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婳的手微微一颤,尖锐的刀尖刺破了细嫩的手指,顿时冒出一颗小小嫣红的血珠。
微婳一进大厅,便见到那个身形挺拔熟悉的身影,对上那双幽深沉默的眼睛。
视线对撞的那一瞬,她怔愣住了,想从那眼中获知一些什么,然那眼睛像是万丈冰潭,根本深不见底。
她心底莫名一寒,脸上强撑着露出一丝笑容:“不知王爷驾临,婳儿有失远迎,望王爷恕罪,李嬷嬷,看茶。”
“不用。”肃王看着她煞白的脸,淡然开口道,“本王特带陛下旨意而来。”
微婳闻言,整理衣裙仪容,正要跪拜下去,不想肃王向前迈出一步,伸出一只修长手臂托在她小臂之下,只轻轻一触,便又收了回去,但这个动作却缓去了她跪拜的趋势。
微婳倒没往他唐突自己方面想,只是不解地看着他。
肃王道:“沈姑娘先不忙接旨,我这里有一封沈大人的家书,沈姑娘可先看。”
微婳接过那个信封,拆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这哪里是什么家书,这是沈思与柳氏的和离书!
微婳不能相信,父亲和母亲情深意笃,不可能和离!
“这不可能,不可能!王爷!我要见父亲一面!”
肃王看着她,语气冷静地说道:“沈姑娘,你看一下这是否是你父亲的亲笔书信,又看一下底下是否有你母亲的私人小印。”
微婳自然看见了母亲的私人印信,所以才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她不奇怪肃王获知父亲与母亲要和离,父亲既被他掌控着,能递什么出来不能递什么出来,自然由肃王说了算。
但是父亲与母亲和不和离,却不可能是肃王说了算的。
微婳脑袋里犹如晴天霹雳一声炸响。
到底还是出事了!
微婳身子轻晃,李嬷嬷在旁及时扶住她。
肃王脸色肃冷,平静说道:“沈姑娘既已看过家书了,接旨吧。”
微婳看向眼前之人,她害怕他即将要说出来的圣旨。
她僵硬着身子,双脚似生了根一般扎在地上,不能跪下。
李嬷嬷焦急地唤了一声“姑娘。”
肃王冷静地看着她,“沈姑娘,沈思已在狱中接过旨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充满告诫,意思她接不接旨都无法改变现实,让她别再做惹恼皇上的举动,不要让原本就已经糟糕的结局变得更加糟糕。
然微婳只是眼含幽怨愤懑地看着他。
肃王揪着心,冷厉着声音道:“罪臣沈思之女沈微婳接旨!”
微婳咬着下唇,双膝跪下,伏下身子,垂首听旨。
肃王打开圣旨,沉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尚书沈思,掌朝廷礼仪,应为天下士子之师,表率群臣,然其包藏祸心,弃义蔑恩,与外敌欲行勾连,祸乱朝纲,……罢免礼部尚书一职,即刻打入天牢,囚禁终生。府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家眷家奴一应发落。其女沈微婳助大理寺破案有功,特赦免其罪罚,许其改随亲母柳姓,入陵州府柳平宗公族嗣。钦旨。”
肃王将明黄色的圣旨收好,递给微婳,“柳姑娘,接旨吧。”
微婳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明黄卷轴,上面坠着两根金黄色的穗子,那握着卷轴的手指修长,沿着手指一路往上看,便是那张冷硬冰寒的脸。
“柳姑娘?”她轻笑两声,目含讽刺地看向肃王,“王爷改口改得真快!”
眼前的这个人,怎能如此无情卑劣!
他明明才给了她莫大的希望,给了她无比的欢喜,可他现在却亲手将那戏弄她的希望撕碎,将他施舍的欢喜随意收回又轻易践踏!
微婳想起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墨色的眼,墨色的发,衬着他的脸色极白,清冷又无情,那第一眼看见的,才是他的真面目。
其他的,不过是戏弄她的把戏而已。
旁边一同前来的一位身着朱红官袍的官员怒斥:“放肆!你一介罪臣之女竟敢藐视王爷!”
“是吗?”微婳神情轻蔑又漠然,“民女卑微如尘,不过蝼蚁之命,怎敢藐视高高在上的肃王。”
肃王眼中隐忍着怒火,冷声道:“你不要左顾而言他,快点接旨拜表谢恩。”
她接过那明黄卷轴,薄薄的一张布,三两百个字,就钦定了一个人的罪行。
让她家破人亡,还要拜表谢恩?
当真可笑至极!
她偏不!
她握着那圣旨就要往下扔,肃王和李嬷嬷的声音同时响起。
“沈微婳!”
“姑娘!”
但是她不去看肃王,转头看向身侧的李嬷嬷。
李嬷嬷苍老的脸上布满泪水,她轻轻摇头,低声劝道:“姑娘,不要,还有夫人呢。”
微婳陡然一惊,想起柳氏,想起外祖母家。
她怔怔一会儿,眼中缓缓流出屈服的泪水,她僵硬着身子,双手高举圣旨,朝肃王一拜。
“微婳接旨,谢主隆恩。”
肃王眉眼略松,朝旁边随行的官员示意。
那朱红官袍的官员一挥手,身穿灰青侍卫服的人鱼贯而入,显然有备而来,当场将柳氏和沈家人员和财产进行割离。
凡属于柳氏和微婳私人的物品,一律不动,而沈府公库或沈思沈冲的私库器物,除着人记录外,另贴上标签搬到指定库房封存。
沈家人口简单,沈思夫妇和离,女儿归江南陵州府柳家,沈家主子除了沈思,便只有一个卷款潜逃在外的沈冲,待缉拿归案后应是流放或充奴。
这些官员查抄罪臣家宅经验老道,早有人拿到了沈家仆役的身契和名册,一时间,沈府里众人惊慌失色,偌大的沈府哭声惊叫声顿起。
柳氏嫁入沈家时,带了许多人过来,这次回江南柳家,带回去的也都是原来柳家的人。李嬷嬷也是柳家过来的,此时搀扶着微婳站在一旁。
微婳禁不住身子颤抖,指甲已掐进了她掌心软肉,沁出了血珠。
肃王走过来,对李嬷嬷说道:“带你家姑娘回避一下。”
李嬷嬷应是,微婳怒目看向肃王,“这是我家,我为何要回避,你莫以为真的叫我一声柳姑娘,我就真的不姓沈了。”
肃王阴沉着脸说道:“你姓沈或姓柳都改变不了任何情况,此事已尘埃落定。”
微婳凄然一笑,讽刺说道:“好个尘埃落定,王爷此前便已知此事结局,却偏偏要‘恰巧路过’戏弄我一番!”
肃王咬着牙关,冷声对李嬷嬷道:“把她带走!”
李嬷嬷心知此时姑娘伤心过度昏了头,再在肃王面前胡说,后果不堪设想,她要强行将微婳带走,忽然听闻砚儿凄厉哭声。
“姑娘!姑娘!救我!我不要跟他们走——”
微婳猛然回头,见一粗鲁男子抓着砚儿要将她拖走。
她挣开李嬷嬷的手,冲到那男子面前,要掰开他拖住砚儿手腕的手,可她将自己的指甲抠翻出血,那人仍然没有松开分毫。
微婳转身寻到肃王面前,跪在地上,朝他磕头。
她不管不顾地拉着他垂在眼前的一角衣袍,一双细白的手指尖早已血肉模糊。
“王爷,我求求你,这个不能,真的不能!砚儿是从小服侍我的,求求你放了她,她不能去那个地方,我求求你——”
罪臣家眷一旦充奴便沦为官妓官奴,像砚儿这般本就是贱籍的奴隶,只会落到任人糟践的地步。
那拖住砚儿的人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肃王。
肃王冷硬的声音响起。
“依旨行事。”
那人应是,拖着砚儿往外走。
微婳还要去拉砚儿,可那拖拽之人使了狠劲,一把挣开微婳的拉扯。
“砚儿!砚儿——”
砚儿凄楚的哭声渐远,雪地里只有拖拽出的一条长长的痕迹。
微婳抬眼看向肃王,眼中已是一片血腥似的狞红。
李嬷嬷过来扶微婳,她却推开她,自己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偏头看向门联上的那副对联。
那日他赠送她春联,她满心欢喜,回到家后,又特意写了一副一模一样的贴在前厅门上。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诸事顺遂?王爷,这便是你赠与我的诸事顺遂!”
肃王见她脸色惨白如雪,身形摇晃,想要伸手扶她。
微婳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木木地往前走了两步,胸口像是被大石重重捶打,又沉又痛,忽然喉间腥甜,一口鲜血喷出。
“婳儿!”肃王急切的声音响起。
微婳的身体缓缓倒下,被人接住了。
她知道接住她的人是谁,她目光落在自己吐出来的那摊血上。
鲜红的血落在皑皑白雪上,便如那副对联一般,那么明艳,那么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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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婳:韩凌靖,你去死!
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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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灯亮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鞭炮硝烟味。
微婳不记得这是她躺在床榻上第几次睁眼了,每次睁开眼也总是昏昏沉沉的,不过多时,又昏睡过去。偶尔能听到人声啜泣声,似乎还能听见砚儿的声音,当然也有那人的声音。
她被人喂粥喂药,有人温柔地替她擦洗身体,给她更换干净的衣裳。
微婳其实根本不愿醒来,怕醒过来,便又想起沈家被抄家的那一幕。
但是外面的鞭炮声实在太吵了,她喉咙干涸得要命,她想喝水。
微婳张开嘴巴,却只听见自己如同沙纸一般粗粝的声音。
“水!嬷嬷,我要喝水。”
微婳粗哑的声音被淹没在噼啪作响的鞭炮声中,这可能是一个小院子,鞭炮声又近又响,像是从隔壁家穿过来一样。
以前沈家过年,一家人围在暖炉旁守岁,旁边摆着酒菜,边吃边聊。微婳累了就趴在母亲膝盖上眯一会儿,亥时快过的时候,母亲就会将她叫醒,因为她要看人放鞭炮。
沈家的鞭炮一般都是在大门外放的。微婳喜欢看人放鞭炮,但是又怕鞭炮声响。沈思就叫人将一进一进的院门打开,小微婳跑过两进院子,躲在柳氏的怀里,透过打开的院门,她既能看见鞭炮炸响的火光,耳朵又能舒服些。
从前的记忆不过吉光片羽一闪而过,她未能怀念多久,
因为此时实在难受的要命,她又扯着粗哑的嗓子喊了一声:“水,我要喝水。”
守在床尾的一个小小的人,猛地坐直身体扭头看向床榻上的人。
那人紧紧握着她的手,眼中含泪问道:“姑娘,你醒了?”
微婳只觉得喉咙似被火烧燎过一般,干热难受。
“水,我要喝水。”
那人起身快步去倒了一杯温水给微婳。
她浑身无力,撑不起来身子,只能侧着头喝,嘴角流出一些水来,一只温柔的小手拿着帕子帮她擦干净了。
微婳喝了水,整个人舒服了许多,看着眼前的那个人,眼泪不自觉地泌出来。
“嬷嬷,我是在做梦吗?怎么把你看成了砚儿。我眼睛坏了,耳朵也坏了,竟然觉得你说话的声音也像砚儿。”
她重新闭上眼睛,想要重新睡去,不再想那些乱糟糟的伤心事。
那人扑到微婳的身上,哭道:“姑娘,我就是砚儿!姑娘!”
微婳兀然再次睁开眼睛,看向埋头在她怀里哭泣的人。
乌黑的发,露出左耳,耳朵下有一颗黄豆粒大小肉痣。
“砚儿!”她腾出手抹了一把她的头发,乌黑柔软,是女孩子的头发。
这时候的鞭炮声稍微小了点,守在外面的李嬷嬷听见屋里的动静,也急忙走了进来。
“姑娘!”李嬷嬷看见睁开眼的微婳,浑浊的眼流下两行眼泪,转身朝大门外的方向拜了几拜,“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拜完天上的神灵,李嬷嬷提起裙摆,快步走到微婳面前,轻轻地唤了一声:“姑娘。”
微婳看了一眼李嬷嬷,又看向砚儿,“这不是做梦?”
李嬷嬷摇摇头,“不是做梦,砚儿那天确实是被带走了,过了一天,王爷便着人偷偷送她回来了,身契也拿回来了。”
李嬷嬷柔声说道:“王爷,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绝情,但是当时那样——”
“嬷嬷,”微婳粗哑着声音打断她,微微侧头,“我不想再听见那人做的任何事情。”
李嬷嬷知道姑娘对肃王的心结太深,也不打算劝慰什么。
微婳见到砚儿回到身边,又喝了水,精神终于好了些许。
李嬷嬷熬了软烂香甜的白粥,给微婳喂了小半碗。
一边喂,一边闲说着几日的事情。
沈家被抄家那日,柳家仆役除了李嬷嬷外,还有刘伯和两个杂役丫鬟是柳家的,这院子是刘伯临时租赁的,找得匆忙,不算太好,只有一个正厅三间大房和两间耳房,但也能勉强够住。
沈府里属于柳氏和微婳的东西虽然没被封存,可沈宅地契属于沈家,当时李嬷嬷只慌忙收拾了些银钱细软出来,重要贵重的东西还留在沈府里。
微婳在床上躺了两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除夕夜,她醒来那时是亥时刚过,外面的鞭炮轰隆,现在反而渐渐消弭了些。
微婳坐靠在床上,听着李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两边的手各有两根手指受伤了,被人细细地包扎过了。
李嬷嬷看着她的眼光,犹豫着说道:“是方太医帮姑娘包扎的。”
微婳神情木然,淡淡说道:“我们以后去外面自己寻郎中。”
李嬷嬷点头道:“好。”
砚儿自从那地方出来后,一直后怕,成日成夜地守着姑娘,生怕又要与微婳分离。
此时李嬷嬷在,她便退到了李嬷嬷的身后,眼中仍然含着泪花,只是不想姑娘伤心,一直隐忍着。
微婳的目光越过李嬷嬷的肩头,看向砚儿:“砚儿,今年我们准备有鞭炮吗?”
沈家被抄,微婳又昏迷不醒,境况已经惨淡如此,哪里还有人记得要买鞭炮。
砚儿茫然地摇摇头。
微婳说道:“那便让刘伯问问邻居家,能否跟邻居买一两串,我们也放放,毕竟是新宅院,迎新纳福,驱驱晦气。”
砚儿平时多大胆伶俐的一个丫头,如今经这么一遭,竟然变得怯弱敏感起来。
她想要回她的砚儿,那个元气满满活泼开朗的砚儿。
刘伯拿着银钱,果真从邻居家买了两串鞭炮回来。
微婳要下床去看砚儿点鞭炮,李嬷嬷劝道:“姑娘身子还没好,外面天寒,还是不要出去了。”
微婳喝了粥,胸口虽然还疼,嗓子却渐渐没那么哑了,精神也渐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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