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璟思考了片刻后道:“当然不一样了,一个只是违反宫规,可没给圣上戴绿帽子。另一个就……难说,毕竟我活到现在还没见过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而且,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她越是喜欢的东西这占有欲就越强,这么多年宫中怕是没人比司徒楠更受宠了吧,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我都不敢想。”
“若是被发现,司徒楠和纳兰昔垚必定活不了,只是可怜了知桉那孩子,陛下怕是再仁慈也容不得这异腹之女的存在吧。”纪妍淡淡道。
慕容璟道:“就算被发现了,也有办法活命,只是怎么个活法就难说了。倒是师父,你还是多劝劝你那宝贝侄子,他日东窗事发怎么把自己撇干净吧,这欺君包庇罪虽不至死,但也够他吃几十板子了。”
纪妍听着慕容璟的话,陷入了沉思。
午夜时分,云卿一身便衣,猫着腰偷偷潜入风月楼,意图进入禁地一探究竟。
观察许久,确定四下无人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地下室的入口处,竟然没有锁门,也没有钥匙?
为了隐蔽起见,他没有带火烛,借着云逸超绝的夜视能力,一步步地往里迈去。
只听云逸一声尖利的惨叫,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到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感受到隐隐的光线在他眼前晃动,却什么也看不见。
此刻的他,正被五花大绑着,眼上蒙着黑布,嘴被一块叠起来的绢布塞得实实的。
看不见,听觉倒变得十分灵敏。
一阵脚步声向他行进,重量渐渐压了下来,他感觉弯曲的手指仿佛要硬生生折断般疼痛剧烈,心中大叫:别踩我手。
化作了喉咙间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掌柜的,这人夜闯禁地,您看如何处置。”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许久没有回应,云卿心跳如鼓。
声音幽幽响起,依声音判断,应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看着模样不错,留在这儿当个伺候人的小倌吧!”
半晌后又道:“可这禁地他去都去过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要不就割了他的舌头,反正不影响伺候人。”
云卿背后一阵冷意,使劲挣扎着要摆脱桎梏,奈何绳子绑得太紧,他的手腕被磨得鲜血淋漓,绳子也没松半分。
门外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听到过的年轻男声道:“掌柜的,属下方才去查过了,他是纳兰府的二姑爷,长帝君的哥哥。”
虽然捂着眼睛,他还是感受到了那女人惊愕和恐惧,吩咐道:“快松绑。”
女人的声音瞬间变得温柔,接着狗腿道:“小的不是不知是大人,多有冒犯。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给大人松绑送回府里。”
云卿不肯走:“你们这禁地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非要灭口。”
“不敢瞒爷,就是藏了些些禁药,对家襄云楼也偷藏了不少。”女人的叹息声夹杂着哀求,“爷可千万别告诉朝廷啊,这两年青楼生意本就难,那些小倌一天天侍奉的人多了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若没了这禁药……”
云卿一声冷笑:“掌柜的,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本爵呢,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云卿道,“但本爵想要掌柜帮忙盯一个人?”
“谁,我认识吗?”
云卿坏笑道:“你们这儿的常客,慕容璟。”
那女人的脸上闪过五六七八种神色后,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落在屏风处,咬牙答应道:“可以可以。不过爷具体是想要知道哪些?”
云卿思索了片刻道:“就是她每天召幸了哪些小倌,见了什么人,每三日传一次信到我府上吧!”
“好好。”那女人狗腿式地应道。
屏风后慕容璟执扇而出,望着云卿走远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有点小聪明,但不多。”
女人问道:“主上,您看这该如何?”
“以本主的风流名声,当然是该玩的小倌一个都不能落。”慕容璟淡淡道。
女人心领神会:“属下明白了。”
纳兰府。
长孙钰难得非常温柔地给云逸梳着毛:“小可怜,真是太惨了。”
“你是让它去捅狗窝了吗?”昔垚道。
云卿趴在桌上蔫蔫的,不想说话,想起上午那惊险的一幕还是心有余悸,随口胡说道:“在路上逛,不小心招惹了一条疯狗。”
“明日广平王在曲江设宴,你们收到请帖没?”长孙钰道。
“哎呀,你不提这事儿我都差点不记得了。”当初请帖是云卿收的,但因为忙着写匿名信举报自己,随手将请帖搁在了一旁。
云逸一边的毛发已经疏通了,长孙钰换了一边继续梳,“阿榆说明日宴会陛下也会去。”
“这么大热天的请陛下去,还找那么多人作陪。”云卿喃喃道,“这广平王是闲得没事儿干吗?”
皋月,荷月,瓜月长安最为炎热的三个月。
就连册封这样的大事,都会延迟到秋后状月。
长孙钰道:“我听说前两个月,这广平王不知从哪儿弄来个琴师。不但琴技很好,连长相都跟千尘有那么七八分像。”
自古以来,献美人就是臣子讨好君主百试不厌的手段。汉代的孝武皇后卫子夫,孝成皇后赵飞燕便是典型的例子。
广平王这下是摸准了昭宁帝的喜好,准备献美男讨好他这个皇妹呢。
昔垚沉思道:“这广平王真是好计策,趁着义母逝世不久,以守丧为由不宴请高氏。陛下本就对千尘念念不忘,这下定会将那琴师当作千尘的替身纳入后宫。”说着她眉宇间透露出一抹忧色来。
长孙钰不明白她为何担忧。
云卿倒是一语道破:“你是怕那琴师会分走陛下对司徒楠的宠爱吧。”
“什么?”长孙钰情绪激动,手中力道也不自觉加大了,云逸疼得嚎叫了两声,转身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对着她的脸连拍了好几下,当作报仇了,“陛下越是不宠那司徒楠,你应该越开心才是吧。”
云卿皱了皱眉道:“你这性子,要是当官,怕是活不到话本前三回。”
“反正我是不明白。我就不信哪天你喜欢个人,还同样希望别人喜欢她的。”长孙钰想起了什么,“怪不得你喜欢慕容璟,原来你是有跟别人分享妻主的癖好啊!”
云卿有些怒了:“死阿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着他就随手拿起桌上的笔,打算在长孙钰的脸上画了个王八。
长孙钰一个闪身,避开了他。
两人在院里一个举着笔,一个抱着猫,上蹿下跳。
昔垚内心却忧心忡忡,司徒楠有陛下的宠爱,她纵然内心不悦。
可司徒楠本就不是什么八面玲珑的人,为人处世也不够圆滑,不善于更不屑于打点人际关系。宫里之所以人人对他毕恭毕敬主要还是因为昭宁帝对他的偏爱。
再加上司徒衍的铁面无私是出了名了,这些年来秉公办事得罪过不少人。司徒楠若是没了昭宁帝的庇护,那不知道背地里会遭受多少的白眼。
相比那点私心,她还是希望他有所依。
第60章 危机藏(下)
荷月,晦日。
曲江池畔,皇家行宫,宾客齐聚。
一席歌舞过后,昭宁帝姗姗来迟。众人齐跪,广平王迎上前行礼:“臣参见陛下。”
昭宁帝双手轻抬,扶起他道:“皇兄不必多礼。”接着又看向周围道,“都平身吧。”
簇拥下,昭宁帝入座最上首的位置。
云卿的视线以极快的速度在宴席上扫了一圈,确认了千尘不在后,心中的猜想又确信了几分。他看了眼昔垚,只见她眉头微蹙,神色紧绷。
侍女们呈上酒后,广平王举杯对昭宁帝道:“这酒是王妃亲手所酿,还请陛下笑纳。”
西域以生产美酒文明大周,广平王妃是西突厥王室的后裔,酿酒手艺自是没的说。
昭宁帝端起酒杯,轻饮了一口:“王妃的手艺与宫中的酿酒师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多谢陛下盛赞。”广平王妃颔首道。
众人端起酒杯品尝,纷纷赞叹不已。
“殿下,曾有诗中写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如今这葡萄有了,美酒也有了,是不是还少了点丝竹相伴呢?”薛灵沄道。
广平王顺势提起:“薛大人此话倒是提醒了本宫。”他起身对着昭宁帝行了一礼,“陛下,臣府上有位琴师,琴技一流,不如让他出来为众人奏一曲可好。”
昭宁帝微微一笑道:“传上来吧。”
少焉,远处行来一头戴面纱的白衣男子,身形瘦削纤长,双手抱琴。
墨色的长发以月白色的发带半系着,另一半则垂于腰间。
“这广平王真是煞费苦心,就连这琴师的装束,都与千尘一模一样。”云卿的言语中透露着不屑。
昔垚察觉到了他的不悦:“你似乎对着广平王有些成见。”
云卿想起了那日星纪的话,道:“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就是感觉他怪怪的,直觉吧。”
接着他又补充道:“再说,他现在给陛下献美男,想要分走司徒楠的宠爱,让姐姐忧心,我就更不喜他了。”
昔垚叹气道:“这自古以来臣子给帝王献美人的就不少,都是为己牟利,立场不同,本无对错。”
自古以来,每个人都是习惯性地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的。
就如当一个人穿行在长街上时,若他策马而行,只会觉得来往的行为实在碍事,恨不得有一张巨掌将那些人统统拨开,好让自己催马扬鞭,畅通无阻。
但若是自己变成行人,碰上那些快马加鞭,横冲直撞的人,又会不禁在心中暗骂对方素质低下。
那琴师对昭宁帝行礼后,将琴放到案上,开始弹奏起来。
悠扬的琴声如同潺潺的溪水,时而欢快,时而平静,时而激昂,时而沉寂,在座不少宾客皆侧耳凝神,听得入迷。
云卿望向昭宁帝,见她只是端坐着,带着淡淡的笑意,与之前别无二致。
一曲完毕,席间掌声四起。
昭宁帝满意道:“琴技果真上佳,只是这炎炎夏日,为何以白纱覆面?”
广平王道:“这琴师不但琴技绝佳,就连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若是以真容示人,怕是大伙儿只顾着看那张脸,忘了细品这曲中的悠扬了。”
“哦?何等容貌可得皇兄如此赞誉,不知孤可有幸一观?”昭宁帝道。
“陛下想看,臣岂能抗旨。”广平王吩咐道,“快将面纱取下来。”
男子的莹白的手指轻抚上脸侧,解下系在耳侧的白色带子,半透明的薄纱缓缓滑落,露出舒朗的眉眼,秀挺的鼻梁,粉嫩的唇瓣……
在场所有人都微微张嘴,面露惊异之色。就连云卿也愣神了片刻:“这跟千尘也太像了,可惜只是容貌相似,却没有千尘身上不食烟火的气息。”
昭宁帝的神色仍是淡淡的,可眼底却涌动着亮色,半晌后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跪下:“草民名为‘千寻’,‘万水千山’的‘千,‘寻寻觅觅’的‘寻’。’”
名字也是别有深意。
广平王见昭宁帝的反应,忙道:“臣不通音律,千寻如此好的琴技,留在这王府,无异于大材小用。不如让陛下召进宫,做个宫廷乐师如何?”
美其名曰宫廷乐师,席间人都心知肚明,昭宁帝若是收了这琴师,怎么也得封个侧君,只是还缺个理由。
昭宁帝久久未开口,薛灵沄察觉到了她眼神中的迟疑:“陛下,我看这琴师容貌姣好,又才艺出众,陛下不如纳入后宫。如今这大周仅有楠安王这一名皇子,若陛下广纳后宫,必能早生贵女,使我大周江山后继有人。”
薛灵沄的一席话,瞬间化解了昭宁帝的窘迫:“薛爱卿说得有理。”
昔垚的一时惊疑不定,一手攥着拳,一手扶着案,最后只能叹道:“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昭宁帝刚想开口,悠扬的琴声又再次响起,不是《高山流水》,不是《阳春白雪》,也不是赫赫有名的《广陵散》,而是一首众人从未听到过的美妙音律,带着薄薄忧愁,又带着缕缕希冀。
不见奏琴人,只闻清风荷香中的悠扬婉转,以及绵延万里的思念。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曲音未落,耳边笛忽起,只见慕容琛起身走出坐席,身着华缎,汩汩乐音从玉笛中流淌而出,蔓延至河岸,与远处的琴音水乳交融。笛声伴着琴声,琴声领着笛声,一会儿又倒转过来,两相追逐中,将在场宾客的思绪都带到九霄云外。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何人在此奏琴?”昭宁帝从曲中的仙境回过神来。
众人屏息凝望,只见远处行来一叶扁舟,一抹冷白色的身影端坐于轻舟之上,晚风吹动着衣袂,墨色的青丝四散在暮色中。
舟楫缓缓靠岸,人影渐近,似雪的衣袍曳着风,青年以极其清雅的姿态款款而来,似是踏月行来的精灵,抑或坠入凡尘的仙子。
“臣参见陛下,亲王殿下,王妃殿下。”男子单膝跪地行礼道,俯身的瞬间,溢出一种坚韧的破碎感。
夏如茵是个老顽固,满脑子只有礼乐章法,浑然不知自己被利用,道:“高太师丧期未满,高公子怎来赴宴了?”
云卿轻声冷哼道:“这广平王请夏大人来,怕就是借着她那张嘴怼人的吧。”
千尘出现后,昔垚原本紧绷的弦旋即松了松,可心刚放回原处,胆又吊了起来:“陛下见了千尘,定不会再纳那琴师了,只是不知千尘该如何收场?”
千尘屡次拒绝昭宁帝已是朝野上下尽知的事实,可此次主动现身,只怕会让昭宁帝误会。
云卿不紧不慢道:“我相信他,一定没问题。”
从小到大,千尘就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不论发生任何事情,只要有千尘在,云卿总是放一百万个心。
只闻千尘淡淡道:“此曲名为解忧曲,是母亲年轻时所作。臣听闻陛下今日心绪不宁,谨献词曲为陛下解忧,还望陛下圣体安康。”
昭宁帝的面上流露出淡淡的欣喜,欣喜之下又带着些许的疑惑。
席间忽传来清朗的笑声,慕容璟起身举杯道:“是臣妹请高公子来的,皇姐近日皱着眉头,臣妹就寻点法子让皇姐放松放松。臣妹想了好久,不论是这民间还是宫中,论琴技都无人能敌高公子,正巧皇兄今日设宴,臣妹便借花献佛,特请高公子和阿琛为皇姐献上这一曲。”
慕容璟用的称呼是“皇姐”,而不是“陛下”,言语之间已经暗含今日之举只是姐妹之间的关心,与朝政并无关系,而千尘也只是出于好意,才帮了兰陵郡主这个忙。
席间传出窃窃私语声:“这高氏和慕容氏暗地里不是一直不对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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