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身体已是疲乏困倦到了极致,可脑中杂念纷乱如麻,绞得胸口皮|肉下的一颗心又紧又痛。
砚儿忙好了喊姑娘过来休息,谁知微婳起身往外走。
砚儿慌忙道:“姑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微婳说道:“我去看一眼母亲,你们先睡,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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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媳妇儿,我的马车好坐吧。”
微婳:“说实话,不怎滴。”
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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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柳氏夜里偶尔会醒,常在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安息香气息冉冉,屋内一片宁静,唯有床榻上妇人匀长平和的呼吸声。
微婳将一半床帏挽起,缓缓坐在床边,看着睡熟的美貌妇人,心中一片柔和。
忽然妇人轻咛一声,眉间紧蹙,额上有细密汗珠冒出,猛地大喊一声“母亲!”
微婳急忙拉住她手,柔声安慰:“母亲,你梦魇了。”
柳氏睁圆眼睛,看见的却是自己的女儿。
她想起刚才梦中情形,心中犹存恐惧,将女儿的手攥紧,“婳儿,我梦到你外祖母了。”
沈思被拘之事无论外面传言如何,微婳都对柳氏满得好好的。柳氏也只当沈思公务繁重不能归家,往日沈思也曾有过此类情形,遇到科举之时最长也有一月有余不能归家。
日前柳氏收到江南老家来信,说老母亲身体抱恙,虽然信中言语不甚凝重,但她这几晚总是梦到老母亲病容憔悴。
微婳用手抚上她的发鬓,母亲容颜清美,保养甚好,满头长发仍是乌黑柔亮,不见一丝白发。
她柔声道:“母亲既然如此思念外祖母,不如回江南外祖父家一趟。”
柳氏脸色充满迷茫:“回江南?”
“母亲许久未回江南了,外祖父、外祖母想必想念得紧,母亲既担忧外祖母的身体,不如您亲自去看望外祖母。一来母亲放心,二来外祖母见您亲赴江南看她,心中必定宽慰,即便身子有些微恙,也能快快好起来。”
柳氏眉间隐有忧虑:“我要是一走,咱们家便南北各一处,眼看年关将至,不如等到开春了再让你父亲告个假,咱们一家一起回江南看看。”
“母亲糊涂了,过完年便是春闱,父亲哪里还能脱得了身。”微婳的表情亦是惋惜。
“说得也是。”柳氏叹了一口气。
微婳劝道:“母亲先去江南,这几日出发,还能过年前赶到,到时候外祖父外祖母见到母亲定然非常高兴。”
柳氏仍有疑虑,“可是你父亲——”
“母亲无需担心父亲。乌塔皇室不知要待到多久,便是年前走了,父亲年后也得忙,既然都见不到面,不如母亲先去江南。江南气候温暖,对母亲休养身体也好。”
柳氏身体怯弱,每到秋冬寒症总会发作,只能在院中静养,一入了冬,更是离不开暖炉炭盆厚重皮袄。
她每日着笨重冬衣窝在院子里,本就无聊厌烦,原还有女儿陪伴左右,可以宽解一二,可最近年关事多,沈思和沈冲皆不在家,若大一个沈府外加一间画馆,便落在女儿肩上。
微婳这几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柳氏每每问起下人,便都说姑娘忙,姑娘在画馆,姑娘在对账,姑娘在清货,姑娘在……
虽然也习惯了这四方高墙安静日子,可终究寂廖难耐。
此时女儿提起回江南娘家,那遥远而模糊的愉悦少女记忆又渐渐变得清晰,一帧帧地朝她扑面而来。
那个草长莺飞的江南,那个可以赏花听雨的江南,那个倚楼听卖花郎叫卖杏花的江南,比这风沙漫天万物萧瑟的京城,可好太多了。
如此一想,柳氏想要回去的念想便又深了几分。
微婳瞧见母亲神色已有松动,继续劝道:“待父亲忙过再告假,我们父女俩一起去接您。到时候,您的身子养好了,定然风华更胜从前,父亲更加欢喜。女儿听说,夫妻之间小别胜新婚,你和父亲许久不见,定然……”
柳氏急忙啐她一口,“还未出阁的小丫头片子,说出这话也不害臊。”柳氏用手指刮蹭了一下微婳的鼻端。
微婳揉了揉鼻子,嘻嘻笑道:“那也是因母亲与父亲平日里浓情蜜意的,女儿耳濡目染,脸皮自然就厚了。
柳氏宠溺地笑了笑,眼前的女儿烛光映衬下,绝美至极,容颜肖似沈思。
想起丈夫,她心中不由柔软。
当年那个青衣探花郎,骑马游街,丰神倜傥,是多少少女的春闱梦里人,她原也不敢肖想那样的少年郎会成为自己的郎君。
可偏偏探花郎就选了她。
成亲之后,面对丈夫,她曾自惭容貌,可丈夫却对她深情款款,敬爱有加。
沈思曾与她玩笑,娶妻当娶贤,若要娶个貌美的,他大可不必,天天照镜子看着自己好了。
她又气又笑,要用手去捶他。
他却一把将爱妻搂在怀里,“沈思今生能娶到姝儿,实乃三生之幸,姝儿不可再妄自菲薄了。”
想来夫妻之间调笑打闹,竟是没少落在女儿眼里。
柳氏拍了拍微婳的手背,微微笑道:“是我和你父亲不对,等婳儿以后跟羽哥儿成了亲,得避开孩儿点。”
微婳一双瞳仁一紧,随即又垂下眼睑,掩去那一闪而过的异色。
柳氏见她垂首不说话,以为她害羞,便笑道:“你刚刚调笑母亲,现在却知道害羞了,羽哥儿这孩子,我瞧着……”
“母亲,女儿不想嫁人。”她直接伏在柳氏的怀里,不让柳氏察觉自己脸色异样。
“女儿家大了自然要嫁人。”
“可我想像母亲那样嫁个有情有义只忠于我一人的郎君。”
“夫妻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微婳怕自己太过执拗,母亲会生疑,更加不愿意去江南了。
她缓缓道:“那便等母亲从江南回来,再由父亲和母亲替女儿做主。”
柳氏将女儿搂在怀里,轻抚她的秀发,柔声说道:“好。”
微婳惊喜道:“那母亲是打算去江南了?”
“嗯。我想去看看你外祖母,也希望与你父亲相伴到老,看着你风光出嫁,生儿育女,儿孙满堂。”
她清楚,唯有自己身体康健,才能看得更久,拥有得更多。
***
微婳这一夜睡得极不好,翻来覆去,耳边尽是听见窗外呼呼作响的凌厉风声。
煎熬难寐,睁开眼时,青萝帐内仍是一团灰蒙昏黑。
她伸手挑开纱帐,有幽微天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窗前,在窗前映出一个一个小小的光点,因实在幽微,光点边界模糊不清,其实与旁边的暗色无异。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明白。
这世间本是浊水一滩,众人皆取,众人皆用,怎能是时时清明,黑即是黑,白即是白的。
她缓缓起身,松软云被滑落一旁,冰冷寒气瞬时刺得她打了一个激灵,然心中束缚倒是渐渐解开了许多。
她坐在妆台前,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
光线幽暗,镜子里映照不出她的五官,只徒有一个浅浅迷糊的影子。
可单看那影子,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妩媚之感。
众人赞叹沈姑娘才貌精绝,艳冠京华,殊不知,容貌一词在沈姑娘自个儿心中,是最不屑一提的东西。
微婳歆羡父亲,可以在外肆意挥洒才情,可她却只能因贵女身份困于闺中。
平日所认识的各家女孩,谈论的多是闺中游戏或是女工妇德,再不然,便是京城中哪家的风采正茂的少年郎,偶有遇上喜欢书画的,也总是约束太多,不能有所大成。
她曾藏有一个心愿,要凭着自己的热枕和本事将喜欢丹青技艺的京华女子带动起来,为女子挣出一片新天地。
可如今……
她只能拿起她最不屑一提的东西,好好想想,到底该如何去用。
砚儿推门进来准备伺候姑娘梳妆,却见微婳一人坐在妆台前,身上仅披了件单薄外衣,脸色苍白,怔怔看着镜子。
“姑娘今日怎起得这么早!今日天气比昨日更冷,姑娘可要当心身子。”砚儿一边说着一边急忙替她更衣。
微婳任凭她摆弄,“我记得之前舅母曾从江南寄来过一些孔雀青黛、桃花露妆粉,你去小库房取些来。”
“姑娘平日不爱这些香香粉粉的,怎么忽然想要用了?”
微婳神色淡淡说道:“舅母一片心意,不能辜负,去吧。”
砚儿刚出门,李嬷嬷便从外面进来。
“姑娘今日怎么这么早?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着凉了?”
“昨晚吃得少,今早有些头晕罢了。”微婳见李嬷嬷眉梢带有喜色,问道:“嬷嬷有事?”
“是喜事,也是坏事。”李嬷嬷心中确实高兴,也没多想,笑得如老菊一般灿烂,“老奴先说坏事。”
坏事是徽州大雪,官府封山封路,商旅闲人一概不许进出。
好事嘛,自然是去徽州采墨的沈冲多半是被困在了徽州,而非外面所说的携款潜逃。
微婳淡淡含笑,不置可否。
砚儿将往日在小库房里快要落灰的胭脂粉盒取出来,瓶瓶罐罐摆满妆台。
微婳挑了一点桃花露萃取的胭脂放在掌中,用中指指腹细细揉开,晕好了颜色,将那嫣红之色抹在唇上,再用指腹轻轻揉开,那唇如春日盛开的花瓣,顿时鲜亮夺目起来。
她又用青黛眉笔勾勒眉毛,在那柳眉尾处细细一勾,带出一笔勾人韵致,生生地将原本就艳绝的脸衬出一丝柔媚。
砚儿惊呆了,怔怔望着自家姑娘,“姑娘,你这样装扮,真好看!”
微婳默默看向菱花镜中人,唇角漾出明媚笑容。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朱翠香。①
若是她刻意接近,有心讨巧,不知能不能也让高高在上的肃王赞一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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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婳儿安排岳母大人回江南,可是为了让我二人独处?
微婳:你好像想多了。
①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朱翠香。引用自王昌龄的《西宫秋怨》。
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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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会,朝臣禀奏之事较平时更为繁多,西域通商要塞建制、来年田赋徭役增减、徽州雪灾善后,中间还有人参奏沈思豢养门客画师不务正业。
众臣吵得如火如荼,热热闹闹,直至午时才退朝。
肃王下了朝未换朝服便径直去了东宫。
太子刚回宫喝了口茶,便见肃王后脚跟进来。
“知道我得了几两雪景含春,便急着过来?”
“皇兄深知我意,回大理寺路途太远,先来皇兄这里讨口茶喝。”
太子知道他有要事相商,便敛了调侃之意。
“何事?”
肃王将两张人像呈送太子。
“这是?”
“此前伍家村灭门案的两名疑犯。”
“西域人?”
太子脸色一贯是和煦文雅,此时却不由变得深沉凝重起来。
西域十国历来纷争不断,近几年来已形成丹兹、勾绒、乌塔为首的三足鼎立之势。
三国之中,乌塔地处西域要塞中心,与西域各国通商往来,又与大梁边境接壤,商贸经济在整个西域中算得上一枝独秀。
但乌塔国的军事防护先天不足,地域小,人口少,一旦发生战乱,很容易被邻国痛打。
也正因如此,乌塔王子才率领一众乌塔皇族及大臣出访大梁,与大梁商讨拓建西域商贸要塞,由两国共建西域都护府以此震慑西域各国。
“可与此前驿馆刺客之事有关?”太子看向肃王,希望从他口中得到明确答案。
肃王微一迟疑,道:“臣还未查明。”
太子知他素来严谨,只要没有十全把握,不肯轻言论断。
前有西域奸细千里迢迢潜入大梁杀良民,后又有驿馆乌塔皇族被刺,偏偏都发生在结盟缔交紧要之期。
乌塔国与大梁缔结盟邦之事是太子受封之后亲自操办的头等大事,他筹谋多年,绝不容有失。
太子伸手抚上肃王的肩膀,语气颇为郑重:“三弟,此事事关重大,无论是驿馆行刺还是伍家村案,只有你亲自查办,孤才能放心。”
肃王神色肃然,微一躬身,点头应是。
太子心中稍缓,撩起衣摆,重新坐下,拿起那画像问道:“为何这人要蒙面?”
“目击证人所见凶徒脸上着黑布,所以只将他行凶时模样画出,使裸露眉眼突出,或更令人瞩目。”
“三弟思虑周全。”
“不是臣想到的,是绘画之人所说。”
“大理寺的画师是长进了,竟能说出这番剖析见解。”
“是沈思之女沈微婳,那日画师抱恙,刘少卿误打误撞将沈姑娘请来。”
太子露出些微惊讶神色,随后又了然。
若是去外面画馆寻的画师,寻到沈姑娘并不出奇。
沈姑娘丹青技法师承沈思,又得沈思悉心教养,说出这番话语,似乎也理所应当。
然想起沈思之事,太子颇为头痛。
“沈尚书被拘在大理寺多日不归,想必家人定是恐慌了。”
肃王忆起那日伏在他脚下的姑娘,娇软的身子几乎要贴到地上,一双柔弱的肩膀微微轻颤,露出衣领上的一小节雪白脖颈,抬起头时,一双乌黑杏眼蒙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当真是惶恐得紧。
他当时对她说是什么来着?
哦,说朝廷定罪自有程序法则,本王凭什么要告诉你。
不过是事实罢了,也不算什么重话,偏就被吓成了那样。
肃王道:“沈姑娘求臣让她见沈尚书一面,臣斗胆允了。”
“无妨,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沈尚书倒霉罢了。”
是啊,怎么不算倒霉。
接洽乌塔王子之事原为鸿胪寺卿陶江舟之责,偏巧陶江舟因病告假,举目朝中,也唯有做过鸿胪寺卿的沈思最为合适。
沈尚书丰神俊朗华彩风扬,甚能代表大梁国体,官位比鸿胪寺卿还要高出一阶,在乌塔王子看来,也是因大梁重视,所以才会破例另派重臣来主持迎送之事。
原也算顺利,可偏就出现了刺客行刺。
混乱之际,沈尚书莫名奇妙被人推搡去了后院,又不小心撞开了乌塔公主的卧室,看到了正准备更衣的乌塔公主,然后就——
被乌塔公主看上了。
乌塔国王在儿女出门前郑重嘱咐,要以国事为重,也明白告诉两个儿女,此番前去,除了有结盟缔交之外,还有联姻之意。
乌塔有且仅有一位公主,在千宠万爱中长大的,自然要配给大梁的太子。乌塔虽也繁荣,但相较大梁还算荒蛮。大梁泱泱大国,嫡出公主娇贵,自是不肯送来乌塔的,能有庶出公主亲王之女与乌塔王子成亲,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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