他好想告诉她真相,告诉她这是一场子虚乌有的婚姻,好想告诉她这一些都是迫不得已。
可是他不能,他清楚地知道一旦真相被泄露,昔垚和司徒楠将会面临怎样的制裁,不只是他们,甚至连云澜都脱不了干系。
事情早以他难以想象的速度发展到了不可扭转的境地,就像一盘走到穷途末路的棋,不论是继续落子还是悔棋重走,都非他所愿。
不知过了多久,他对着慕容璟平淡道:“没有人胁迫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胡说。”慕容璟的声音颤抖,眼中隐隐有泪在闪。
自相识,云卿第一次见到慕容璟流露出这般情绪。
她对一切都保持着看戏的态度,又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永远优雅,永远体面,永远高高挂起,事不关己。
这才是他认识的慕容璟。
那只是月亮反射在她眼里的光,而不是眼泪。
“我没有胡说,事实就是这样,我和纳兰昔垚两情相悦,门当户对,这就是我的答案。”他一挥衣袖,转身准备离去,却忽觉脖子上渗出了一点冰凉,低头一看,一柄光亮如新的长剑正抵在他的脖颈。
他的呼吸一滞,缓缓开口道:“慕容璟,你冷静一点。”
清朗的女声中带着一点沙哑:“我很冷静,纪云卿我现在要求你履行那日对我的承诺,我要你马上退婚。”
凌烟阁中少年对天发誓的声音跨越了时空在他耳边幽幽响起:我纪云卿在此发誓,日后答应慕容璟做一件不伤害无辜,不违背道德的事情,若违此誓,愿承担这命签所赋予的后果,绝无怨言。
时间仿佛是凝滞了一般,冬日的寒风中慕容璟举着剑的手渐渐无力,钢剑落地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青蓝狐裘的俊俏男子转身后,对着素粉色长裙的艳丽女子缓缓道:“我不能答应你,退婚乃违约之举,违背道德。”
违背道德?好一个违背道德,所以你为了守住你所谓的道德,违背对我的誓言:“你这是在诡辩。”
“慕容璟,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若是我退婚,你能娶我吗?”
慕容璟原本直视他的目光有了片刻的闪躲,迟迟不回答。
云卿似是意料到了那般,不紧不慢道:“郡主想让在下退婚,那在下定会名声尽毁,如今却无法给我退路,这样的要求,恕在下无法答应。”
他毫不眷恋地转身离去,走了两三步后,脚步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又补了一句:“兰陵郡主,在下不可能永远在您这一棵树上吊死,还请郡主成全。”
扬长而去的脚步踏在石板路上,踩碎了月光。
云柔与千尘坐在院内,两人都在等云卿。
这是她定亲后第一次见千尘,也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唤她“高公子”。
一座亭台里,一张圆桌边,两人仿佛相隔着千山万水,空余默默无言。
云卿的归来打破了这种寂静。
月色下,他的脸毫无血色,脖颈间有细密的血珠渗出,在绀青丝发丝的映衬下,更显苍白。
“云柔,回屋去,我有话跟阿尘说。”
云柔本想上前扶,可听到他的话,没敢再多说,转身回屋的时候随手顺走了云逸和云裳。
他默默看着云柔远去,进屋关上了门,才松下了那口一直撑着的气,直愣愣地往前倒去。
他倒下得太过突然,千尘措手不及,等去拉他的时候,连同着自己也被云卿带着摔倒在了地面。
“你怎么了?”他坐在地上,双手扶着云卿的身子,支撑着他不倒下。
“阿尘,她一定恨死我了,她永远不会原谅我了。”云卿将头埋在千尘的颈窝上,千尘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颤抖。
“不会的,不会的……她怎么会恨你呢。”千尘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试图抚平他心底的悲伤。
第二日,阳光隔着窗楣照了进来,云卿睁开眼便看到云柔如同一尊雕塑那般凝视着他。
“阿尘呢?”
“昨日抱你进屋,还找了几个大夫给你把脉,见你没什么事就走了。”
云卿点点头没说话。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我半个多月没回来,你跟璟姐姐都变得好奇怪。我问千……高公子,他也不肯说。”
云卿顿了顿,告诉她:“我和垚姐姐下个月成亲。”
“什么?”云柔惊呼道。
过了半晌,她摇着云卿的胳膊道:“为什么呀?到底出什么事了?”
云卿有些不耐烦地甩开了胳膊,声音提高了一个度:“没为什么?就跟你一样想通了,你前段时间不也答应了郑府的定亲吗?”
“这不一样。”云柔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度,“我和尘哥哥注定是不可能了,和谁成亲都一样,可你明明能跟璟姐姐在一起的,你为什么要放弃……”
云柔越说越激动,云澜的宿命是当好帝君,成为纪氏在后宫的最大靠山,她的宿命是走好仕途,撑起纪氏在前朝的一双羽翼。
她以为云卿可以是那个例外,一生不为身份所困,一生只跟着自己的心走,不用勉强,不用妥协。
因为这是她的理想,她永远都实现不了的理想。
“大哥,你说过你不想做少族长,你想要自由,不为身份所困……”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已经没有自由了,你跟阿尘不可能,我跟慕容璟也不可能。”他打断她,言语间冷若冰霜,“我必须跟昔垚成亲,别无选择。”
云柔似是悟到了他话里的内容,坐到塌边,颤巍巍地问道:“是不是垚姐姐出什么事了?”
云卿原本冰冷的眼中忽闪过了一抹苦涩,他随手将云柔额边的一缕碎发顺到脑后:“纪云柔,你记住,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在官场上也是一样,要学会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同时,更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48章 两难全(下)
千尘在纪府待到子时三刻才离开。
听着冰雪消融的声音,他绕过高府,漫步进了那片桃林内。
虽已过望日,月亮不似之前那般圆,但月光依旧明亮,照得这片桃林恍若白日。
慕容璟坐在桃花树下,怔怔地望着远处出神。
千尘默默走上前,没有说话,坐到她身边。
沉默许久后,他终于开口了:“刚刚你去找云儿的时候,我恰在纪府。”
慕容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千尘继续道:“不过两年的工夫,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两年时间,发生了太多,他们都不是当初的他们了。
“婚事就在下月初二,请柬不日便会送到慕容府,你若不愿去,便不去吧。”
慕容璟空洞无光的眼神里骤然有了别的情绪:“不,我要去。”
千尘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来:“你不用勉强的。”
此刻,他顾虑的不仅仅是慕容璟的情绪,更怕慕容璟在婚礼上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
慕容璟斜睨了他一眼,苦笑道:“你不会以为我要抢亲吧。”
千尘张了张嘴,没有出声,默认了她的猜测。
慕容璟道:“他为何要跟纳兰昔垚成亲,想必你比我清楚。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说,但我就自己去查,反正我已经有猜测了,想要验证一件事情也不难。”
她语气坚定,步伐果断,握着佩剑,转身离开。
千尘望着她的背景,鼻息间轻轻一叹。
他不怕慕容璟去查,因为他相信她会替他们保守秘密,可有些秘密,就像随时会爆发的山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所有知情者卷入深渊。
朝露听闻云卿要与纳兰昔垚成亲之时,也是张大了嘴巴,一脸惊讶。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慕容璟那种明艳张扬的,”朝露边笑边摇头,“没想到你竟然喜欢纳兰姐姐这种清丽可人的。”
云卿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口口声声讲自己没文化,这种时候成语一个个地往外蹦。”
“你成亲了之后是不是就不能常来了。”朝露问道。
“怎么不能,这有区别吗?纳兰府离这儿还更近些。”云卿道,“再说,你都说了,练这口诀需要坚持,我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瞎了。”
朝露忍不住笑:“我这不是想到日后纳兰姐姐有身孕了,你定是要服侍,忙得抽不开身吗?”
听到“有身孕”三个字,云卿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禁紧了紧。
半晌后,他开口问朝露:“你行走江湖无所不知,可听说过延缓生产的法子?”
朝露愣了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云卿有些无措,停顿了一下说:“我……我是怕万一日后孩子出生在清明,中元,冬至这些日子,影响命格。”
“这命格原本就是天注定的,但延迟或是提早生产的法子倒是有,而且不会伤母体。”朝露道。
“什么法子?”
“就是在有身孕三个月后,每月以孩子生父的血为药引,熬制血药服下,便可推迟两个月生产。”朝露道。
云卿掐指算了时间,只要在他与昔垚成亲后两个月,对外放出昔垚有身孕的消息,再用朝露所说的方法,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
他叫上长孙钰和千尘,匆匆赶到了昭元帝姬府。
此时正是群臣上朝之际,昭元帝姬不在府中,云澜牵着会走路不久的小王姬,在院中逛着。
一岁半的孩子还不会说话,但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阶段。
“舅舅。”云澜顺着孩子叫唤的声音望去,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三人。
片刻的失神后,他蹲下身轻声道:“瑆儿先跟兰姑回屋去,父君一会儿就来。”
奶娘对云澜点头示意,抱起小王姬消失在庭院的转角处。
云澜朝着云卿的方向走来,早春的风吹在他的衣袍上,微微晃动。他模样本就是清致秀气的,远处星星点点地留着几处尚未化尽的雪,迈步走来时,带着一种专属于他的清寒,也带着一种连锦衣华服也盖不住的萧索。
他凝视着云卿略显苍白的面容,缓缓开口道:“都是我不好。”
长孙钰在一旁带着股怨气直言道:“事情都发生了,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阿钰。”千尘低声斥道。
长孙钰这才想起来云澜的身份,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不妥,忙收了声音。
云澜看了眼长孙钰,面带愧意道:“钰姐姐说得是,当初若不是我答应帮垚姐姐见贵君,也不会铸成大错。”
云卿本想说云澜不知分寸,可看到他愧疚难当的模样,不忍再出言伤他:“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着如何遮掩过去,不让陛下起疑,具体该如何做还需你去只会司徒楠一声。”
最早发现昔垚有身孕的是长孙钰,年前长孙钰带着家厨最新研制的糕点,去纳兰府找昔垚一同品鉴。
可糕点刚入口,昔垚就呕吐不止,开始还以为是糕点的问题,但长孙钰吃了不少,一点事儿也没有。
昔垚说兴许是受寒脾胃不好,长孙钰忙叫了大夫替昔垚号脉。
“恭喜小姐有身孕了。”
大夫的一句恭喜如同晴天霹雳,她脸色骤然苍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抓起桌上的一盘金瓜子给那大夫:“今日你就当没来过。”
待那大夫走后,长孙钰看着脸色惨白的昔垚:“既然有身孕,那娶了便是了,何必慌成这样。”
昔垚怔怔地看着她,神情迟钝。长孙钰又道:“莫非那男子是青楼出身?”
昔垚仍没有说话。
“如此身份与你成婚自是门不当户不对,不过纳个侧夫或是庶夫倒不成问题。”长孙钰说完,见昔垚好久也没反应,伸手去握她的手,却发现冰冷得宛若刚从雪地里挖出来的冻梨。
“可他是陛下的人。”字一个一个从昔垚颤抖的唇瓣中蹦出,待她说完后,长孙钰已石化在了原地。
“当时大夫说垚儿已有两月的身孕,如此算来,现下应是快三月了。”长孙钰道。
“朝露告诉我的法子可推迟两个月生产,只要在成婚后的两个月宣布垚姐姐有身孕之事,到时在随便找个理由说是早产了一月,便万无一失了”云卿道。
“如此甚好。”千尘道,“帝君,此事还要劳烦您知会贵君大人一声,并于每月进宫取血。”
云澜点点头。
纪府内,纪婠和同几个侍女商讨着筹备婚服之事,笑得咧开了嘴。
云卿被迫着换了一套又一套,内心极其不耐烦,但为了不扫纪婠的兴,努力地配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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