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差不多了。
你重新起身。收好咒具后打开了另一只行李箱。
大一号的红色旅行箱,掀开后露出一只古朴的木匣。正是十几个小时前的清晨刚从东本愿寺取来的那一只。于佛像脚下浸润祈愿之力数月,又由寺庙内的那位僧人亲手交还——说“交还”是因为里面的东西本就是你的:两个多月前,你借由上川家的名义将物品委托给了东本愿寺暂行保管。
木匣的盒盖被轻轻取下。从咒缚之带紧紧包裹的形状来看,是只男性手掌大小的碗状器具,于月光下泛起莹润的白色光辉。
取出器具后你开始小心地解开咒缚之带。随着层层包裹松脱,器具的光芒愈发柔和美丽。
等到彻底解开,更是光辉熠熠。
这是一件钵形的愿器,外表和此刻爱宕山顶神社中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
“快醒醒,惠。”
两只手抓着伏黑惠的肩膀,上下前后一顿摇晃,硬是将睡得正沉稳的少年从梦里逼醒。
睡眠是青少年人生中一等一重要的大事之一。伏黑惠面色阴沉:要不是打不过这家伙,真想现开一个嵌合暗翳庭把床边那坨白乎乎的鬼东西按进影子里。
“白乎乎的鬼东西”是大半夜套着白色睡衣,一头白毛,却还戴着那副漆黑眼罩的五条悟。
和虎杖钉崎她们一起出任务的时候,假使半夜被摇醒,伏黑惠还会认真紧张地问一句“有咒灵吗”;但换成五条悟,十有八九百是这家伙又想干什么无聊的事。
“惠醒了呀?那和老师来谈心吧?”
啊,果然。
说“滚”的话会有用吗?
伏黑惠的嫌弃写在脸上。“不。我睡着了。”
五条悟阻止了自己的学生想用被子重新罩住脑袋的逃避行为:“不觉得就像修学旅行一样吗?现在气氛超好的诶,安静的午夜和刚好睡不着的师生二人——来和老师谈心吧惠——”
是你硬把人吵醒的吧!
因为太吵了,所以没办法入睡;因为越来越吵叫人生气,结果连困意都消失了……伏黑惠放弃地坐了起来,一脸疲惫;跃跃欲试的五条悟却显得精神十足。
到底谁才是年长十几岁的监护人啊。
伏黑惠:“为什么非要半夜谈心?”刚关灯的时候趁早把话说完不行吗?
“因为老师今天心情不好睡不着。”
……谁管你啊。心情不好自己去仙台买喜久福。
“刚好看见惠睡得很香。要是半夜把惠吵醒的话,困得要死的惠正好是心防最弱的时候,岂不是超——容易吐露心声的吗?”五条悟微微一笑,“趁着气氛好,要不要主动向老师坦白?”
伏黑惠后知后觉:五条悟发现了。
五条悟果然没有给他防御的机会。
“——坦白一下,‘应该快要死去了’是怎么回事。”
……
“不用抵赖。”
五条悟大拇指指着自己道,因为老师很聪明,所以早就都猜出来了。
一脸期待地望过来,巴不得五条悟快点自然死亡的禅院直哉;心事重重忍不住当面确认,出于某个原因认为“五条悟绝对不能死”的上川名喜多;再加上本人清楚自己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三者的否认相当于剩余一人的承认,那个秘密的主人只可能是伏黑惠。
推理完全正确。果然是五条悟,就算自己夸奖自己也完全不显自负。
“是觉得问题无法解决,还是不想大家为你担心?”
悠仁对死亡的设想是于众人簇拥之下死去,惠却正相反吗?甘愿就这么独自一人,不为人知亦不为人所救地默默走向死亡?五条悟道。刻意说得那么悲惨又严重,或许是有些生气的。
伏黑惠摇了摇头,终于承认。
“……不。”
“并不是那样。”
并不想死,想要活着,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
最早是在终战之前。
他听见一声“契阔”,随即两面宿傩接手了虎杖的身体也接手了那场战斗。
因巧合与疏忽大意而引起的危机数秒就被解决,尚未耗尽自由时间的两面宿傩看向无比警惕的伏黑惠。带着一个称不上是善意的笑容,一道咒力迎面打入伏黑惠体内。
咒力微弱,要不是眼看着他当面动手,伏黑惠或许都不会察觉。
短暂的一分钟内两面宿傩受束缚制约不能伤害任何人,所以自己应该还是安全的。但即使如此,哪怕两面宿傩本人语焉不详地声称“无害”,伏黑惠也完全没法摆脱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好像被迫吞下了一个定时炸弹,坏人拍着胸膛保证不会爆炸,你难道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吗?——总归是个定时炸弹吧?
之后果不其然就出了问题。
最终一战前夕,从虎杖悠仁身上被分离下的两面宿傩重新受肉降临于世。
悠仁性命垂危,好在身上有反转术式的痕迹,被救回后靠着强大的体质,一番救治后硬是撑了下来。另一边则是经历了一番苦战,成功祓除了两面宿傩。
经“窗”确认,诅咒已消散。这一次是连半根手指都没有留下的灰飞烟灭。
“没有留下手指……留下的是咒力。”
伏黑惠握拳的手缓缓张开:“两面宿傩残存的一股咒力……跑来我这里了。”
哈?这算什么形容?五条悟的表情相当不赞同:“明明是有毒废弃物,不要形容得像是主人逝世后无家可归的宠物小狗一样——惠也善良过头了吧。”
伏黑惠顾自继续道:“我和虎杖的体质不同,自然是无法顺利接收。虽然身体在抗拒,那股咒力却自作主张地融合了……”
“那只能收为己用了吧?不义之财没法妥善处理的话,偷偷拿去捐款也不错。”
五条悟长得美想得也美。
“……哪有那么方便。”
看样子已经无法分离,伏黑惠只好尝试控制它:形式不太一样,但理解成调服的话意思也差不多。调服很顺利地成功了,那股咒力似乎不介意为他所用。但也无法耗尽,每次使用完都会和普通的咒力一样自然回复——并且更为不分彼此地融合在了一起。
只过了大约半年,负面作用就显露了出来。
说到底,人类之躯的咒术师始终难以承受诅咒那种不洁之物的侵蚀。
“两面宿傩的咒力在蚕食我的生命。”
硬要检查身体的话,大概是查不出任何问题的。没有伤痕,没有咒印,体征正常,身体也没有毫无缘由的不适感——反而咒力的总量增长,实力也更强大了。
五条悟神奇地理解了惠的意思:“就是说面板属性都没问题,MP变多了,HP却莫名其妙地灰了一截对吗?”并且就算反馈BUG也检查不出来任何DEBUFF,糟透了。
姑且随他这么解释吧。
“没法彻底分离的话迟早会死……但要想耗尽它除非抽干我的咒力,恐怕一样会死。”
伏黑惠停下来,低着头似乎有些别扭。
“……不过,我现在没打算放弃。”
“所以原先果然还是有吗?”
原本以为必死无疑了,伏黑惠难得示弱,诅咒之王灰飞烟灭,也没有留下什么咒物,也就无法引出这股缠着他的咒力。“还以为已经没办法了。”
却没想到:两面宿傩还活着。
“这么说来,最麻烦的那个秘密反而可能是好事啊。”
五条悟也是心大得很。
……
五条悟爬回床上后,那边渐渐没了声响,困意全无的伏黑惠却睡不着了。
是说半夜困得要死的时候正好是心防最弱的时候对吧?
试试好了。伏黑惠想。
“五条老师,爱宕山的咒灵异变究竟是怎么回事?”
……
“惠想知道吗?”
五条悟的声音倒是依然清醒。
“那,我带你去见那家伙吧。”
第21章 爱宕山-其十三
魔盒(下)
你抱着石钵再度登上了爱宕山,沿着山路的石阶拾级而上。
夜风清凉,月色温和。
你哼着歌继续往上,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
上川小姐的侧脸正望向白茫茫的窗外。她蜷坐在旅馆廉价的转椅上,禅院直哉一伸脚就把人勾到了床边。
你在看什么?他问,外面有谁?
上川摇头不语,讷讷喊了一句直哉大人。
画面一转,她又躺在床上倚在了他身边。
禅院直哉视线往下,一眼便找到了她腰侧和腿沿上丑陋斑驳的伤疤。
说什么“因为是辅助型,所以不适合战斗”,果然又在撒谎。脸上的疤是因为近期有过战斗,身上的疤则证明了从前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粗暴战斗。这个女人才不是什么手不能提的辅助咒术师,看来那个强化精神的术式不光可以给别人用,也能直接作用于自身。
你这样可不行,禅院直哉挑剔地皱起眉,一个女人身上都是疤,实在太丑了——这样不成体统可当不了我的正室。
不过强一点给我生孩子倒是不错。
脸蛋也长得漂亮……相貌是个难能可贵的基因,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运气不好长成甚一那副丑脸。
但好歹睡过了,又是上川家大小姐,娶还是得娶。
“我看你还是做我的侧室吧。”他宣布道。
不行的——上川连连反对,两条手臂又搭上了他的肩膀:直哉大人,我要做正室,说好了的呀,直哉大人……
禅院直哉想起来了,好像是已经签了婚姻届。
没办法,也行吧。
但他还是拿捏着摆出了脸色:好吧,我勉强同意你做我正室。但你以后要听我的话,走在路上要跟在我身后三步,碰到什么意外就好好辅助我,我会顺便照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年赶紧给我生个嫡子,做不到的话明年就得添几个侧室了;咒术师的工作就别做了,都给我这个家主做正室夫人了,没必要再那么辛苦去抛头露面;顺便把东京那边的关系也断干净,尤其不准再跟五条悟来往……
好的呀,都听直哉大人的,不想嫁五条家,我要嫁禅院家——上川钻进他怀里这么低声细语道,禅院直哉的心都飘飘然地膨胀起来。
还有……对了,以后不用再吃花瓣了。他干脆把上川一直以来的小秘密也顺道揭穿了:想偷偷把嘴里变香一点嚼口香糖也是一样的,你真是笨得要死。
——口香糖有甜味,会被以为是吃完东西没漱口,太失礼了呀。
——没关系,我喜欢甜的。
他喜欢甜的东西。
虽然不至于夸张到四倍甜度,但总之也是个甜口。
口袋里似乎还有一颗忘在那很久了的糖,禅院直哉没来由地想起。
很久前撞破上川小姐食花饮露的真相后,心血来潮想着装作碰巧给她一颗糖的话,那女人说不定会感激涕零地在心里大呼幸运。然而有一阵子没见后这事就忘在了脑后。毕竟只是个女人,不可能一直放在心上。
他忘在口袋里的东西禅院家的下人是不敢随意清理的。只能在换洗前取出收好,待洗净的衣服送来后又再度放回。时间经过了许久,那套羽织也数次濯洗,糖却留了下来,一次次被发现又被忘记,一次次融化又变得坚硬。
正好有颗糖……
“可以给你”——他原本想说。但仔细一想,那身衣服在淋雨后早就换了。旅馆的乡下人自然没有家仆来得妥帖,估计已经把糖扔了。就算没扔,浸过雨水的脏东西也是不能吃的。
算了,等回禅院家再说……回去了给你一颗新的。
他伸手,想要揽住怀中的未婚妻,却只摸到冰冷的空气。
禅院直哉睁开眼。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
爱宕神社。
地神龛里的愿器正散发着与你手上别无二致的莹莹白光。
你蹲下身,将手里沉甸甸的石钵放在地上。白天的时候五条悟不光放回愿器还顺带修补了破损的“帐”——一级咒术师的禁制被提升到了特级,导致现在方圆百里除了他自己谁也别想再对愿器出手。
区区一级的你当然也是看得见摸不找,除非有歪门邪道。
你从口袋里掏出一件犬齿形的咒具,对着新放的“帐”用力刺了下去。
——当然有了,哼哼。
犬牙断了,屏障也被破坏了。你顺利打开神龛取出了里面的石钵。
白光更耀眼了,祈愿之力于钵体中缓缓流转,比你带来的那个只会发光的俨然多了一丝生机勃勃的活力。
不愧是真家伙,和人造的就是不一样。
你正要将两盏石钵对调,神社的阴影下忽然走出一个一身漆黑的男人。
“上川小姐,果然是你啊。”
芥辺侦探看着你,眼中胸有成竹。
“——犯人,山下一郎坊‘先生’。”
……
我讨厌侦探。你想。
……
爱宕山区域的咒灵数量异常增长,归根到底是因为神社的愿器被窃取,导致这片地区的咒力与愿力失去了平衡。
那盏出自百年前本愿寺的石钵,爱宕神社源源不断的愿力来源。
你的嫁妆里的三件一级咒具之一,两个多月前险些失去右眼、那道伤疤的真正起因。
……到这里已经隐瞒不了了吧?
盗走愿器的一级咒术师山下一郎坊,持有这个身份的人就是你,这件事。
十年前的纸质资料时代,你从上川家逃出来时伪造的身份信息:山下一郎坊。登记在东京校的名字是这个,弄丢后从未补办过的学生证上写的名字是这个,从始至终每份任务报告里登记的名字也是这个。
同样,小早川收到的通知里被委托支援的人是你,五条悟越过流程推荐的人也是你。从始至终,会被派遣到爱宕山区域的咒术师只会是你。世上的东西有系统就会有漏洞,有漏洞就能利用BUG——“窗”也一样,只要植入一点好用的玩具就多得是暗中能做的手脚。
你的父亲上川家主第一次带着咒具想去拜访禅院家时被你拦下了:那几件一级咒具除了“实用”就是“值钱”,放在禅院家面前怕是根本不够看。
思来想去只好自己添置件“嫁妆:得是有特殊价值的,即使有钱也买不到的,最好还是禅院家有所耳闻又无从寻求的。
你谷歌了京都地区的宝物,浏览器向你推荐了东本愿寺的国宝开宗盛典。
……因为难度太大所以放弃了。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了爱宕神社的愿器:据说是拥有佛性的活器,散播的愿力能化解一定范围内的咒力,既能抑制咒灵产生的,也能慢慢消灭已经诞生的咒灵。
更奇特的一点是遇强则强。对待低级咒灵任其自然消亡,此之曰慈悲;但倘若是特级咒灵,暴涨倾泻的愿力会形成极为强横的克制,此之曰无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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